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一直在吧嗒吧嗒抽烟,他自己说的,这种烟得一口隔着一口吸,不然烟味就败了。但是他现在显得焦虑,而且哀伤。李青篱走在老头前面,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一看老头表情就知道,这老头绝对没在想什么好事。
死老头子,老人家是不是都固执地一批啊。
李青篱悄悄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尽力放松了表情,带着老头走到一间空屋的阴影里,转头面对他。老头显得越来越沮丧,背都佝偻了下去,现在他忽然真正像个老人了。
李青篱懒得和老头子玩什么掌心写字那一套,忒恶心。他比老头子高一头,现在就高的更多了,于是他双手猛地拍上老头肩膀,看着老头的眼睛,严肃地摇了摇头。
-------别特么想些有的没的,你别胡搞。
“他们是来找我的。这一代的君主身边有能人,愿承担千古骂名来破局。”老头叹口烟气,喃喃地说。
肯定啊,而且那人多半还是个抗争者。
“我不去,这场杀戮不会停止。我的命,比不上万民的命。”老头什么动作都没有,任由李青篱几乎是凶狠地盯着他。
李青篱神色越发不耐烦,他使劲晃悠了老头几下,老头烟灰都给他晃出来了。他伸手指指周围,指指房子,再指指远处的人群。
------放你妈屁,那他们怎么办?
老头神色愈发悲苦,颤巍巍吸着烟不说话。
李青篱却不放过他,又摇晃了他几下,做出四下张望的动作,再一摊手,定定看着老头。
------而且你去你马啊?人在哪儿你知道吗?
老头还是不说话,低着头。
李青篱气地青筋乍起,愤愤抽出不存在之剑,往草地上猛砍,砍的草屑纷飞,又一顿乱砍空气。
------你自己说的,你只是个妄人,天下的担子和你没关系。
老头似乎在挣扎着,烟早就灭了也不知道,一个劲吧嗒嘴。
李青篱重又拍着老头的肩摇晃他,把他一把转个方向,让他看着这个村子,和那些不敢回头,却悄悄望着他这边的村民。
------分清主次,先救你自己的村民,行不行?
分清主次!
老头手都一颤,终于不再挣扎,他一狠心,一甩烟枪。
“唉!娘的,皇帝老儿发疯关我鸟事,先溜,溜了再说。”老头含含糊糊愤愤着,颤巍巍摩梭着烟枪,烟灰在地上洒下一溜火星子。
李青篱松一口气,眉开眼笑,他拍拍老头,又往人群中走。
安捷琳娜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完了全程,也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对围观的村民大喊:
“都别看啦!回家收拾东西,带不走的就丢,多带点吃喝,赶明儿天不亮我们就走!”
一帮随便的村民面面相觑,一哄而散。在此定居不知多少世代,走出去再不回来的有,逃亡还是头一遭。
李青篱则走向胖子,拍拍他,向他努努嘴。
胖子看不懂,露出尴尬的表情看向安捷琳娜。
“你这几个伤员我们接了,你要不愿意陪我们等,现在走就行了。”安捷琳娜给所有人都覆盖完毕,拍拍手站起来。
“唉,不存在。我跟着你们就行,也好帮帮你们忙,算是一点回报。”胖子连连摇头,手在裤子上蹭蹭。
“我说,你怎么对你带来这几个村民这么上心?”安捷琳娜反而有些狐疑了,叉着腰打量着高她好多头的胖子。
胖子表情有一瞬间的无措,但随即压下诸多情绪,只是定定说了一句。
“我想帮他们,只是这样。“
“行吧。“安捷琳娜依然有点感到奇怪,不过她也懒得刨根问底。
李青篱又转身去找狼群,他看到老头已经折回了自己家,反手带上了门。他稍稍放心,老头去帮他媳妇理东西了,看来到底脑子是没昏。
李青篱在村外的土坡上找到了狼群,它们今天运气好,抓到吃的了,正在打盹。李青篱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它们,一个个眼睛发亮,摇着尾巴跑过来吐舌头,以为今天要加餐。
李青篱只对他们轻轻摇摇头,这群快成精的憨批狼就明白气氛不对,一个个也不笑了,乖乖收着尾巴坐在地上看着李青篱,黑狼还伸着巨大的狼头过来想舔舔李青篱。
李青篱揉揉它脑袋,双手捧住狼头,把额头抵上黑狼的脑门,一如既往地沉默着。黑狼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双大眼睛定定看着李青篱,也不再不安分地乱动。
我可以交给你们吧?
