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也有什么苦衷,我之前见过他,他人挺好的啊。”
“知人口面不知心啊,陈师奶。”
“建了高楼大厦,这里的交通和人.流量不就负担更重了吗?政.府怎么想的呀!”
陆蔓君开门进去时,看见屋里全是人。有人站着,有人坐着,大部分是这附近的街坊,还有天台小学的马老师、数学老师。他们听见这开门声,安静了一刻。见是陆蔓君进来,黄师奶走上来说:“蔓君,你回来得正好啦!”
陆蔓君放下钥匙,看见不少人在分发红布条,肥叔已经扎上了,觉得莫名喜感:“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肥叔站起来说:“我们商量过了,谁也不卖楼,不搬!不妥协!让他一栋楼都收不到!”他扯了一张纸巾擦汗,扶正了红布条:“他搞什么高楼大厦,不就是逼着我们搬啦!以后我生意怎么做呀!”
姨父说:“我也不赞成拆!为什么他们不做一下民意调查就这样搞?”他走到坐轮椅的老太婆边上,扶着轮椅边:“你看看七婆,一把年纪啦,住了那么多年,现在要她搬,能搬去哪呀!大家住久了都有感情啦,怎么可以说拆就拆!quot;
陈珂说:“我真是看走了眼,我还当他是好人!早知道不把钱罐子交给他了!”又勾着弟弟的脖子:“你也不想搬吧?”
弟弟使劲点头:“嗯!”
“就是!”不少人纷纷举手附和。
“不搬!不搬!”
“说好了,谁也不能卖!收不到楼,他就没办法了!”
“没错!”
一时,大家群情汹涌。陆蔓君很能理解他们这种心情,不像是二十一世纪,这时候大家对街坊邻里还是很有感情的。平时大人们都忙,大一点的孩子会互相照看着对方的孩子。左邻右里也早就形同亲友,会帮忙看下店铺。楼上楼下借个水,吃饭时送一个菜。闲了一起搓麻将,带一群孩子去看电影。守望相助,也不过如此。至于商户,大多也是做街坊生意的。霎时间要他们搬走,怎么可能不难受,不迷茫啊?
马老师说:“我不是不支持重建,但是建高楼大厦在这边真的不合适。你想想,这边交通人潮本就拥堵,如果再建高楼大厦,就更麻烦。车子都没法走了。再说,这些骑楼拆了就没了。”
数学老师说:“还有天台小学,肯定也得跟着搬,都不知道搬去哪里好,很多小朋友以后读书就更难啦。”
马老师过来握住陆蔓君的手,回头看其他人:“说实话,霍生是个好人。我们也不想闹得太大了。这里只有你认识他,不如你帮忙跟他说一句,保留骑楼,改建更高层数的民宅,这样我们可以接受的,对吧?”她回头看向众人。
其他人犹豫着,互相看着彼此,又陆续点头:“嗯嗯。”
“这样也可以。”
姨妈在边上听着,便也帮腔说:“蔓君,你跟他好好说说吧!你跟他说一句,好过我们说一万句呀!”
陆蔓君沉默了,建更高层数的民宅,投资大,利润低。哪里比得上高楼大厦写字楼,这个才是赚钱的项目?更别提规划已经提交上去了,要改也很麻烦。霍荣亨不可能答应。她想了想,看着众人殷切的眼神,只好说:“好,我问问。”又补充说:“规划已经交上去了,可能不一定行。”
陆蔓君给霍荣亨打电话,感觉其他人的视线,她因为这浓重的期望,感觉头皮有点发麻。她握着那话筒,感觉手心都冒出了汗。万一霍荣亨不答应,后面会不会闹得很僵?到时她跟霍荣亨……她听着电话那头嘟嘟响了一会,很快一个菲佣的声音传来:“霍家大宅,请问找谁?”
“我找下霍荣亨。”
“哦哦是陆小姐吗?你稍等一下。”
她稍微等了一会,就听见那头传来低沉有力的男声,“喂?”
