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希尧本就对张澤霖印象颇佳,又听下人私自透露,女儿早跟张澤霖情投意合,感情非浅,他也跟女儿旁敲侧击,说要为她寻一门好人家嫁了,起初她死活不同意,听到他提及顺德,那杏红小嘴立即改口说要仔细想想。可是,他也瞧得出来,侄子话语不多,眉目间似乎对张澤霖颇多微词。
静寥书房。
他安然自得,舒服依在单人沙发,撩拨完杯中的清雅茉莉,饮了一口,说道“我知道半个月内成婚是急促了些,像是槿芝找不到合适人家,随随便便了事。可这南北易帜等待不及,总不能那个时候成婚让别人去笑话我,是为了稳固张澤霖才不得不把女儿嫁过去做交易至少现在,也是他张澤霖为求效忠定军,远赴而来许昌,迫求联姻。”
冯梓钧细细端详求婚帖子,内容表述相当情真,什么与槿芝小姐一见如故,一见倾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是想不到她是冯元帅之女,什么今生能娶槿芝小姐为妻,已了无遗憾,人生快事。他啪地干脆合上,不愿再多看一眼,对叔叔谨慎言道“我听人说张澤霖在顺德府浪荡无忌,处处招蜂引蝶,槿芝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
冯希尧哈哈大笑,似是无碍,说道“你不是不知道那丫头的脾气,谁若是欺负了她,她定像只小毒蝎子钳住人不放再说,男人即使不三妻四妾,在外有两个知心红颜也是正常,她又不是不晓得我娶了那么多姨娘回来是做什么用的”
冯梓钧心里翻腾,低头深思,下定决心却始终讲不出宛静与张澤霖的旧情,看叔叔定意已决,他亦知晓说出来也不过会被认为一段尘封旧情,况且宛静已与他成亲,关张澤霖何事,况且张澤霖婚娶,与宛静也会彻底死心,况且宛静待他已不是前几日的抵触厌恶,不过他仍是提醒道“我怕张澤霖成婚是假,侵吞南方是真。”
冯希尧微微一怔,顿时疑惑跃额,端望了清茶淡水片刻,却又安心拍拍他的手,胸有成竹道“你多虑了若是他真另有谋划,难道咱们叔侄还斗不过一个羽毛未丰的小子”
他一人之力对付张澤霖已是错错有余,但他此番从未有过的心神不宁,每每提及张澤霖,他脑海里无时无刻不浮现出那张捏皱的照片,张澤霖固然轻佻,可他对宛静流露出的分明是不一样的情愫,跟自己一样无法不沉迷其中的情愫。
回沁园后,瞧她房内整理新购置的衣裳,他径直进去,犹豫半晌,仍是递过求婚请帖,说道“张澤霖准备半月内娶槿芝过门了。”
“是吗”她未接帖子翻看,仅是平静望他一眼,毫无惊讶悲伤之色,只是冷言讽刺道“他们还真是迫不及待等着洞房花烛”
她语调里越是无所谓,他越是感到她在佯装起的坚强,揽她进怀时,他的体贴明显多了几分柔情“宛静,这一生,我决然不会另娶他人,惹你难过。纵然以后生活泥泞,亦不会让你承受半分艰苦。我会好生待你,不离不弃。”
她听罢痴痴地笑了,心里却不停念叨,原来他真要娶槿芝,原来他真心想要那热衷的半壁疆土,原来他始终要娶了别人,那秋波的眼目顿时遮起如雨如雾的迷蒙,内心像绞结的丝帕拧成绳拧成丝拧成一团拧得心如刀割,拧得那迷雾越积越大,不小心的一滴顺着眼角无声淌了出来。而他心疼地伸手抹掉,依依不舍的指尖触到她的温柔沉默,便情难自已俯下身吻她。她亦不再怀揣玫瑰棘手的利刺,像一朵清香百合迎风招展,梨花带雨般笑着。
冯家小姐婚嫁的消息如秋风过隙传遍了许昌。
冯家大院每日门庭若市,宾客如云,乘上次错过冯少帅的婚宴适时机地殷勤补上。
桃根见举国欢庆,全府欢腾,气急败坏地跟宛静抱怨“表小姐,他们冯家真是欺人太甚,娶你过门时置办得简陋又寒酸,这次嫁女儿,倒锣鼓喧天,大肆宣扬,深怕外人不知。”
