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开始!
雾霭中,两头猛兽相互对视,迈动稳健的步伐,以目光和咆哮交锋。
它们都分外谨慎,率先进攻的一方会遭到对手雷霆般的反击,对峙,寻找机会,气氛凝重。
巨熊棕褐色的庞大脊背比树干还要粗壮,它猫着腰,一双漆黑的眼睛闪烁着凶狠的光,脖颈上的皮毛随着它沉重的脚步飘扬舞动,两只前掌已经离开地面。
只待雌虎露出破绽,它就会发动自己魁梧的身躯,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击过去,掌力足以拍断一棵小树。
雌虎吐出一口腥气,它的嘴角还有几丝血迹,是狍子留下的,这股血腥气更增加了它的凶威,心中嗜血的欲望狂涨。
一头丧子的雌虎,要比愤怒的雄虎更加凶狠,它喷涌着怒火的双目和狰狞的面容,钢铁般有力的肌肉凝聚着雄浑力量。
无声言说——不死不休。
而棕熊同样不甘示弱,它自认是这片森林的无冕之王,向来横行无忌,何曾有兽挑衅过它的威严。
它有一身伟力,有强健的体质,有宽厚的巨掌,还有咬合力强大的颚骨,它不曾畏惧过。
臃肿的身形,巨大的头颅,使棕熊显得愈发面目可憎。
场面并未僵持太久,不知是哪一方率先动手,伴随着两声振聋发聩的咆哮,棕褐色的巨熊和斑斓的猛虎同时扑了出去。
雾气一震,莽荒的气息弥漫开来,这是猛兽之间的较量,两头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各显其能。
矮草被巨掌摁进泥土,灌木被身姿粗暴的撞开,它们惊惧不已,为这两头霸主让路。
雌虎四足着地,像一道闪电突袭,它直面巨熊,微微张开虎口,伴随着一声呼啸,迎头向前。
距离迅速拉短,那股熊骚味儿连同腥臭味扑面而来,巨熊浑厚的嘶吼在耳边飘过,随后,一对巨大的熊掌遮蔽了光亮,直直的向它的头颅劈下。
这一掌可以开碑碎石,若是击中,雌虎就要当场毙命于此。
棕熊肿大的头颅微微一歪,见雌虎攻击的如此莽撞,张开的巨口不由咧的更大了些,些许涎水在利齿之间闪光,挤压在肿胀大包里的小眼睛透出几分讥讽,东北虎?不过如此。
如此粗浅的攻击手段,也称得上森林之王,还不如我挖地鼠更有技巧。
去死吧!
熊掌劈下,雌虎双目中并无惊慌之色,它虽然愤怒,但战斗的意识和本能却未被仇恨冲淡。
虎既是强横的战士,也是聪敏的战士,它怎会如此鲁莽,棕熊的反击早在它意料之中。
它的灵活度远超出棕熊的意料,只见雌虎一个急刹车,硬生生止住了直面前扑的趋势,左侧双腿蹬住地面,竟踏出了一条浅壑,扼住惯性的前进,向右划出一道弧线。
随之后肢发力,整头虎躯直立,由下而上,肩背部带动前半身,跃然崛起,左前掌伸出,锐利的虎爪出鞘,斜斜掠过棕熊身侧,正好闪过了那对熊掌的左右夹击。
与此同时,雌虎的前掌狠狠剌过棕熊左脸颊,三道深深的血痕陡然出现在毛发上,像是三行醒目的文字,嘲讽棕熊的蠢笨无知。
漂亮的突袭,声东击西,先声夺人!
