《明玉照我堂》第五十一章风雨欲来风满楼(下)

    边镛说:“北方战事离不开马匹,是显而易见的。
    洪武、永乐年间,京卫于空旷官地,设立牧马操场。在京各营操场,有地数千余顷。
    夏、秋之际,牧草生长旺盛,足以牧放;春、冬之际,则支料草,以备饲养。
    那时,马匹一年四季肥壮,随时可以调用。而今京营牧马草场,或被势要之家,或被王府,占为己有。
    也有一部分,被军民犁耕占种。马匹需要牧放,却无处可牧放,只得挪至西山一带,寻找草场,有的干脆带回原籍,须征用马匹时,却去哪里找?春、冬之际,虽支料豆;但军士生计艰难,往往料豆尚未到手,已预卖他人。
    至于草料,一年里有六个月需要饲养,却仅只给两个月草料。每月又仅支银二钱,实际上四钱银子不够买一个月草料。
    总而言之,夏、秋无草场牧放,春、冬无草料饲养,马匹焉得不毙命!据我所知,团营死亡马匹,在二万以上。所余三万余匹,有多老病不堪。在京战马之消耗,才以今时为甚呢。”
    “器具之不堪,恐怕不在战马之下。”冯贯接着说,“近年在盔甲厂所造军器,其甲中不掩心,下不遮脐,叶面脆薄,袖长压肩;盔则太重,不戴无以防身,戴则无以施展。
    甲兵之坚绝说不上。而操练弓箭,系军土自备,弓力不过一二斗,箭长不足规定之七八,施放仅数十步。所用战刀,不仅短小,且无锋刃,如何与敌交锋?甲兵之利便无从谈起。在京兵器之不精,更以今时为甚。”
    边镛还要议论其他不堪,想提及万安汪直之流,佑堂担心他招来祸端,抢在他前面说:“克敌制胜,一在于士卒,二在于战马,三在于兵器,三位都说得很好。但还有一项,乃是根本中的根本,要务中的要务,”
    “是将帅吗?”马文升问。
    “不错!”佑堂道,“今日不能说没有曾经战阵、谋勇兼备、既具操守、又抚士气的良将,但少之又少;
    而贪利害军、年老多疾、部属不服、士论不归的将领,太多太多。
    更让孤担心的是,朝廷已命大小衙门各举将才,选举上来的,仍庸才多,良才少,校尉之才多,将帅之才少。借用二位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将才之缺乏,无有甚于今时者。”
    “是啊!”马文升感慨地说,“士卒足额,马匹健壮,兵器精良,办理来固然难;但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殿下所言,欲加改变更难。”
    “再难的事,也得一件一件去做!”佑堂说着,征求三人的意见,“我等就以士卒疲困、马匹消耗、兵器不精、将不得人数事议上,以求皇上关注,百僚警觉。如何?”
    “好是好,但是不是太消沉?”冯贯有些顾虑。
    “冯大人的意思是?”马文升也略感忧虑。
    “士卒疲困是实,有没有令士气高涨的法子?马匹消耗是实,有没有令马匹强健的法子?兵器不精是实,有没有令兵器精良的法子?将不得人是实,有没有令将帅得人的法子?将不得人是实,有没有令将帅得人的法子?”冯贯一条一条地说。
    “这恐怕不是一日两日议得出来的。”边镛道。
    “不能详细地议,也得简单地议,不能让人觉得一筹莫展。”马文升说。
    “这话很是。”佑堂点头,并综合三人之议,“士卒疲困、马匹消耗、兵器不精、将不得人,要详议,议得越实越好;
    士气高涨、马匹充足、兵器精良、将帅得人,要简议、虚议。
    虚议,为的是点出题目,让皇上关注。皇上关注,将命群臣议之。
    百僚警觉,将纷纷献言,其中定有可采用者。那时,方得详议令士气高涨、马匹充足、兵器精良、将帅得人的法子。”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三人齐道。
    “疏稿我来拟,拟好,再请三位过目、署名。”佑堂又说。
    “此疏要紧,须得太子殿下亲拟。”三人都说。
    佑堂示意,会议结束,三人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边镛刚起身,马上又坐下,他说:“方才冯大人提及十年树木,有一件事,也该趁此机会议一议。”
    “哪一件事?”佑堂问。
    “禁伐树木。”边镛道,“宁夏一带,有贺兰山、黄河之险可守,而自偏头关、雁门关、紫荆关、居庸关、潮河川、喜峰口,直至山海关,绵延数千里,山势高险,树木茂密,实为天然藩篱。
    自国初至正统年间,边山林木,无人敢于砍伐。但近年来,不法之徒,纠众入山,将应禁砍树木任意砍伐,然后牛拖人拽,远出山外。冯大人说十年树木,这样的大树,没有数十年是长不成的。
    不过二三十年时间,大树已被伐去十之六七,再过上二三十年,山林势必为之一空。那时虏寇深入,面临的不是藩篱,而是坦途。”
    “此事孤也关注过,是该议一议。”佑堂说。
    “议是该议,太子殿下就不怕得罪朝廷某些人吗?”马文升问。
    “怎讲?”佑堂反问。
    马文升说:“太子殿下既关注此事,当然知道,砍伐的大树,留在各边的不到一成,九成以上输至京师。
    留在各边的,修建寺庙;输至京师的,起造大宅。修建寺庙者,一般是各地镇守、分守太监;起造大宅者,非勋威,即官宦。
    殿下想一想,他们的背后是谁在撑腰?撑腰者哪一个是好得罪的?”
    “马大人问得好,说得好!”佑堂情绪激愤地说,“就孤所见,自成化以来,京师大宅一栋又一栋地起,奢靡风气一年胜过一年。
    单为奢靡风气,就该好好论一论,更何况还牵涉国家安危!孤不怕得罪人,如若三位大人怕得罪人,孤一人上疏论之亦可。”
    “殿下深谋远虑,是乃我大明之幸。殿下贵为天之骄子,能和我等议事谋事,实属我等荣耀。臣等不怕。”三人齐道。
    佑堂一行三人出门后,马文升对冯贯和边镛说:“殿下已预测京师危险矣。”
    “马大人怎知?”边镛问。
    “你不觉得吗,今日所议之事,许多是兵部堂官该议的?殿下已经洞察到要出大事了。这个太子不一般啊!”冯贯道。
    “确实是,大明有这样的接班人,天下苍生之幸。”边镛搭腔。
    “这前朝后宫风云诡谲,担心奸佞小人会谋害储君,那大明的前途堪忧啊!”马文升长长舒了口气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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