宛静依着纹窗看书,听她出言不逊,秋月眸子微微怒道“以后别再说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别人听过,还以为谭家人不晓礼数,只懂抱怨。”
桃根不满地嘟起嘴角“我不过是说了实话。在这冯家,你什么时候笑过。表小姐,你莫怪我顶嘴,以前瞧你看书次次都是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来,可是现在,你哪一刻不是皱着眉头,苦不堪言的模样。上次,好不容易回了趟定州,不过住了一晚,姑爷又立马跟过去非得接你回来,我知道你是顾着老爷太太才没有跟他翻脸。表小姐,你要委屈自己到什么时候想想四少爷马上要娶冯小姐过门,跟你成亲戚,我心底就是不舒坦。”
宛静拿书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没好气地责骂她“傻丫头。你若是闲得发慌,便列一份嫁妆礼单出来,待会儿送给你口中的姑爷过目,如果他同意,以后几日,有得你忙,看你这张嘴还有没有时间跟我嚼舌”
桃根以为听错,惊愕的瞳孔难以置信“嫁妆”
她宛若晓风,清淡点头,浅浅笑道“我好歹也是人家嫂子,前后张罗小姑子的婚事也算应该,若是不闻不问,岂不惹人闲话”
桃根又欲说些不悦之词,瞧她扬起的手册又要拍过来,不得不挤眉弄眼,吐吐舌头,转身收拾了桌子,端出文房四宝,一笔一画认真罗列,半柱香时间写了十多件贵重首饰,十多件绫罗绸缎欲交她过目。
她一心两用,未待桃根递过单子,便纠正道“冯家是许昌府大户人家,拿出手的东西怎可能寒碜,再说人家又不是随便嫁于小人物,是顺德府的管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够体面。你的那些东西至少也要加到五十的数目,金银不能缺,真丝不能少,还要添置些洋式家具,古董古玩之类。”桃根见她极为认真,不想儿戏,也不再随便含糊其辞,呼啦写出大堆。她远远观望一眼,便颔首道“可以递过去了。”
冯梓钧手执长长一卷嫁妆,写得详尽妥当,合情合理,又不失大家风范,终在下人面前露了少许笑脸,随即对桃根吩咐说,依你家的小姐的意思去办,需要多少银票大洋直接去账房支取,以后不必再请示。
于是,桃根又开始为置备冯家小姐的嫁妆劳碌奔波地抱怨到大街,走进绸缎庄便嘀咕,要在这衣裳里塞满棉针,刺得冯家小姐血肉模糊,皮肤溃烂,走进首饰店又嚷嚷,要把这首饰涂抹一层辣椒石灰,烧得冯家小姐大哭大叫,泪流不止。她听后便道,若是冯小姐伤坏了,心疼得还不是你的四少爷。桃根顿时瞠目结舌,不敢继续危言耸听。
冯家太太知道宛静默默张罗孙女的婚事后,伙同大群的姨奶奶,吃过晚饭便来了沁园,携住她的手直夸她是冯家的好孙媳妇,又说自己上了年纪,招呼不来,以后冯家的大小事务怕是要麻烦她多多打理。她谦虚道,自己不懂,不过是想尽些嫂子的本分。桃根却趁机补充,表小姐为了冯小姐的婚事已经连续多日未曾休息,大清早便起来去置办东西,又恐下人不够认真,坏了冯小姐的喜事,每一样都待自己过目。老太太一听,越发地喜不自禁,痛她之话说了大堆,关切之言亦是不少,最后闲聊到半夜方才回去。
夜色深陷,星光璀璨,宛静梳洗罢正欲熄灯休息,不想门外响起亲昵唤声“姐姐”她低头轻笑,知道这一时刻终是要来,所以披了件单薄衣裳,未有犹豫开了房门。
梨花落尽染秋色34
心存愧疚的槿芝见宛静以德报怨认真为自己置办嫁妆,心底不尽感激涕零,见了她深深拥抱过后,歉意道“你已经是了我嫂子,心里不要再怪我,好不好”
她静如止水般淡然一笑。
