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育期的孩子长得很快,黛玉的衣服和鞋子,自然不会一般人家那样,特意往大了做,都是可着身量来,因此,她的衣服和鞋做得就比较多。
雨鸥端着一盏枸杞决明子茶和几样点心走了过来,招呼坐在那里飞针走线快一个时辰了的高嬷嬷,“高嬷嬷,将手里的活计放下,过来稍微歇歇吧。”
高嬷嬷放下手里的针,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低头而有些发酸的脖子,起身往这边走,看到雨鸥给自己准备的具有明目功能的枸杞水,忙向她道谢。
“当不起嬷嬷这声谢。”雨鸥不敢居功,笑道:“这枸杞和决明子都是大爷给姑娘准备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倒是这阵子让嬷嬷受累了。原本我还想着,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不缺针线上的人,因此姑娘的针线未必要有多精,只要知道些,日后不被人家拿捏就行,因此,对大爷安排嬷嬷跟着我们进京,还有些不解。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大爷真真是把什么都算到了。”
雨鸥这话并非无缘无故。黛玉自从来到贾府,贾母待她甚厚,连三春这几位亲孙女都退了一箭之地,但是并不代表黛玉在这府里的日子就好过。
除了贾母的补贴,和林家自己备的,黛玉的一应待遇,差不多都是跟着宝玉一起走。所以,针线房那里给黛玉做的针线,排在贾母和宝玉之后,早早的送了过来。按道理说,这是正常操作,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起了风波。
具体到底怎么回事,雨鸥她们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突然有一天,府里传起了因为多了黛玉和服侍她的人的活计,而耽误了府里其他主子的活计,导致针线房里的针线上的人被罚的传言。仔细一打听,这其中还有赵姨娘的一部分功劳。
这府里捧高踩低是常态。而赵姨娘和贾环是王夫人的心头刺,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这是府里除了极个别的人不知道之外,大多数人都清楚,却没有宣之于口的事实,因此,赵姨娘和贾环的份例,虽然不会被克扣,也不会不给,但拿到手的时间永远都是最迟,大多卡在最后期限的那条线上,品质最差,连月钱的银子,都是成色最低的那一等。
面对这一结果,赵姨娘没少闹腾,只是不管她怎么闹,结果不仅没有得到多大改善,反而让她这个人变得更招人厌恶。
按道理说,赵姨娘和贾环在府里待遇的好坏,和黛玉无关;而黛玉在府里的待遇,也和赵姨娘他们没关系;但是赵姨娘不这么想。她觉得黛玉姓林,是外人,没道理,她这个外孙女的待遇超过了探春这个贾家的亲孙女;就算探春比不上黛玉,还有贾环呢,他可是府里正正经经的爷。
因此,本来就因为不满黛玉几乎和宝玉差不多的待遇,在背地没少说小话的赵姨娘在听说她和贾环这次衣服、鞋袜、汗巾……针线上的份例之所以比别人都晚,也不去想为什么黛玉没来之前,她和贾环的仍是最晚拿到手的,连同以前的不满,借着这事,一并闹了出来。
偏偏这事就算黛玉知道,也不好和赵姨娘计较。不仅仅是因为黛玉是客居,还因为她是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行事不像出嫁的妇人那样没什么顾忌,是要考虑名声的;况且赵姨娘是由家生子升上来的妾,半奴半主,黛玉和她计较,有失身份;而且这中间还关系着探春的脸面;更重要的一点,是黛玉这边清楚的知道,赵姨娘不过是一个被人愚弄,推出来恶心黛玉小卒子,真要计较,也该是和幕后主使者,而不是她这个棋子。
“赵姨娘那个棒槌,真是蠢得没边了,被人当枪使,还在那洋洋自得。我因想着她既然那么碍那边的眼,”雨鸥指了指荣禧堂东边耳房的方向,“想着大爷那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前阵子我往府里各处分送大爷送来的东西时,给赵姨娘和环三爷的,没挑那些虚头巴脑的,都是些实用和当用的好东西。结果,我一片好心真真是喂了狗了。”