李青篱向着村子示意,直视着黑狼的眼眸。
黑狼精神十足地嗷了一声,继续舔舔李青篱的脸颊。
李青篱拍拍狼头,露出笑容。随即又往村子里走,近20匹狼跟在他后面回村。
安捷琳娜看到了,明白了李青篱想做什么。她一声清啸,带着狼群往牧场跑,反正牛羊带不走了,给狼群开个荤,吃个饱。
狼群跑近牛羊圈还有点犹豫,回头看看村民,一帮村民对它们点点头,摆摆手让他们尽管去吃。
狼群大快朵颐,但村民们却一个个面有忧色。村子里是有些马车,但根本装不下所有人。即使再加上狼群也还是不行,也就是说速度的上限依旧是步行。这一波行军要走到哪里,能不能撑下去,谁都不知道。
每天招呼李青篱二人来吃饭的大姐们欲言又止,看着忙碌的安捷琳娜却不敢打扰。曾主持祭典的巫女珍而重之地收起礼具,摸摸懵懂的孩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更多的是那帮整天抄着袖子晃来晃去的闲人们,破天荒帮老婆收拾起行李,但是每个人都不说话。
他妈的,又是战争。顶着高帽子那人发个疯,全天下给他陪葬。李青篱恨恨念叨着,四处帮忙。他力气大,速度快,哪家他都能帮上忙。
当然,这次可能不是那人发疯,阴险可恶的孙子另有其人。
真他妈就把这世界当副本刷,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李青篱这样骂,但更多的却是恼。平心而论,如果他没有在这里度过美好的三个月,而是和那人异位而处,掉落在一伸手就能搅动天下局势,信息优势无比明显的皇都,他会不会经得起大杀力传说结晶的诱惑,不去干于那人相同的事呢?
立场决定思维,作为村民的李青篱感到愤恨,但是如果李青篱变成现在留在王都里的幕后黑手,恐怕他做的比这还过分。
这才是李青篱恼恨的点,但没办法,现在他已经是个村民李青篱了,他没法不管不顾这些和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村民,但又无法左右局势,只能像条狗一样被撵着跑。
人一旦有软肋,就能被打败,而这世上不存在体面的败北。
他飞快地帮一家人收拾好,能搬上马车上马车,不能的背着,又飞快跑去下一家。
他帮着那个丧夫的女人收拾行囊,一低头,发现那个在祭典上最先靠近他的小屁孩就站在他脚边,有点吓得要哭了,但又忍着,只露出一副虚张声势的坚毅表情,伸手跟他要行李。
“也让我背!我妈一个人拿不过来!“小屁孩伸的手都有点颤,但是李青篱愣神的功夫,他已经拉过一个包裹就往身上挂。
李青篱很想说什么,但他反正也说不出来,就蹲下来,帮小屁孩拆开那个包裹过大的结,再重新给他在身上系好。
“圈圈他们不明白,但我知道。“小屁孩轻声说,看着李青篱蹲在他身前,在他小小的胸膛上给他系包裹。
“有很厉害的敌人要来,对不对?“小屁孩声音有些抖。”咱们,能跑得掉吗?“
这个疑问,李青篱没有回答。
“要是跑不掉,你答应我个事儿呗。到时候,你就带着我妈先跑,或者让你那群狼带着也行。“小孩挠挠头,低头看自己的脚。”我没见过我爸,我妈这么多年一个人带我,挺不容易的。“
“但是,其实邻居家,圈圈他们也都照顾我们很多,这咋办呢……”小屁孩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眼圈也红了,脸也皱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李青篱手背上,才发现李青篱的手也在抖。
李青篱轻轻向前,抱了抱小屁孩,他狠狠揉揉小屁孩的脑袋,直视着他的眼睛,向他伸出手,握成拳,和他小小的拳头碰了碰。
小屁孩很努力,使劲吸了吸鼻涕,胡乱揉揉眼睛,依旧瞪着李青篱。
“抱我上去,不然我跟不上你们。”
李青篱一笑,把小屁孩抱上来骑在脖子上,拍拍他的手让他抱紧,继续飞速帮忙收拾东西。他俩走到一家,李青篱不发一言到处帮忙,小屁孩就超大声,超愤怒地大喊加油,大喊鼓劲,即使嗓子哑了还要喊。
是的,是应该这样的。抗争吧,痛斥那光明的消逝。对于剥夺你权益的敌人,一定要大声痛斥,最好打个半死。
