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月亭与方鸿相识笑笑,有人出头将借调官军这个难题接过去,贺明府自然心情大好。
他上前拍拍方鸿的肩膀,一副欣慰的模样,“方小郎,你年纪轻轻却有这般胆色,又心系百姓,倘若入仕,必是百姓之福。”
方鸿听得这话心下也有了几分底气,想来自己与贺明府的这笔交易差不多了。
贺明府悠悠收回手,拉长声音,拖长腔调,有意无意地扫了方鸿一眼,漫不经心地将话锋一转,“不过嘛,入仕为官也是要看能力的,不是光耍耍嘴皮子就完事儿了的。”
“那是自然。”方鸿躬下身子去,垂首说道。
贺明府唔了一声,偏过头对余月亭睁大眼睛,拿着腔调,“如今光打雷不下雨的人多了去了,话说得比花还好,一到正儿八经办事的时候,简直一塌糊涂!”
话是对着余月亭说的,三个人都知道,这话却是说给方鸿听的。
贺明府扫了方鸿一眼,他与方家其他人关系并不太好,眼下城中关于方家家产怎么分又传得沸沸扬扬。
想来这年轻人多半是脑子一热,想争个面子,给方家的人瞧瞧,他离了方家也能混出个样子来。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到自己这里换个差事。
这年轻人脑子活泛,给他个机会不难。可如今世家子弟大多只知道风花雪月,实际做事如何,却还须得再看一看。
这年头没点本事在哪里都待不住脚,在自己这处也一样。献了黑石头山匪窝子的地图又如何?
若借调官军这事办成了,一切好说,大可寻一份差事将他塞进去敷衍着他,反正干好干赖与自己也没有干系。若是此事办不成,趁早打发了也好。
方鸿对他的打算更是心知肚明,躬身行礼一拜,面上云淡风轻,依旧是恭恭敬敬。
余月亭有些听不过耳,顺着他的话开口说道,“明府大人说的是,如今有的是嘴皮子厉害的人,靠着坑蒙拐骗混饭吃的人不在少数。
此番借调官军为的是青州数万百姓的安危,城中众多商民的利益。
不是儿戏,方家小郎君读书万卷,是个明事理之人,与外头那些纨绔子弟不同,想来此番能够为明府大人解忧。”
贺明府笑笑,“本官瞧着方家小郎君也不是个酒囊饭袋,那本官就静候佳音。”
“定不负明府大人所望。”方鸿神色肃穆。
话说得差不多,余月亭与方鸿退了出来。
刚走出县衙,温衍赶忙迎上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余月亭冷笑一声,“这当官的人一个个都是成了精的狐狸。”
她这一说,温衍更是着急,“怎么?这主意不成?有了那贼窝子的地图,要是还剿不下来匪,那这群官军当真是吃干饭的了!”
方鸿苦笑一声,“要是有官军倒是好了,眼下官军都要咱们前去容州借调。”
余月亭开口说道,“但也还好,本来我也担心,就想凭着一张地图怎么与他做交换,现下他将这难题跑过来,我反倒是心里踏实了。瞧贺明府方才那意思,此事只要办妥了。方兄,你的事儿也就妥了。”
方鸿忙拱手向余月亭一拜,“真是有劳青圆兄,为我如此费尽心力筹谋。”
余月亭笑笑打趣道,“方兄言重了,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既然想在青州地界做买卖,日后免不得与官府打交道。以方兄的才干,日后出了头,我还要劳烦你予我些方便呢。”
方鸿摆摆手,“青圆兄又拿我开玩笑呢。”
温衍在一旁听得一知半解,忙插口问道,“停、停、停。你们这说的是什么意思?怎么又要去借调官军了?”
两人忙将要去容州借调官军之事说与温衍。
温衍点点头冷笑一声,“我倒是忽略了,就咱们青州这等草包官军。莫说是没有折损过半,便是上回全须全尾从黑石头山回来了,也不见得能抓住半个山匪。哪里见过打个仗,反倒是叫敌人将自己裤子扒了的士兵!”