一想到自从进府之后,遇到的如芝麻绿豆般大小,不计较吧,气人;计较吧,又让人觉得黛玉这边心眼小,没气量,诸如此类的那些事,雨鸥忍不住吐槽:“你说一个当家太太,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事需要操心,怎么就盯着姑娘不放了呢?我就搞不明白了,就算姑娘哪里做得不好,得罪她了,作为姑娘的长辈,大可以训斥姑娘几句,暗地里搞这些小动作算是怎么回事?还是公侯小姐出身呢,怎么这么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听了她这话,高嬷嬷伸手轻拍了雨鸥一下,斥道:“要死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雨鸥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但不肯认错,嘴硬辩道:“我这不是气不过嘛。府里的老太太之所以接姑娘过来,除了担心姑娘无人教导,还不是觉得太太是姑娘的后母,会给姑娘委屈受。凭良心说,姑娘在家时,太太确实对姑娘不够亲近,做不到先太太对姑娘那么精心,那么嘘寒问暖,但是对姑娘也不曾有半点薄待,什么东西都是上上份,而且大爷也处处护着姑娘。姑娘的日子一点都不比先太太在时差。
虽然姑娘在家时,和太太有过不愉快,可是这牙齿怎么可能不碰到嘴唇?就连先太太在时,也不是没和姑娘生过气,但最后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完全没必要因为太太后母的身份而把这事看得有多严重。要我说,真要像这府里的几位姑娘和两位太太的关系似的,看似一团和睦,实则生疏,那才真叫有事呢。况且,真要说起来,先太太过世之后,姑娘在家过的日子远比在这里舒服书信,才来这边几个月受的委屈比在家几年还多呢。”
高嬷嬷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说句犯歹的话,其实姑娘来这边住上几年也不是没有好处。虽然先太太过世之后,太太和大爷他们对姑娘一直都很好,但是总有那不开眼的在姑娘耳边说什么后母和大爷不会真心待姑娘之类的话,这边也不时的在老爷和姑娘跟前说些类似的挑拨之语;姑娘虽然聪明,但到底经的事少,而且心思细,有时不免想得多些;天长日久下来,说不定就和太太、大爷的关系疏远了。
这府里的老太太确实疼姑娘,可是再怎么疼,她也只是外祖母,咱们姑娘也只是她外孙女,一个‘外’字足以说明一切,这疼爱比不上她自己在这府里的安宁尊荣,因此,哪怕她明知道赵姨娘闹事背后有鬼,却不肯将那层窗户纸点破,为的是什么,咱们姑娘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还有,琏二爷不仅是嫡子,而且还是位爷,可在这府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姑娘看得一清二楚。这么对比一下,姑娘心里就能分出好歹来了,知道家里的太太对她还是不错的;更不用说大爷,就算是亲兄弟,都未必能做到这个份上。”
雨鸥指了指高嬷嬷那堆针线活说:“可这代价有点大了。高嬷嬷你原本只管做姑娘的贴身衣服和物件就好了,如今连外面的衣服、鞋袜、手帕、荷包等零零碎碎,全都要做,比针线上的人还要忙,实在是太辛苦了。”
高嬷嬷不以为然的白了摆手说:“大爷让我跟姑娘过来时,就已经虑到了这里,告诉了我应对法子。我不过是想着赵姨娘这会儿刚闹完事,府里的眼睛都盯着咱们,不好动作,所以才忙上这两天,等过回头事态平息了,直接拿银子去针线房就是了。”
雨鸥闻言笑道:“对,大爷早就说了,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前不久大爷除了送那么多东西之外,又送了两千两银子过来。只是这府里风气可不怎么好,这下人的眼睛似乎都钻进了钱眼里,没什么规矩。”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只要守好自己的门户,守着规矩就行。”高嬷嬷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姑娘这两天中了暑热,胃口不是很好,你去和汤嫂子说,让她也别闲着了,去厨下捡姑娘爱吃的,合时令的饭菜做上几道。”
汤嬷嬷做的一手好茶饭,在家就是管着黛玉饮食的,于她的喜好知道得极清楚。因此,在黛玉上京时,林堇担心贾府里的日常饮食未必合乎她的口味,虽然,不要求汤嬷嬷一日三餐的下厨给黛玉做吃食,但是隔三岔五的,给她调换一下口味,只要银子使到了,那府里的厨下想必一说不出什么,因此,她就将汤嬷嬷安排在跟着黛玉上京的队伍里了。只是她虽然跟着黛玉来到了贾府,可黛玉不想招人眼,因此一直没让汤嬷嬷下厨,只是将她当成普通嬷嬷使。
雨鸥答应着,旋即叹道:“等汤嬷嬷下了厨,只怕回头府里就该传姑娘身娇肉贵,难伺候,到外祖家,竟然还随身带着厨子的闲话了。”
高嬷嬷一脸讥讽的说:“难不成我们什么都不做,这府里就不传姑娘的闲话了?既然不管做还是不做,都讨不得好,那日子自然要往舒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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