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道转过一座山,近乎直立的山壁之后,一座古朴的城市忽然现出来。
随着船只靠近,城墙变得高大起来,江边停着许多船只,人群聚拢在江门上。
朝天门之上,插着一排红底的五星龙纹旗,正在江风中飞舞。
当“帝国”号的白帆停下时,轰隆隆的鼓声猛地响起,“咚咚咚”!
大概有一个营的华夏军士兵,聚着枪挺立在江边的平台上,百姓聚在两侧翘首观望着白帆之下的新奇大船,还有那两个人的出现。
一直到鼓声停歇,崔子义才道,“元首,可以出去了。”
万军携手王欢,走上甲板,一边朝着江岸上的人群招手。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并不懂招手是什么意思,只有华夏军见到万军招手时,指挥官高喊了一声“敬礼!”
“唰”的一声,一个营的华夏军都将右拳置于胸口,场面严整肃杀。
万军回礼之后,所有的士兵在指挥官的“礼毕”声中,一起放下手臂。
万军朝着两侧的百姓再次挥手致意,这一次百姓依旧一脸茫然,不知万军是何用意,有两三个迟疑的伸出手,也朝着万军挥手。
朝天门建在江崖高处,门外是下到码头的长坡,远看十分雄伟,此时从码头仰望,愈发显得不可撼动。
士兵们簇拥着万军等人上了长坡,长坡尽头是一座瓮城,进了瓮城才是真正的朝天门。
双层结构的城门,加上居高临下的地势,重庆城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登上朝天门,华夏军的红旗在风中哗啦啦作响,远远地望去,嘉陵江和长江在山下交汇,江川形势尽收眼底。
万军不禁道,“若是有人从这里进攻,只需两百弓箭手和三百民夫就能保证这里万无一失,还好我们不需要攻打这里。”
崔子义道,“可是古往今来,再难攻打的城墙,最后不都改朝换代了吗?”
万军点头道,“的确如此。”
历史上坚城数不胜数,钓鱼城阻挡蒙古人三十五年,最后也不得不降旗投降,还有号称“华夏第一城”的襄阳城,“铁打之城”赣州城,还有山海关、武关最后谁能阻止大势所趋呢。
崔子义道,“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王朝衰败之时,失了天命,没有人和,空有地利又能如何呢。”
万军心中忽然想起一句话,悠然叹道,“堡垒往往最先从内部攻破!”
众人下了城墙,沿着翠微门一路前行,直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府城总兵衙门。
衙门之内还能看到张献忠攻破重庆时刀兵留下的痕迹,几处曲径通幽的假山倒在地上,曲径外横着木板,隔着林木还能望见被火烧过的破败楼阁。
连着走了多日水路,到了府衙之内,王欢便称身体不适,由女眷送着进后堂歇息。
万军此行重庆,除了查看华夏军接手防务之事,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就是替王欢重新安置瑞王府后事。
崇祯十七年夏天,张献忠攻破重庆时,将捉到的瑞王府七十三口全部处死,巡抚陈士奇、兵备副使陈纁、知府王行俭等全部凌迟。
找到瑞王遗骸,重新以王公之礼进行安葬,一方面是了结王欢尽孝之心愿,另一方面昭示华夏军继承大明之法理,收拢天下之人心。
万军让崔子义派人寻找瑞王葬处,同时征调饥民,在鹅岭山至歌乐山一带为瑞王修建陵墓。
崔子义走后,万军又接见等候多时的驻防华夏军指挥官和行政长官,询问过重庆的布放和治理情况。
等这些都结束,万军匆匆去了后堂。
进了月门,王欢正立在一处倾倒的假山石前,假山石下压着一个小池,池中已经变成死水,长满绿色的藻和杂草。假山之上分布着几处微小精妙的楼阁,除了被砸碎的一部分,其余的楼阁还雕着许多小人,一如往常或立或卧。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走近些,万军才看到,王欢已经清泪两行,“你怎么了?”
王欢扑到万军怀中,哭道,“就是这里,父王避祸重庆,常在此处放生祈愿国家安定。”
故地重游,想必当初王欢还是朱徽樱的时候,也常常在此玩耍吧,物是人非最是悲伤,万军轻抚着王欢的背,安慰道,“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王欢哭了一阵,抬起头梨花带雨的问道,“大人看到了吗,刚才来的路上,有许多右臂残缺之人。”
万军道,“看到了,他们都是被张献忠砍掉了右手?”