温衍这一说,余月亭又笑起来。
方鸿不明所以,温衍又绘声绘色重新说了一遍,三人笑做一团。
既有了策略,也不过是多跑一趟容州,三人心情还算不错,商量着就要开始行动。
温衍说道,“上午聚在县衙门前闹事的商户们还在等消息呢,一个个都气得够呛,直骂这贺明府尸位素餐,空拿官饷,打官腔、说官话、捞钱倒是极拿手。唯独一到正事上头,一点能耐没有。”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余月亭,赶紧对温衍说道,“此事算是与贺明府的交换,咱们无论想什么办法都将这官军借调过来,这才能为方兄谋个差事。
城中百姓大多都对贺明府不满,商户被他找了些名头收了几回税,更是心中憋着气。此事万万不可透露与他有半点关系,否则此事难成。
毕竟那葛明府还不知是个什么脾性的,若他真黑了眼要钱,咱们也没办法。”
方鸿也点点头,“他对贺明府开口就要五十两一个人,这般黑心之人,想来平民百姓前去他也不会放过,多少还是会刮一层油水下来。”
商议好了之后,三人提步朝茶馆走去。
温衍突然想起什么,开口向方鸿问道,“方四,你早晨说的点天灯那事,可是真的?”
方鸿摇摇头,“是我胡乱编造的,若不将事情说严重些,激不起商户们的愤怒之情,他们怎么会愿意出钱剿匪。只不过现如今这钱的数目与我心中想得差得太多了。”
听他这么说,余月亭更加好奇,不禁开口问道,“既是胡编乱造的,怎么那郝掌柜会如此激动?”
方鸿笑笑,“事情虽是胡编乱造的,但这人可是真有其人。那猎户也曾上方家卖货,我曾见过几回,我被关起来之前还曾听方府一个与那猎户同乡的仆子说过,那猎户上山打猎逐鹿时,不慎摔下山崖,丢了性命。
今日刚进茶馆,正好听得这郝掌柜说这猎户许久没来,他交了定钱,定了只麂子,都好长时间了,也不见送来。
我这就明白了,这郝掌柜并不知道这猎户出事了。正好便借着这猎户编了这么个故事。
人自来就是这样的,你说个半点干系没有的人的事儿,只当是只当是一个热闹,听过了也就罢了。所以我才借了这猎户的身份,说了这么个故事。”
温衍叹了口气,“虽此事是假,但山匪残暴却是真。我前段时间押货,听人说黑石头山上这帮山匪算是附近几个州城中最凶残的了,许多山匪不愿惹事,劫了货就撤,不愿背人命。
这帮山匪却异常残暴,有时只为了寻个开心,便下山来,将村民当活靶子射,也不射致命要害之处,专门捡着腿肚子、手臂来,死是死不了,这活罪可是遭得够够的。”
“真是该死!”方鸿听得愤怒无比,咬牙恨声道。
“不仅这贼匪该死,这葛明府也是该死!当官不为民做主,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敛财,我瞧这北周朝堂里里外外算是烂透了!就没一个将百姓放在心上的!”
“嘘——”
温衍赶紧一把捂住方鸿的嘴,“方四,这话可莫要在外头说,回头回了家你爱怎么说怎么说。现下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说不准就被有心人听了去,到时候你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方鸿一把将温衍的手掰开,疼得温衍嗷嗷直叫。
方鸿有些激动,“瞧瞧现在,父母官手中的权力被他们换成真金白银,关起门来数钱数得高兴,对外头的民生疾苦一概不知!这叫哪门子的父母官!”
“哎哟,方四!叫你小点声,你还说不听了?”温衍又跳过来将方鸿的嘴捂住。
余月亭也上前伸手帮着将他拽到角落,认真道,“方兄,我们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但是若要改变这种现状不是发两句牢骚就能改变的。
只要有了能改变这种境况的能力,才能一步步将这些事情改变。才能真正做些有用的事,做些好事。”
方鸿紧紧攥住衣襟,向余月亭和温衍说道,“我方鸿发誓,若此番事成,我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上爬,势必要将这些尸位素餐之徒全都从那把官椅上踢下去!”
