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在夜色最浓时分结束,仲云王起身送客时,鹰鹫般的目光朝曹宗钰身侧一扫,见女儿紧紧偎依着,一身柔若无骨的娇弱模样,似是下一刻便要倒在曹世子怀里。曹世子面含微笑,目光也似有无尽怜爱之意。心中满意至极,笑得比迎客时更多了几分真诚。
曹宗钰离开之时,感应到一双目光如蛇一般,一直粘贴在自己后背,湿滑阴冷。心生警讯,骤然回头,径直朝目光的源头看去。
——黑衣铁面人。
仲云王介绍宾主时,对左侧素玛法师浓墨重彩,推崇备至,对右侧黑衣人却只是简单说了句,此乃吾国尊客。姓甚名谁,从何而来,一字不及。
席间他也曾出言试探,铁面人却似是听不懂他的语言,只是一味朝他举杯,搞得他莫名其妙多喝了好几杯酒,一鼻子灰,只好偃旗息鼓。
触及铁面人目光,曹宗钰再次浮起大片疑云: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是敌是友?
来时众人虽并未明言,却都存了戒心,曹宗钰和尉迟德所带,皆为各自精锐亲信。张隐岱更是坐镇大营,众将士枕戈待旦,严阵以待。若是席间生变,顷刻之间,归义于阗联军便可挥师掩杀而来。
谁知宴席结束得风平浪静,归去途中,更是多了好些莺声燕语,娇笑不断,全是仲云王所赠舞姬。赴宴之人人人有份,绝不落空,就连真寂大师都被硬塞了一个号称精通佛法的空行母。真寂大师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上首素玛法师,居然便接受了,倒是让安舒小吃一惊。
李若兰席上一直与她攀谈,此时也骑了马傍在她身边,与她说笑:“原来这位大师也是个趣人儿。佛法佛法,妙舌生花,也不耽误他老人家风流快活。”
安舒与曹宗钰斗气时,常与商团往来,也跟真寂法师讨论过佛法,对他颇有几分心服。不肯接她这话头,反眨眨眼,取笑道:“尉迟太子软玉温香在侧,你倒不着急?”
“大小姐这话真是奇怪,我着急什么?”李若兰真诧异,反问道:“这等场面应酬的事,哪家公子哥儿少得了?便是我哥哥那粗莽人,也有过几个这样的姬妾。他不耐烦哄人,事过之后,转手送人罢了。”上下打量安舒,倒似是不认识她的样子,笑道,“我向来觉得京城之中,当更是繁华风流,怎么大小姐竟有这样的念头?”
安舒哑口无言,一时郁闷至极。正如李若兰所言,京城之中,这样的风气更是盛行。只今日第一次亲见,颇受震撼,以至于失言。
看李若兰等人的情形,在西部边陲之地,这等情形,竟是不避女子的。果然是她见短识浅了。
抬眼望一眼走在前方的男子们,曹宗钰身边那一抹裹着白色狐裘的身影异常扎眼,心情郁卒,余下路上,不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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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安康与尉迟娇同行,一路频频侧目。尉迟娇被她看得起疑,笑问:“你怎么总是看我?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没有。只是,你今日笑得有些特别,”曹安康实事求是地回答,“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笑容。”
像是个做恶作剧没被人发现的小孩,笑容中有几许得意,又有几分心虚。
尉迟娇给她说得一呆,忙收敛笑容,恢复成素日的端凝表情,却听到曹安康笑说:“上次李家小娘子不是建议你在兄长面前活泼生动些?刚才那笑,我觉着有几分这个意思呢。”
尉迟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情才好。眼睛朝前边看看,男子们身边都带着一两个妖娆女子,又下意识侧头去看曹安舒。李若兰一路叽叽呱呱说着什么,大小姐却似是意兴阑珊,并不搭话。
不由得自问:我得意什么?我欢喜什么?我的未婚夫身边多了别的女子,我的第一反应,竟是瞧着别人幸灾乐祸?这是什么道理?
她自是知道,宴饮之时,逢场作戏,那是寻常至极。本来从不为此事多想。此际见了曹安舒的样子,却隐约升起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
她在心中轻声问自己:尉迟娇,若换作你是她,你可敢这样光明正大地生气?
她不愿回答,然而那答案其实明明白白地写在心上:她不敢。
她一定会表现得雍容大度,对此事提都不会提一句。就如她的母后一样,就如她未来的嫂子一样,也如世间绝大多数深宅主妇一样。
然而曹安舒却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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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飞鸟驿后,尉迟娇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眼前总是回想起曹安舒生气的面容,以及席间曹宗钰情不自禁投向曹安舒的眼神。
两样都叫她不知缘由地难过。
索性起身,也不惊动侍女,自己披了狐裘,悄悄走出房门。
大漠之中,月大如盘,光辉洒下来,似下着一场弥漫天地的银雨。
她倚在门缝的暗影里,望着满地黄沙冷辉,想着自己那些幽微沮丧的心事,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吱嘎声,居中最大那间柳木房门转动,有个高大人影从里边走出来。
那是曹安舒的房间。
尉迟娇不由自主,往阴影里缩了一缩,摒住呼吸,暗中观望。
她一生中从未干过这样近似于偷窥的事情,然而今日却自然而然做出来,甚至没有半分惶恐自责,一双眼睛只是牢牢盯紧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月光遥遥落在他半边侧面上,鼻梁英挺,眉眼俊朗,正是曹宗钰。
果然是他。
尉迟娇几乎要叹息,除了他,还能是谁?
此刻的飞鸟驿,数十间房舍,只有零星灯火还亮着。那些领着舞姬回来的男子,只怕都已经拥香而眠。只有曹宗钰,静悄悄出现在这里。
她自然知道他去做什么。
他去安抚他的心上人。
一时间脑海里影像狂乱纷呈,似是亲眼见到,他如何怀抱着心爱的女子,在她耳边低低倾诉,说那些山盟海誓的情话,让她相信自己。他的言语那样甜蜜,他的眼神那样深情,她怎可能不信他?然后他一定会吻她,那会是个怎样的吻?与落在她额头那样轻飘飘的礼节之吻不一样,一定更激烈,更火热,充满不顾一切的渴望。他们可会越距?他与她都是骄傲至极的人,这世间真有什么规矩礼法能够约束他们吗?他会要她,一定会,因为那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渴望。他那么爱她,便是最狂热之际,想必也是蚀骨温柔的,轻轻褪去她身上衣衫,手掌温热,抚过她身上每寸肌肤,甚至私密甜美的地方,让他爱的人在他怀里战栗呻吟。他必定会满足她,一次,两次,也许更多,长夜漫漫,他会无止境地索求,给予……
她颤抖着,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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