自顺德回来,促膝长谈俨然已成了两人间的奢侈之事。像初来沁园一样,就寝在一张床榻,没了间隙隔阂,没了复杂心思,宛静枕着胳膊,凝望摇摆不定的绣线软帘,幽幽叹道“想不到短短几天,你竟要嫁到顺德了。”
提及顺德,槿芝方才的感恩之情随即转化为含娇的羞怯,滴滴微笑,连嗓音都透着若隐若现的清纯色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莫笑话我”
“我哪里是笑话你。只是觉得自己刚嫁进冯家,一切生疏,多有不便,与亲戚们尚未相熟,你这厢又要走了,感觉像一场匆匆而过的梦。”
槿芝侧过身子,见她眉目清明,态度忧伤,不禁动容劝慰她“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可是爹他说顺德那边已是等待不及,催促好多次。”
等待不及她低垂过眸子,苦苦言笑“想必他很喜欢你,你很合他的心意,他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可怜我前段日子身体不适,竟没有瞧过他一眼,亦不知道他是何种模样,配不配得上你”
槿芝的羞赧又因为她刻意出口的话杏出三分粉嫩“他应该比得过许昌府的任何一个男人”
“噢原本是打算陪你走一趟顺德的。瞧瞧那人的样子,帮你参考一二,不想从定州回来,便听说你要出嫁,我亦不好多说多问什么。现在听你讲出这话,我便是安了心,以后不必再牵挂你未来丈夫之事。”她背过身子,低声一阵哀怨叹息,俨然自己的多情不小心冷遇到对方的无情,一番自恼的多管闲事。
槿芝心想宛静待她向来直白,在自己面前从不避讳对她表哥的情感对自己堂兄的态度,而自己一旦遇到中意之人便竭力隐瞒否认,原有罪孽又突地猛增一层,情不自禁吴侬软语唤了她两声,见她嗯嗯回应,似是困乏,不愿再聊,思索片刻,便起身去了书房,开门见山跟冯梓钧提道“哥,让宛静陪我去顺德住段日子,好不好等婚礼结束,我派人护送她回来。”
冯梓钧正皱眉深思谋划南北易帜的事,忽听有人不敲门窗不闻不问闯进,又是一味的“顺德”二字,不假思索地冷言拒绝道“不行。”
槿芝以为堂哥新婚不久舍不得宛静离开,只好撒娇地摇晃他肩,嗔道“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这次去顺德路途遥远,陌生不熟,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去冒险宛静是我姐妹是我嫂子是自家人,她去过顺德,这次不过是陪我走一趟而已,没什么不好”
他冷漠回道“不准。”
槿芝不由撅起嘴角“哥,你不能自私,不能娶了喜欢的人就把我无情踢到角落,不顾我的死活。”
“府里大大小小的丫环随便你挑,全部带走都无所谓,只是她,不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结婚的时候,我前前后后辛辛苦苦帮你筹备,现在不过是向你借个人,你倒是爽朗干脆一口回绝,你还是不是我哥”
“我说过不准,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是嫉妒也好,是保护也罢,他可以忍受谭世棠对她的渴望爱怜痛惜,他却无法承受她与张澤霖的默默对视,哪怕只是一眼,哪怕只是一面,哪怕他们以后不会存在任何情感,只是他旁观的心态无意间总去感受那隐隐约约的丝丝疼痛,像停留在脑际取不出的弹壳,让他莫名恐惧,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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