温衍叹了口气,“可叹如今官员,十个中有八个都是如此,想要改变怕是难呐。”
“温兄此言,我不同意。若人人都如此想,过不了多久北周就烂了。十个中至少还有两个踏实做事的,咱们还年轻,万万不可有这想法。
少年强则国强,近年来科考也选出了不少年轻新官,为朝堂输送了不少新鲜血液。
有几个雷厉风行十分不错,若能不忘初心,不被权力带来的巨大欲望和虚荣所吞噬。日后官场风气必然有所清正。”
“青圆老弟说的……”温衍说出口看着眉清目秀的余月亭突然有些别扭,赶紧改了口。
“…唔…青圆兄说的也有道理,世上最难的还是初心二字。”
方鸿拍着胸脯说道,“我就不会变。”
他有些不屑,挥挥手道,“有权之后又能怎样?用权生钱吗?有那么些钱又能怎么样?不外乎是美女、美酒、锦衣玉食,这些东西才是所谓身外之物,也就痛快那么一阵,过了也就过了,没有就没有,也不见得日子就活不下去!我不爱这些东西,必然不会变。”
余月亭摇摇头,笑了笑,“权力二字哪儿有那么简单。”
“权力能带来的不只是金钱,更是自由。”
方鸿有些不明所以,“自由?”
余月亭笑了笑,看看自己的双手,摊开手抬头对方鸿正色说道,“别人的自由。权力能将他人攫取在手中玩弄。”
余月亭猛地上前,伸手掐住方鸿的脖子,“权力就像这只手,能扼住人的咽喉。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
她松开手继续说道,“自古以来,那么多人醉心权力,并不只是冲着钱来的。要得是可操纵天下的掌控权,可操纵他人命运的自由。”
余月亭伸手整了整方鸿的衣领,笑笑道,“依我看来,懂得节制手中的权力,比获得权力要令人敬佩得多。”
温衍接话道,“人人追逐权力,恨不能人人都当皇帝老子操纵天下,又怎么会有人愿意节制?”
余月亭笑笑,“有吧,或许权掌天下也没有咱们想得那么开心。”
温衍大笑道,“那怎么不开心,万里河山全是自家的,要什么有什么。”
温衍压低声音向两人问道,“若有机会让你们当皇帝,你们想做什么?”
余月亭想了想,“我不愿意。”
“为什么?”方鸿问道。
余月亭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要得太多,当皇帝满足不了我。”
“哈哈哈哈,你还真敢说。那你倒是说说,你都想要什么,居然当皇帝都满足不了?”
余月亭掰着手指说道,“那可多了,什么长生不老啦、长命百岁啦……”
“得得得,你这愿望当皇帝还真不够,只能上海源寺多烧几炷香,祈求上苍保佑多活几年了。”温衍无奈地笑道。
三人一句说笑,很快走到茶馆。
刚进茶馆,众人唰地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向余月亭问道,“怎么样?”
“怎么样?”
“贺明府怎么说?这匪到底剿不剿?”
有个年长些的掌柜神色肃穆,上前来向余月亭问道,“少年人,明府大人没有难为你吧?”
这老掌柜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早晨人人退缩,不敢出头,是这看上去年岁还不大的小郎君解围。
于是改了口风,纷纷关切地问道,“是啊,是啊。小郎君,你没事吧?”
余月亭微微一笑,这正是自己想要的效果。
自己主动替众人出头,在众多掌柜面前留了个好印象,如今行商做买卖靠的就是人脉。
若自己要在青州开钱庄的分号,势必要先博得众人的好感与信任。
这年头的人,命可以给你,钱可不会轻易给你。
更何况青州是个小地方,许多老掌柜保守得很,对钱庄不信任,宁愿在庭院中挖个坑将银子埋进去,也不愿意放在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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