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律师的告白书》七十七、那些沉重的生活压力(2)

    “哎,哎”,伊保军连声叹气:“我们老一辈的在中间搅合,怄气来怄气去,苦的还不是孩子。两人还没离婚时,路山海成天加班,事不关己,她公公婆婆爱帮忙时帮点忙,不想帮忙了你能拿他们怎么样,可怜我们程方,在娘家过的是天,到了婆家,过的是地。”
    “伊程方离婚后,为什么没有回家住?”
    “还是石花不让啊,一方面她不想让亲戚朋友知道程方离婚了,假如程方回家来住,时间长了,别人自然要怀疑的;另一方面她气离婚时程方没去争取财产,还把向往带着,骂程方是个没用的窝囊废,要程方去跟路家死磕到底。程方也倔,不肯低头,就这么一直僵着,有娘家不能回,在外面租房子,和向往过得苦巴巴的。而我除了用省下来的钱偷偷接济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照咬了口蟹壳黄,蟹壳黄已经凉了,硬,而且有了油哈气。她听明白了,伊程方生活在父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家庭,既有来自母亲的冷嘲热讽,也有来自父亲的过度溺爱,或许因为这个,才导致她的坚强是畸形的坚强。
    导致她一边打孩子,一边说爱孩子吧。
    “你没劝劝老板娘?毕竟伊程方是你们唯一的孩子。”
    “劝了,劝不动啊,石花这辈子哪吃过亏,咽不下这口气,说我们一心软,路家正好就得逞了。别说石花了,我心里也不舒坦,辛辛苦苦养的女儿,捧在手掌心里供她读书,把她培养成大学生,自己当宝,别人把她娶进门当草,生男生女是程方决定的么,他们做出那样的事,他们丧良心啊!”
    王照暗自眨了眨眼睛,伊保军何尝不是在怄气,成年人这种可笑的动物,总能为各种不合理的行为扣上冠冕堂皇的帽子。
    “那路向往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管,肯定要管,可......”
    “可你做不了主。”
    “哎,石花说现在还不到时候,说再等等,让向往的爷爷奶奶愧疚愧疚,实在不行了我们会接回来的。我着急,可又不能跟石花吵,我不是怕老婆,是我父母还在,他们一直对这个儿媳妇抱着感激,常说没有石花,我们家祖传的这个店就开不下去,哎,上有老下有小,难啊,太难了。”
    王照不懂“实在不行了”是到了什么程度,但并不准备追问,问了没用。孩子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而父母却在随心所欲地做决定,并振振有词,似乎不管做什么都有天大的道理似的。
    人类的繁衍生息真是一个恃强凌弱的过程。
    她想着伊程方说的“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会选择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而她王照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原来伊程方不仅像齐慧娴,也像她。
    一代一代的相传,是一个奇怪的圈,所谓无私的父爱母爱,是天大的谎言。
    “你想见伊向往一面吗,我有办法让你跟她相见。”
    伊保军迟疑了半晌,摇摇头:“算了吧,别惹事了,但求求你帮帮程方,拜托你了律师。”
    也许是心里作怪吧,王照觉得这份托付不那么诚实,她把蟹壳黄打包带走了,人总要吃一些不那么好吃的东西,做一些不那么想做的事。
    譬如说见余擎。
    “奇怪啊,你怎么不关心伊程方了。”余擎坐进王照的车里,王照劈头盖脸问了这么一句。
    “形势不同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白天鹅沦落到今天的田地,非一日之功,你之前就没察觉?”
    “我只是分校一个小小的负责人,高层的决定能让我知道,像我们打工的,只有努力拼命的份。”
    “换家公司呢?”
    “换到哪去,待在老地方,好歹将你当个人看,到了新单位,还不得从端茶倒水做起。听说王律师和白楼铭见过面了,他要收购白天鹅?打算怎么处置我们这些管理人员?”
    “先说说伊程方吧,她一个中文系毕业的,你们为什么会让她教英语?”王照不停地从包里拿出薄荷糖,一个个撕开,全塞进嘴里,辣的她有些眩晕。
    “这,说来话长。”
    “不急,慢慢说。”
    “王律师,王老板......”
    余擎急得头上冒汗,这唱的哪出,伊程方的事已经翻篇了,他不愿再谈了。
    “要不回我办公室,你好好跟我说说。”
    “算了,就在这说吧,伊程方英语非常好,不比什么有留学背景,英语八级的老师差。我们是在一次年会上发掘了她的才能,她唱了一首英文歌,咬字吐音标准至极,全体老师哗然,我当即决定让她去教英语。”
    “就凭着一首英文歌?这么草率。”
    “事实证明,我的草率并不草率,伊程方的英语教学水平不低。”
    “她教中文写作不行?”
    “不,不能说不行,这么讲吧,我们把老师招进来,会对他们进行系统培训,用什么方法教,教哪些内容,都是有固定模板的,在这个模板内,你可以创新,但绝不能跳出框框想当然地进行授课。而伊程方偏要用自己的讲课方法,她说机构给学生推荐的作文选对写作没帮助,学生要提高写作成绩,靠的不是套路,而是要实实在在增强写作功底。”
    余擎笑起来:“你知道她让学生看什么书吗,村上春树的《我的职业是小说家》,汪曾祺的散文,赖声川的话剧,说什么学生要在写作理念上树立高度,在落笔处投入感情,我承认她的想法没错,但她的出发点错了,白天鹅是以提高学生的语文成绩为目的的培训机构,不是培育未来作家的摇篮。”
    “看来那个时候的伊程方还不是一个以赚钱为目的的培训讲师,是你们把她的才能给摧毁了?”
    “王律师太看得起我了,我能摧毁谁啊,我也不过是靠着工作养家糊口而已,做人要实际些,净搞那些没用的,家长买账吗?家长们在乎他的孩子能不能成为作家?写作和写作文本来就是两码事,伊程方那时大谈特谈写作理想,纯属物质得到了满足,没事找事。小家碧玉,没有大志向,毫无经济压力,整天就想着什么情怀,拯救这个成就那个的,以为自己谁啊,下凡来普度众生了?她教写作课时,三天两头来跟我争辩,但你看后来让她去教英语,她那时已经离婚了,一个人带孩子有危机感了,根本不需要我操心,我不去问她,她会主动来向我汇报教学进程,人呀,都是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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