她的心脏跳了一下,回头看众人都期待地看着她,她深呼吸了一口:“是我。”
她听见那头沉默了一会,估计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见面说吧。”
她出门时,看外面还下着雨,就回头找伞。姨妈递了过来给她,又小声说:“我觉得应该可以的,那个霍少不是不讲理的人。”
她勉强挤出个笑容来,想让姨妈放心,但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个时势去霍家不方便,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这年代的咖啡厅人不多,侍应们穿着燕尾服,还算是个高档场所,很适合聊私事。她和霍荣亨各自点了一杯咖啡,默契地沉默了下来。
她想说的话太多了,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
等咖啡端了上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杯里的咖啡,想着他好像憔悴了些,估计这几天日子不好过。“你还好吗?”
霍荣亨双手交握着,眼睛瞧着她,并不答话。
陆蔓君说:“你舅舅去世那一天,我去找过你,不过记者太多了,我就没进去。后来打你电话了,你没接。”抬起头时,见霍荣亨在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透。
霍荣亨看了她一会,终于低头去,伸手搅拌了下咖啡:“最近忙。”
陆蔓君感觉这氛围太微妙了,都想谈重建项目,可谁也不愿意先提起来。她的手摸到了自己颈脖间的链子,脑子里想起几年前,霍荣亨去英国的时候,送给她的拉环项链。她捏在手里,感觉着那生硬的触感,还记得霍荣亨那时候说过自己的梦想。他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得起电视的。她本来还想着,虽然她没能拿到最佳演技奖,但是也算是曲线救国啊。现在开了制片厂,以后开电视城更方便了吧。
她想了想,就把拉环项链解了下来,放到桌上:“你看。”
霍荣亨看着那一条项链,眼神稍微动容。
“还记得当时我们说的什么吗?你说,你要让所有人都看得起电视,是吗?”她看见霍荣亨抬起眼,那眼神里像是有满腔的话要说,最后又变成无奈。
“我记得。”霍荣亨拿起烟盒,点燃了一根,像是有点烦躁。
陆蔓君看着他,低声说:“早前你说的梦想……”
霍荣亨没什么表情,明明在笑,却让人感觉特别冷淡:“那些东西都要付出代价的。”他狠狠抽了一口烟,“不拐弯抹角了,你想我说什么?不拆上环那条街了?”他断然拒绝:“不可能。”
陆蔓君说:“一定要建写字楼么?可不可以考虑下其他规划,民.怨很大,你们收楼会遇到很大问题……”
霍荣亨看着她,沉默了许久:“不可以。”他把烟狠力捻灭在烟灰缸里,看着那火光终于熄灭:“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建写字楼,因为盈利最多。因为我舅舅去世,股价震荡得很厉害。我必须这么做,不然我在公司站不住的。你知道吗,因为这个计划,股价在今早开市一路爆涨。”
霍荣亨说的话,陆蔓君自然明白,也理解。但是不知道怎么,霍荣亨伸手过来想握住她的手时,她下意识缩开了。霍荣亨显然有点难过,沉默了一会才说:“对不起。但是换了你,你也会这样做的。”
陆蔓君想了很久,如果不去摧毁自己亲友的家园,自己的事业就会毁于一旦。那她会动手吗?她能下得了手吗?
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下,发现她确实下不了手。这世界追逐金钱地位的人太多了,忘了其实还有更多东西值得人为之奋斗。钱没了可以再赚,温情没了就彻底没了。
她低声说:“我不会。你不会明白它对我意义……”见霍荣亨不说话,她的手指捏着咖啡杯柄边缘,下决心般说:“我要保住这一条街。”
离开咖啡厅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霍荣亨送她回去,开到路口时,陆蔓君看见前方有人戴着红布条站着,便说:“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就行。”霍荣亨就这么进去,估计会起冲突,被人砸鸡蛋烂菜叶。她不想看见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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