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蔓君在电视六点半新闻看到的,那时她捧着饭碗和他们一起吃饭。杨伟本来还有点愁眉苦脸,看了这消息立刻笑逐颜开:“哈哈哈,钓到金龟了!哎你们不知道我前几天多担心啊,吃都吃不下去!说真的,霍振佳死得真是时候……”
陆蔓君沉默地吃着饭,她现在很担心霍荣亨的情况。他舅舅去世,他肯定很伤心。平时他心里有什么情绪,也不爱说出来。他老是忍着,也没人可以说。那该多难受啊?她就想着要去探望一下。
朱瑜说:“哎,杨哥,拜托你积点口德!”
梁超美说:“人家刚去世,你就别说这些了吧!”
杨伟说:“你们这几个人,也不想想我们公司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了,好不容易能有个起死回生的机会。还让人高兴一下啊?再说,霍振佳比普通人多活了好几年啊,你看看王岳他爸,查出癌症没多久就不在了。霍振佳熬了好长时间啊!有钱人就是好啊……”
陆蔓君感觉嘴里嚼着的饭粒都干巴巴的,没味道。她吃不下饭,便放下筷子:“我想去看看他。”
梁超美说:“现在外面都是记者,你出去?”
陆蔓君想想前几天被包围的情形,也忍不住叹气:“我知道。”
朱瑜说:“我觉得要去。男朋友死了舅舅,多伤心啊!不去安慰安慰,也太冷血了吧!我们想个好点的路线,躲过记者就行了。”
杨伟说:“还当他是小孩子啊!这种时候,赶紧收拾好心情就出来战斗了,他们家族人人都在盯着这个位置呢!都想趁着他屁股没坐热,就拉他下来。他现在肯定忙着想办法,用什么项目树立自己的威信。”
梁超美说:“确实。”
陆蔓君听他们七嘴八舌给意见,自己心里也烦乱得很。霍荣亨确实是足够坚强的,但是他和舅舅几年感情,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吧。他才十八岁,这样的压力,这样的打击他能承受得住吗?
这时,电视机里传来一段播报。
“据悉,今早十点,霍荣亨在中环霍氏大楼内召开记者招待会,正式公开备受关注的上环重建计划。”
陆蔓君回头看去,见电视机里出现了霍荣亨走上主席台的画面。他表情肃穆,穿一身简约黑色西装,黑皮鞋。他在助手指引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他点点头,示意助手离开。
杨伟把花生往自己嘴里抛:“看吧,我就说了。”
陆蔓君听见那句“上环重建计划”,心里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
朱瑜和梁超美都忍不住回头瞪他:“嘘!”又齐刷刷转头,目不转睛往电视屏幕看,太帅了。
霍荣亨握住手里的麦克风,宣布了上环准备重建的几个地段,又宣布了承建商在招标中,很快会公布之类的。这一项举措是杨伟所说的,树立威信的关键项目。受楼市低谷影响,上环地皮价格不高,霍荣亨几乎没花多少钱买回来的。如果这一次成功重建,盈利报表就非常漂亮。
记者举手提问:“是准备将上环的民宅改建成高楼吗?”
霍荣亨:“是,目前全港民宅楼高不超过六层。如果改建成高楼,可以容纳更多租户。”他低头看了下稿子,“这一次重建,预计创造至少一千个就业岗位,政府也很支持这一项改建计划。我们的目标是改造成小中环。”
又有记者举手:“在收楼方面会有压力吗?比如老商户在这边几十年,可能不愿离开。”
霍荣亨:“阻力肯定会有。不过我们承诺,住宅业主可以在物业落成后,优先以市价认购单位。商户业主可以优先以市价租用铺位。”
那记者问:“建起高楼大厦后,上环的骑楼会不会因此大幅减少?”
