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熙帝这次出来,并非独自一人,而是把嫡四子曜儿一并带了出来,理由是虽然长在深宫当中,但不能不知人间疾苦,带他出来长长见识。
自从出京之后,每到一处,正熙帝都会结合当地的情况,向皇子曜讲解关于民生和吏治等方面的情况。
这会儿正熙帝正将暗卫带来的金陵官场上的情况分析给曜儿听,福郡王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个热闹。其实福郡王之所以会来听这个,并不是想从中学什么,而是想由此知道正熙帝的一些执政方略,毕竟,他是要在他手底下混饭吃的,大佬是怎么想的,他多知道一点,好方便他能跟着大佬走。
“……这个甄家是你五皇叔的外家。虽然现在暂时还不能动它,但早晚朕会将其铲除。”提起金陵甄家,正熙帝就想到宫内的甄贵妃,宫外的五哥,眉头忍不住紧紧地锁在了一起,一脸厌恶。
曜儿看出他对甄体仁的不喜来,听到他将来要对甄家下手的话,说:“父皇,你曾教育我:作为上位者,不能以个人好恶来决定对官员前途。你不喜欢甄大人,想要处置甄大人,是不是以你的个人好恶为判断标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正熙帝赞赏的摸了一下儿子的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
但朕不喜甄家,是因为甄家在金陵的所作所为,于民于国皆不利不说,而且甄体仁才能一般,他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之所以能做到现在这个位子,完全是靠他母亲是上皇的乳母,以及女儿是甄贵妃的缘故。
偏偏他不安分,不仅奢望家族富贵永久,并且为人不忠不义,首尾两端,所以,让他继续做官,于国于民,都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为什么正熙帝却不能马上处置甄体仁,这里面的原因大都在太上皇身上。这一点,曜儿虽然年纪小,也知道缘故,不过聪明的没有提及。
……
听到正熙帝在和曜儿分析如何世家、寒门和勋贵、清流之间相互掣肘的关系来制衡,福郡王对这些不感兴趣,随手翻起摆在桌子上的那一堆资料,看到夹在众多官员履历当中的那份漕帮资料,忍不住惊讶出声。
看到正熙帝父子的注意力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福郡王干笑一声,拿起手中的那份漕帮的资料,问道:“六哥,这官员的履历中夹着一份漕帮的资料,应该是服侍的人放错了吧?”
“没放错,是朕把它放在这里。”正熙帝伸手将他手中的资料拿了过来,解释道:“运河连通南北,以致漕运越来越兴盛。
原本朝廷是禁止漕运中私带货物的,可惜这条禁令完全是一纸空文,后来朝廷见禁不住,只能允许漕船北上时可以附带一定的货物,漕船南返时允许载客运输。
但可惜人心不足,根据暗卫调查的结果,如今在运河上运行的漕船大部分都参与到了走私这件事当中。朕觉得我大覃私盐如此泛滥,漕帮在其中一定起了不小的作用。所以,朕打算,在江南查盐税的时候,顺便查一下漕帮。”
闻言福郡王顿时一蹦三尺高,哀求道:“六哥,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着急,咱们一件一件的来,好不好?我只有一条小命,可禁不起你这么玩。
说句冒犯的话,你要是在查私盐的同时,连漕运一起查,恐怕我们有命来,没命回去。如果只是我一个人,为了大覃,大不了我就舍了这条命就是,可一旦你和曜儿有个好歹,届时,就不是我不要这条命能交代过去的了。”
叹了一口气,他进一步劝道:“六哥,你我都清楚,漕帮虽然看似只是一个民间组织,但在前朝时,就已经是和官方捆绑在一起的庞然大物了,如今也一样,所以,它其实是半官方的。
说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漕运走私和贩卖私盐一样,背后都有官员的影子。
其实你不查吏治,只查私盐,已经触碰到吏治这个问题了。只是因为父皇晚年弄出的议罪银这一举措,弄得吏治败坏,官场上的风气确实要整顿一番,朝中上上下下都有这个认知,因此朝中的那些大佬们,也都有斩断几个手臂的觉悟。
你从查私盐下手,就算有官员落马,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还能肃清一下官场风气,这是一步好棋。但如果你再查漕运,就算你说你不查吏治,这话恐怕也没人能信了。
私盐、漕运、吏治这几乎是目前大覃存在的最大的几个问题,你一个个来,还不知道要废多少工夫和心力呢,结果你倒好,想一勺端了。
不是做弟弟的给你泼凉水,在上皇没有放权,朝堂上几位皇兄还在的情况下,你根本做不到。‘治大国如烹小鲜’,你慢慢来行吗?