王欢道,“嗯,当初重庆城破,三万降兵都被张贼砍了右手。”
史书记载,尚且觉得此事暴烈恐怖,如今亲眼目睹,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万军道,“我们已经派兵去成都了,要不了多久就能为你报仇,你不要太难过了。”
王欢点了点头,万军又道,“我已经吩咐下去,这几日选一处风水宝地,以国公之礼为瑞王重新安葬,之后我们就离开这伤心地。”
王欢闻言,又落下泪来,“那我今日就开始斋戒。”
第二日,靠人指认,通远门外乱葬岗中,崔子义找到了瑞王的葬处,离瑞王葬处不远,还有巡抚陈士奇、知府王行俭等人的遗骸收敛处。
启墓之人中有亲历者,讲述当初张献忠杀进城后,在南纪门大校场上公开凌迟巡抚陈士奇等人。
陈士奇、王行俭面对凌迟威胁宁死不降,大骂张献忠不止,陈士奇更是说出那句名垂千古的“世上岂有降贼的颜平原”。
随后,献贼将巡抚、兵备使、知府这些往日里百姓只能闻其名的大官,还有知县、县丞,一个一个拉上去,在百姓面前凌迟。
轮到瑞王凌迟时,忽然天上响起三声惊雷,张献忠觉得这是上天在示警,于是将瑞王改为用弓弦勒死,死后用棺木收敛安葬。
寻找到瑞王的棺木后,万军见薄木多有朽毁之处,便让人用厚柏木重新做一椁。
三日后,瑞王的棺椁重新在鹅岭山东南处安葬,王欢依旧是哭的成了泪人。
安葬瑞王之后,又将掘出的陈士奇、王行俭等人遗骸安葬在瑞王墓东,由于是凌迟之邢,再加上时间已久,数具遗骸无法辨认身份,全部葬在一处。
遗骨安葬完毕,从山上下来,万军见华夏军护卫线外跪着许多人。
为首之人见万军带头下来,连忙大声道,“大人,我等是陈大人麾下赵荣贵将军之旧部,恳请能够祭拜陈王几位大人。”
万军见这人右臂残缺,身后跪着的许多人也是缺失右臂,想来这就是被张献忠斩断右臂的投降明军,心中不禁生出同情,“你叫什么?”
那人道,“在下刘会定,曾是赵将军手下把总。”
万军伸手扶起刘会定,又对身后众人道,“诸位请起身,我会让人在这里修建忠义殿,所有忠义将士都能在此受万世香火,你们当然能够上山祭拜。”
刘会定听到忠义二字,双目微红道,“当年我们自忠州到涪州一败再败,实在是形势不由人,不得不投降西贼,这些年我这心里很苦。”
万军伸手握住刘会定的手道,“我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你们已经为国家献出了右手,你们都是忠义之士。”
身后众人听到万军的话,不觉湿了双眼,刘会定闻言,跪在地上道,“我刘会定虽是残疾,誓死效忠大人。”
身后众人跪倒一片,“誓死效忠大人。”
万军伸手虚抬,“诸位请起,青山埋忠骨,诸位尽管去便是。”
随即万军命重庆行政官在山下修建“忠义千秋殿”,殿后以青石长阶通向山中墓园,让后人铭记。
回到府衙,王欢悲伤过度,由女眷扶去后堂歇息,万军正与崔子义商议去汉中之事,忽然有兵士来报,刘会定和几人来求见。
刘会定进到堂中,和身后之人一起跪下,“恳求大人成全,让我等为大人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知耻而后勇,万军丝毫不怀疑这些人能“肝脑涂地”的信念,不过缺失右手,刀枪皆不能使用,如何效力。
崔子义看出万军的迟疑,连忙道,“你们有此报效国家之心,我替黎民百姓谢过各位,不过考虑到你等的情况,我军……”
万军道,“可以!”
崔子义本想为万军做一回恶人,婉拒刘会定等人,谁知万军忽然打断自己的话,“元首?”
刘会定等人欣喜万分,一齐磕头道谢,“多谢大人恩准。”
万军道,“所有被张献忠斩断右臂之人都可以加入,你们虽然无法使用刀枪,但是我军之中正好有独臂也可战斗的兵种。”
独臂也可以作战的兵种,崔子义立刻想到,不禁心中暗暗佩服万军。
万军接着道,“你们之中,力气壮的将会编成掷弹兵,力气弱些的只要腿脚好,都可以编成通讯兵。”
掷弹兵只要加以训练,用左手也能投掷。通讯兵缺失右手,丝毫不影响送情报,刘会定等人齐声道,“多谢大人。”
万军道,“刘会定,你之前是把总,那这件事你去办,左手掷弹兵师成了之后,你为师长,另外其余加入通讯兵之人你交给赵光远。”
刘会定不仅能够加入华夏军,突然之间还能得个左手师长,一时情绪失控,哭道,“大人对我如再生父母,我,我,我一定粉身碎骨报答大人恩情。”
万军扶起几人道,“别急着谢我,杨展的兵正朝成都进发,能不能在张献忠败亡前找他报仇,就看你们够不够快了。”
刘会定闻言,猛地用袖子一擦眼泪,朝着万军躬身道,“我等先行告退。”
几个人走出门后,几乎像一阵风一般跑不见人。
崔子义在身后抚掌笑道,“哀兵必胜,弹指间又得几万死士,元首实在是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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