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山脉北部,叶尔秋河上游,北极星领地边缘地带。
泰加林由北向南延伸,在这片土地驻留,这里的土壤贫瘠,大片的积水和酸性贫瘠灰土,养育不出三十多米的巨树。
整片针叶林都仿佛被上苍剃了头一般,稳稳停滞于二十五米的分界线下。
不适宜植物生长的灰土积蓄雨水,像一块皮癣生长在原始森林中,除不去填不平,这里就连低矮且生命力顽强的野草都少见。
水坑和淤泥经年累月,形成了一片沼泽,散发湿气和毒瘴,无数的黑翅蚊子栖息于此,足有千百万只。
当它们起飞时,整片天空都将被遮蔽,无论是远东豹,乌苏里棕熊,还是东北虎,在它们面前都得落荒而逃,否则,只要片刻,它们就能吸干血液,夺去生机。
除此之外,密集的蜱虫也是这沼泽附近以及叶尔秋河流域的祸害,它们传播细菌和脑炎,尤其喜欢寄生温血动物,患有脑炎的动物会瘫痪甚至死亡。
它们是瘟疫的化身,是死神的使者。
这些臭水坑,沼泽地是任何动物都极为厌恶的领域,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动物们除非濒临死亡,否则绝不会踏足飘荡着毒瘴的湿地沼泽。
些许薄雾被微风吹过来,斜肋肋穿插于几棵枯树上,土地一片荒芜,就连喜欢污泥的野猪也对灰土没兴趣。
然而今日,这片领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它体型硕大,前臂尤为粗壮醒目,鲜艳的大片黑色花纹泼在它的上臂以及肩膀,从肩胛骨上方流淌过去,使它的脊背乌黑一片。
它的毛发极长,尤其是脑袋一圈,白色的绒毛被棕黄点缀,如同鬃毛一样环绕着脖颈,烘衬的它更具王者气概。
头颅上,左耳劈成两半,额头的王字被一道伤疤撕开,翻开的赤红皮肉篆刻在它宽阔的额头上,狰狞可怖。
这是一头体重超过三百八十公斤的巨型雄性东北虎,年龄七岁半。
它是这方圆几百公里唯一的领袖,领地的四周居住着八头雌虎,均为它的禁脔,任何敢于挑战它威严的,对雌虎有想法的雄虎都将惨死于它口下。
实际上,多年以来它一直未逢敌手,如此强壮的肌肉,如此高大的身形,还未开战,对手往往就会怯懦的主动放弃。
它是真正的山兽之君,森林之王,纵横在密林中,无拘无束,无解无敌。
无需多言,它面额的伤痕和撕裂的左耳都默默的讲述着它的传奇。
黑臂膀——专注于猎杀和挑战的巨型东北食熊虎。
平日里,除了寻找大型野猪马鹿外,黑臂膀的乐趣主要来自于猎杀棕熊。
只有那种体型能与它一较高下,战斗力强悍力量蛮横的巨兽才能带给它杀戮的快感,弱小的食草动物面对它毫无抵抗之力,使它颇为无趣。
经年累月的战斗,它斩获了猎熊十几头的傲人战绩,也收获了一身伤痕,如同一颗颗勋章,挂在它的身体各处。
生死间的徘徊,使它的战斗技艺越发精湛,甚至琢磨出了一套对熊特种战术,配合它巨大的体型和雄浑的怪力往往能一击必杀。
除了觅食,黑臂膀还要巡查自己的领地,今年春天,它奔波于领地边缘,挨个宠幸自己的“妃子们”,累个半死,留下了优秀的基因。
最近,它心血来潮,准备重新开始巡查,一方面看看自己的子嗣有没有出世,一方面也要清除一些领地附近的隐患,它的领地太过巨大,管理起来并不简单。
长时间不出现,总会有一些不长眼的年轻雄虎很有可能已经冒犯它的边境,如若被它发现,免不了一番争斗。
虽然一直赢很无趣,但它不得不重复这让虎厌烦的工作,像赶苍蝇一样将那些不速之客驱逐出境。
如今已经巡查到了一头年轻雌虎的领地,它还依稀记得那头雌虎的容貌,还有漂亮的花纹。