李青篱笑着,时不时挥挥拳头,充当小屁孩的应援团。村民也都振奋起来,跟着小屁孩一边飞速收拾,一边喊着口号挥着拳头。不像是逃难,倒像是要去聚众斗殴。
那个丧夫的女人原本想笑,但是看着被李青篱放在脖子后面的那个小小身影,却忍不住躲在门后,蹲在地上抽噎。
等到所有人收拾完,大家最后在家做了顿晚饭。从今往后就要远离这些住了祖祖辈辈多少人的老屋了,大家都有些无语凝噎。
李青篱和安捷琳娜也往屋里走,看见老头夫人抱着一篮子菜往屋里走,还打了个招呼。老头夫人对他们笑笑,笑容有些勉强,似乎想和他们说什么,这时屋里老头帮她开门,灯火透出窗纱。
李青篱远远向着那边挥了挥手,安捷琳娜做了两碗牛肉面,今天大家基本上都是吃牛肉的。
可怜的牛。
一觉醒来,天还没亮,李青篱和安捷琳娜迅速洗漱,一出门,发现大家都整理好了,背着大包小包,牵着马带着马车站好,静静等着李青篱二人。就连胖子经过一晚,腿上的伤口都痊愈了,精神比一开始好不少,背了一大堆东西站在那里。
李青篱有点惊讶,你们都醒了,为啥不叫我们。
“你俩昨天受了大累,我们再怎么,也不能让你们早上再起来叫我们。反正要走的路远,也不缺这一晚好觉了。”一个手抄在袖子里的村民对着李青篱笑笑,解释了一下。
李青篱摇摇头,准备最后点一下人就上路。
然而,老头呢?
李青篱也没看到老头夫人,急匆匆往老头屋里去,却发现老头夫人坐在床上,头发披散,满脸泪痕。
李青篱一股急火涌上头,满头满脸涨得通红。他冲到老头夫人面前,在她身前蹲下瞪着她。
老头夫人看见李青篱,原本有些麻木的表情又生动起来,皱着脸流下泪来。
“他说…这是【人忤逆】历代先祖的债,只能他来还。说村子,就拜托你了。”老头夫人哽咽着,伸手握住李青篱的手。
“他说了好多……好多屁话。”老头夫人哭的泪流满面,哭声沙哑,无比悲伤。
“我不该,答应他帮他保密的。”老头夫人摇着头,颤抖地请求着,“你能不能,去帮帮他?”她好像一下就老了二十岁。
“他明明是个混蛋,但我还想和他过,不想他突然变成英雄,却抛下我。”老头夫人终于失声痛哭,却更加低着头,揪着李青篱的衣领颤抖着。
“求你了。”
李青篱头发轻轻飘起,已经怒极。但他环顾四周,门外的村民又都指望着他呢。
要怎么做?
“不要犹豫了!小子!”突然一众村民开始怒吼,张大了嘴,看着李青篱两眼圆睁。
“老头子不欠我们什么!我们欠他的多了!还有什么狗屁的人忤逆,他以为自己口风紧,喝醉了说胡话我们早就知道了!!”一群人突然变得很愤怒,但没有人冲进老头屋内。
“我们不是瘫子!可以自己走!去救他吧小子!”村民的声音变得很齐,连小屁孩都混在里面,坚定地看着李青篱。
“要救老头,也要回来。“小屁孩这样对他说。
安捷琳娜突然伸手抚上李青篱肩头,对他轻声说:
“放心,我留在这里。我可是武圣啊,记得吗?”
“相信我。”安捷琳娜定定看着李青篱眼睛,直到他垂下眼眸,头发平复。
李青篱站起身,看向老头夫人。
“他认得那些逃来的村民的村子,他一定去那里了。”老头夫人努力克制住哽咽,对李青篱说。
“我们的村子从这儿往西南,一直走就行了。”胖子反应过来,连忙接话。
“要我跟你一块儿去吗?我……”胖子想说什么,但是李青篱一抬手,摇摇头。
李青篱走出人群,看见狼群正望着他。他回身指指村民,狼群对着他一阵狼嚎以回应。
再无犹豫,李青篱冲天而起,老头没教会他老头的移动方式,但好歹教会他怎么用自己的方式飞。
就是这死老头仗着他飞是静音,还来蒙我,真他妈可恨。
李青篱几个主炮瞬间远去,老头夫人又默默垂泪,对安捷琳娜说对不起。
“姨,您说什么呢。“安捷琳娜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一字一句对她说:
“李青篱一定做得到。他什么都做得到。“安捷琳娜说的无比自然,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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