如果你不听劝的话,那臣弟就要抗一次旨了,现在立刻下令,船掉头,返京。”
听了福郡王一番话,正熙帝也知道自己急躁了,叹道:“是朕心急了。可朕没办法不急呀,如今的大覃因为几大‘毒瘤’的存在,千疮百孔,朕明明知道问题在哪,却无法对症下药,就连做一个‘裱糊匠’,都处处受制,朕这个皇帝当的真憋屈。”
面对正熙帝的困境,福郡王只能安慰道:“慢慢来吧,一切都会好的。”
正熙帝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将手里的漕帮资料收了起来,和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儿子又进行起父子互动来。
福郡王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四侄子,又看了一眼正熙帝,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起身出屋。
曜儿来到甲板上,看到福郡王,眼睛顿时一亮,快步走到他面前,笑得甜甜的,非常热情的说:“十九叔,我听说你昨天在甲板上钓鱼来着,好玩吗?你以后再钓鱼,能不能带上我?”
福郡王笑着拒绝:“你十九叔我呀,整天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昨天玩过的东西,往后再碰的可能性就很少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吩咐一声,就让侍卫们带你去玩吧。”
再一次被拒绝,尽管曜儿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脸上仍不可避免的流露出失望的情绪,旋即又摆出一副笑脸来。
福郡王看着曜儿因为年纪的问题,没有掩藏好的情绪变幻,心中也是一叹,想了一下他的年纪,把他的危险性再次升高到一个等级。
自从正熙帝继位之后,福郡王一下子从之前的“小透明”变得炙手可热,特别是在正熙帝的儿子面前,面对这些小皇子们以及他们身后的母族势力的拉拢,他全都拒绝了。
哪怕曜儿是正熙帝的嫡四子,正熙帝很喜欢这个儿子,可在面对曜儿的示好和亲热时,福郡王对他,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叔叔和侄子的态度,没有借此和曜儿打好关系的意思。
福郡王之所以摆这么做,是因为不想沾染“夺嫡”这个麻烦。他虽然年纪小,但记事早,而且他记事时,正是太上皇和被追封为义忠亲王的废太子兵戎相见最激烈的时候。
据说,太上皇那时看废太子,简直把他当成了眼珠子,不仅和他同吃同住,而且就连在议政时,都将废太子抱在怀里;废太子身边的事,无不亲自过问,对废太子以及其他儿子的天差地别的态度,仿佛让人觉得,只有废太子是他亲生的一般,又或者是他只有废太子这么一个儿子似的。
可是曾经这么亲密无间的一对父子,最后几乎反目成仇,兵戈相向,废太子落得自尽而亡的一个结果。
是,废太子是造反不成,才自尽的,可他为什么会自尽?又为什么会造反?难道不是太上皇逼的吗?如果不是太上皇有了废太子之心,废太子能顺利继承皇位的话,他干嘛想不开,去造反呢?都说废太子之所以被拉下太子位,是自身德行不够,是因为其他皇子觊觎太子之位而导致的结果。
但让福郡王说,这事的根源,终究要在太上皇身上找。因为,太上皇和废太子之间存在这不可调和的矛盾。当太子年纪小时,这种情况还不明显;但随着太子年纪渐大,而坐在皇位上的皇帝渐渐老去,这两人之间关于皇权的争斗就开始了。而这种权力的争斗,是非常残酷的,几乎都是以你死我活来作为结局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历史上,被封为太子的皇子能够平顺的接替帝位的少而又少的原因所在。
所以,这也是福郡王不想和曜儿走得近的一个重要原因所在。这个时候,正熙帝对曜儿这个儿子确实很好,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培养他做继承人,想将皇位传给他,但谁能说清将来怎么样?要知道,曜儿的几个异母弟弟,年纪和他相差并不多,焉知未来不会继续上演一出早年上皇膝下皇子的夺嫡之争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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