无论是人类社会还是动物世界,年轻的雌性往往都更受青睐,黑臂膀可能已经忘记一些年老的雌虎,但对这头年轻雌虎印象深刻。
雄虎从北极星的领地边缘走过,这里是两头雌虎领地的真空区。
在沼泽的边缘,或许会有一些雌虎留下的气味儿和爪痕,但沼泽是任何一只理智的野兽都不会踏足的,它同样不会想不开,去挑战黑蚊子的毒液。
沼泽的边缘没有雌虎的气味儿,只有矮树的树皮被剥开,留有森白爪痕。
这很反常,为了维持领地的完整和宣誓自己的主权,雌虎只要不是出于育幼期,都会定期在附近撒尿,抓挠,留下气味儿的。
黑臂膀抽了抽鼻子,隐隐明白,自己可能又要多几个后代了。
远远绕过沼泽边缘,叶尔秋河浩大的水声,传入它残破的耳中,虎王已经有了几分喜意,距离雌虎的洞穴越来越近了。
一路向南,待贫瘠的灰土从地表消失,就将正式步入雌虎的地盘,这条泛滥的巨河仿佛一条玉带,串联它的“妃子们”,贯通它的领地。
一想到自己又多了几头后代,黑臂膀不由有些自豪,它是一头很重视繁衍的虎王。
大多数雄虎对非自己后代幼虎的表现是极其凶残的,它们会毫不犹豫的杀死其他雄虎的子嗣,因为只要幼虎还活着,雌虎就会拒绝交配。
为了延续自己的基因,雄虎可以做出任何残忍的行为。
但是对于自己的亲生子女,雄虎却非常照顾,虽然从人类的视角来看,雄虎是不折不扣的渣男,但作为父亲,它们还是比较慈爱的。
当然,这也不绝对,每只老虎的天性不同,行为也有差异。
极少数生性凶狠的雄虎会在雌虎离开后将自己的亲生子女当做食物吃掉,这样扭曲的性格基本无法成为强大的王者,也不利于繁衍后代。
譬如拉贾的父亲,还有拉贾的子女,都是在父亲的慈爱下成长的,虽然长大后,在家族争斗中父亲都死于儿子之手,可那是自然规律,为了领地,有时候雄虎不得不狠下心制造杀戮。
某种意义上,幼虎就是雄虎生命的延续,只要脑子正常,性格正常,它们都不可能对自己的子女痛下杀手。
更有甚者,还会在雌虎去世后担负起奶爸的职责,自己照料幼虎,比如印度拉萨姆鲍尔老虎保护区的雄虎T25,绰号美元男,是一头凶猛蛮横的虎王,素来横行无忌。
谁也料不到这样的一头虎王,竟然会在妻子T5去世后独自养育幼虎,为幼虎捕猎觅食,为了女儿和其它孟加拉虎争斗,甚至放弃了扩张领地的时机。
T25的行为堪称动物世界的奇迹,算得上残酷的大自然中极少数的温情故事。
黑臂膀自然没有那么温柔,它的雄心壮志更多放在开疆拓土,繁衍后代上面,让它去当奶爸养育幼虎是不可能的。
但作为一个丈夫,它偶尔还是要探探亲,看看自己的老婆,为其抓几头野猪马鹿,帮助其分担一些哺育幼虎的压力。
只要做到这些,就算是尽职尽责,合格的雄虎了。
进入原始森林,雾霭更加密集,黑臂膀穿行在灌木野草之间,一边行进一面嗅着林中的气味儿,观察薄雾中的动静。
若是发现马鹿野猪,它不介意顺手捕捉,当做送给雌虎的见面礼。
在这片原始森林中,它就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力量,技巧,经验,都已登峰造极。
食物对它而言已经构不成威胁,有时候,杀戮和兴趣才是驱动它战斗的根源。
走着走着,黑臂膀左耳的下半截突然转动了半圈——它耳朵的上半截已经失去知觉坏死了。
一双淡黄的双眼直直射向旁边的土沟,深深的灌木掩饰不了,其中飘扬的血腥味儿,还有熊膻味儿。
灌木丛微微摇晃,随后,似乎被吓住了,再不敢动弹,仿佛刚才的晃动是幻觉一般,雄虎深深吸了一口气,它迈开步子,缓缓走向土沟。
雌虎的领地并不大,有些时候,意外总会不期而至,比如这场巧合的邂逅......