霍荣亨这一次没有迅速回答,沉默了大约几秒后,才说:“社会是要往前发展的。要进步,这是必然的牺牲。”
后面霍荣亨再说些什么,陆蔓君都听不见了。她从听见重建地段开始,耳朵开始嗡嗡响,像被谁狠狠抽了一记,几乎没了反应。她的心脏捏紧了。因为这重建计划里包括了她住了五年的上环欢喜街。在她印象中,后世上环还保留着一些老建筑,一些骑楼的。怎么会重建成为下一个中环呢?她不想相信,然而霍荣亨的声音特别清晰,穿透空气,直通往耳膜,震得她没法思考。
“要进步,这是必然的牺牲。”
她一瞬间想了很多。她读了两年的天台小学,姨父辛辛苦苦保住的陈记裁缝,只有一盏吊扇但是住了好几年的老屋子……
那热心的左邻右里,爱打麻将的黄师奶,看英文信的肥叔……
她常常去的文具店、卖白糖糕的包子铺,榕树头的大排档,那用来挡雨的骑楼啊……
这一切一切,可能就没了。在短短时间里,会变成一栋栋崭新的高楼大厦。新地价贵,承担不起的他们只能搬走。以后呢,各散东西。想要再重新聚在一起,闲了在榕树底下嗑瓜子,难了。
她再度抬起眼,看见电视屏幕里那冷酷无情的脸,他已经结束采访,整理了下外套,在保镖护送下离开。看着曾经熟悉的背影,她的心一阵冷一阵热的,感觉电视屏幕里那人,她好像突然不认识了。
第153章 上环重建项目2
第二天,陆蔓君回欢喜街。她坐在那开足了冷气的车里,睁着眼睛看车窗外景色变化着。那一根根骑楼柱上,还是几年前那红油漆写的字。米铺前停了一辆老大米板车,放满了麻布袋子,里面装的是白米。有个高大男人走出来,把一袋米拽下来,又“嗬”一声扛到肩膀上,抬进了店里。
陆蔓君看着看着,嘴角微翘着,偏头对梁超美说:“我那时候想拍《孤女》,要减肥,又没体重秤,就经常跑到这里借他们家秤用。”
梁超美看得不忍心:“你别难过了。”
陆蔓君“嗯”一声,也不说话,继续往外看。路过不少街道,看见有人举了一条红色的长条幅,写着“不同意重建,出多少钱都不卖!”挂在二楼一个窗户上。这里偏,也不知道有谁看得见。有个十来岁的小孩摆摊子卖红薯,看见车子就往后挪开一些,等车子过去了,又继续扬着嗓子喊:“好靓的番薯!”
车子驶入一条巷子,行驶有点困难,人多,自行车多,占道的也多。还有几个小孩子摆了个竹架子搭的球门,包袱布背着个更小的孩子,在踢球。司机探头出去,嚷嚷两声,扬手驱赶他们:“看着点啊!”人群便散开了。
陆蔓君仔细看一眼,认出来其中一个孩子,是楼上黄师奶的孩子,背着的却是四楼卖鞋李大叔的孩子。她觉得挺暖的,这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跟自己家似的,互相照看着。
车子找了个地方停下来,陆蔓君和梁超美准备上楼前,先去了陈记。店里只有学徒照看着,忙得不可开交。她走过去问:“姨父呢?”
其中一个学徒是新来的,乍听见那声音,先吞一口口水。再抬头,见活生生的陆蔓君就站在他面前!他立刻话都说不好了,手往裤腿上蹭了一下,眼光痴了:“啊。”边上几个学徒用手肘撞他,大声嘲笑他,没见过大世面。这边的学徒经常能见到陆蔓君。有人指着他嘴角:“这里!擦擦!”
他有点不好意思,使劲抹一把,发现没流口水,瞪那人一眼。众人又大笑,他站直了,对陆蔓君说:“姨父,啊不,老板,老板上去了。”手往楼上指了一下。
陆蔓君对他笑笑,又往那四处看了一圈。那像百子柜似的大布料柜子肯定要留着,很有纪念意义。她逐一抚摸过那些桌子椅子,就出去了。
外面正飘着小雨,她站在骑楼底下,有个遮挡,看着外面雨渐渐大了,她又想,搬离了这个街区,姨父姨妈舍得这些街坊么?
她看着看着,觉得以后如果看不见了这些风景,会觉得很可惜。虽然这些老建筑不是故宫,也不是长城,但这也是历史残留下来的一点遗产。她也能理解霍荣亨,不建新的,是赚不了钱的。
过了一会才听见梁超美说:“先上去吧,这里风大啊,等会感冒了!”
陆蔓君回过神来,“嗯。”跟着她一起上楼去了。
她还没进屋时,先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某个男人声音洪亮说:“我肯定不搬啊!我那么点工资,让我搬去哪啊!搬到北角住咯,天天过来开工,一个小时。怎么熬呀!”
“哎,我住这里二十多年啦,要我搬,我舍不得。”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个老人家的。
“最坏就是那个姓霍的,没一个好人!那么多地方不改建,非要来改建这里!怎么不见他们去改九龙城寨?还不是贪这里的人好欺负呀!我肯定不搬的呀!”听起来像是黄师奶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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