棕熊捂着肚子,大气都不敢喘,它定定的站在树枝中,小眼睛穿过绿叶望着远处站立的斑斓猛虎,心中惊惧不已。
一头雌虎尚且难以对付,更别说这头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狠角色。
但为时已晚,它一身伤痕,血迹斑斑,怎么可能掩饰的住气味儿,那头巨虎已经走了过来,它必须得硬着头皮迎战。
棕熊从沟壑中站起,色厉内荏的发出阵阵吼叫,试图吓退这只恶虎,它期翼着恶虎畏惧它庞大的体型,让它离开,或是识相的避免争斗,浑不知,眼前这头凶兽已经将它视为案板上的鱼肉,只待动手,取走它的性命。
黑臂膀见识过太多巨熊,面前这只在其中根本排不上号,它刺刀般的双目,已经看出这头巨熊的怯懦,完全没有那股属于熊族的凶狠劲儿,懦弱刻在了这巨兽的骨髓里。
这里的食物太丰富,气候太温暖,土壤太肥沃,孕育不出值得一战的对手。
只有北境的森寒,饥饿和贫瘠的土壤,才能磨练出坚韧不屈的恶兽,它被撕裂的左耳,就是一头瘦熊留下的教训,差点将它半张脸给掀开。
只要下定决心,黑臂膀的攻势便轰如雷霆,杀意已决。
棕熊示威性的咆哮刚刚出口,黑臂膀便迫不及待的扑了过去,它身躯庞大,但速度丝毫不慢,带起一阵腥风,甚至根本未回应棕熊的恐吓,直接展开战斗。
棕熊吓了一跳,它根本不想面对这头狰狞的疤面巨虎,若不是已被发现,它只想悄悄的离开,怎会与这怪物起争执。
但现在由不得它了,战火已经点燃,它不想打,也得打。
上来就是贴身肉搏,硬碰硬的厮杀。
这头巨虎可比雌虎大得多,它的体重丝毫不亚于棕熊,有可能还要更沉重一些。
一头真正百年难得一遇的凶猛巨虎,若不是这片富有灵气的山林,怎能出现这般威武强悍的统治者。
棕熊试图迎战,挥舞起巨大的熊掌要与黑臂膀抗衡。
残酷的现实击垮了它,它错了,大错特错!
飞扑过来的巨虎它完全抵挡不住,棕熊过分高估自己的力量,然而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径直被扑倒在地,仰面朝天,它惊恐不已,四条短粗的大腿蹬弹着,垂死挣扎,试图用后爪撕开巨虎的腹部。
然而巨虎的攻击实在太过干净利落,果决而迅猛,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伸长脖子,张开血盆大口,角度刁钻,手术般精准,剃刀似锋利的犬齿割向棕熊敞开的喉咙,一路毫无阻拦,如入无人之境。
转瞬之间,棕熊褐色的脖颈已然一片鲜红,反抗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这场战斗开始的快,结束的更快,面对缺乏战斗经验的棕熊,黑臂膀以碾压之势,迅速取得了胜利,毫发无伤。
咬断了棕熊的喉管,它残忍的将整个熊头撕扯下去,硕大的头颅像一台切割机,轻轻松松锯断棕熊的肋骨。
裸露在外的胸膛中,温吞的暖流上升,棕熊那颗鲜嫩的心脏刚刚停止跳动,还冒着热气。
黑臂膀挑剔的吃掉了这颗心脏,然后优雅地舔了舔自己沾染了鲜血的虎掌,转身离去。
棕熊的棕褐色头颅仰倒在灌木中,脖颈处还有几分皮肉藕断丝连,不舍得离开相伴多年的身体。
一双小眼睛望向天空,看不出悲喜,甚至看不出恐惧或惊慌,它从未设想过,自己无冕之王的生涯,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
甚至被杀死后,凶手都不屑于进食它的脂肪与肌肉,这未尝不是对它最大的嘲讽。
............
而此刻的叶尔秋河岸,那片狼藉的战场上,北极星庇佑着虎三妹,面临着一场新的危机。
雌虎伤痕累累,侧靠着一棵冷杉站立,虎目饱含怒火,幼虎躲在母亲后腿处,缩成一团,甚至不敢伸出脑袋看外面一眼。
吼~
嗷呜~
浑厚的虎吼与凄厉的豹吼在密林中交错,一头漂亮的远东豹远远站在河岸旁,饿绿了眼睛,它盯着那头雌虎,盯着雌虎身上的伤痕,心中升腾而起,无限的贪婪。
雌虎站立尚且不易,吼声虚弱,伤口滴淌血液,尽管它并不饥饿,但身体上的伤势太过严峻,使得它几乎丧失了战力。
它发觉了雌虎的虚弱,饥饿驱动心中的欲望,使它的胆子大了十倍不止。
它决定违背本能的畏惧,落井下石,将猎物被夺走的仇恨连同饥饿的痛苦,恐惧的折磨,一并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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