雌虎的战斗技艺极其出彩,第一击便使自大的棕熊吃到了苦头。
三道火辣辣的伤痕,彻底激怒了这头巨兽,它咆哮着转过身子,要将这头不识好歹的雌虎撕成两半,庞然声势,带起一阵风声。
几滴血珠伴随着它剧烈运动从伤口中甩出,洒在雌虎闪过的脊背之上,在淡黄的底色中绽放,像一朵娇艳的红花。
进攻仍未停止,倚仗自己迅捷的速度,雌虎已经绕到了棕熊身后,它斟酌时势,瞅准机会,跃上了棕熊的后背,发起了第二轮攻势。
随后,它感受到了超乎想象的伟力,发自这头庞然大物的身躯。
前爪勾住厚重的熊皮和脂肪,几乎能感受到爪下那块块肌肉的收缩与膨胀。
这股蛮横的力量难以控制,像是在驯服一头桀骜不驯的烈马,雌虎不断咆哮,它张开血盆大口,抻着脖子,欲要咬断这巨兽的脊梁。
棕熊战斗经验不足,交锋伊始便吃了大亏,此刻它在疼痛的刺激下怒红了眼,四条熊腿踩在大地上,暴跳如雷,像是一记记重锤将柔软的泥土砸出一眼眼印记。
它跳起了滑稽的舞蹈,在力量和体型的加持下并不使人发笑,反而显得极其具有压迫感,雌虎紧紧扒住它的后背,那可怕的杀手已经接近它的脊椎,让它心中生出寒意。
以雌虎的力量完全压制不住棕熊,这家伙可不是那未成年的小野猪,束手就擒。
棕熊突地往地上一仰,如同一面矮墙倒塌,它要将雌虎甩下,压倒,碾成肉泥。
雌虎见招拆招,刹那间便松开前爪,后撤几步,放弃了撕咬。
棕熊倒在地上,一阵翻滚,无数的野草被折断,大地晕染一片绿色的血液。
在棕熊的后背上,两条从肩部到腰部的爪痕,一路而下,厚实的熊皮像被利刃切割过一般,伤口深邃,露出里面油润的脂肪。
此刻,些许血液刚刚从伤口渗出来。
翻滚消磨不了棕熊的怒火,它本来粗浅的杀气经过伤痛的浇灌,狂野生长。
现在,它只想将雌虎杀死,脂肪颤动,血腥气四散,土壤被折腾的一片狼藉,棕熊重新起身,伤痕使它的气质更加凌冽,而与之针锋相对的雌虎,也同样饱含煞气。
虽然受了伤,但并不致命,凶焰滔滔的怒熊,更使人畏惧。
雌虎镇定的观察着棕熊,直至这头巨兽起身,它都没有再度展开攻势。
棕熊并非野猪马鹿那般反抗之力有限的粮草,而是力量比它更强大,体型比它更壮硕的——致命掠食者。
这种层面的战斗,任何一个失误,都有可能被置于死地。
雌虎曾经观摩过一头雄虎的捕熊过程,那是一头巨型成年东北虎,战斗技艺精湛,尤为擅长对付蠢笨的棕熊,曾经带它猎杀冬眠中的棕熊,后来成了它孩子的父亲。
虎是非常善于学习的动物,目睹同类的战斗技巧后,雌虎便将其记在心里。
不过,这是它首次实践,因为技巧不够纯熟,再加上力量的不足,没能成功在第一次扑击后遏制住棕熊的起势,错失了诛杀的良机。
眼下已经没有取巧的机会可言,只能真刀真枪的拼一拼硬实力了。
吼!
棕熊发起冲锋,像一台重型坦克碾压过来,速度极快,它体型虽大,但并非蜗牛乌龟身体软弱,气力卑微,它肌肉雄壮,骨架结实,完全能驾驭一身蛮力。
面对暴怒的巨熊,雌虎不得不避其锋芒,它一边观察着棕熊的动向一边灵活闪躲,一片片灌木被践踏,被折断,分崩离析。
雌虎的动作有些狼狈,却足以躲避棕熊的攻击,虽没有美感,但重在实用。
若总是这般东闪西避下去,棕熊连雌虎的毛都摸不到,可雌虎忘了,附近的灌木丛中,尚有一只幼虎存活,它还不知另外两只幼虎的生死,只当它们被这棕熊吃掉了。
那最怯懦,最娇小的幼虎,是它最后的孩子。
眼见疯癫的棕熊又冲向一片灌木,随着奶声奶气的惊呼响起,雌虎如梦初醒,它红了眼,再也不能保持冷静,腾空而起,用尽浑身力气向棕熊扑去。
熊掌拍下,横扫过去,一片绿色倒塌,幼虎幸运的逃过了一劫,它在另外一侧,缩在树枝旁瑟瑟发抖,若不是这庞然大物突然出现,怯懦的它定不敢出声。
也幸好是这一声惊呼,唤醒了雌虎,若不然,沉浸在战斗中的雌虎想不起它,恐怕它就要被棕熊碾成肉泥,早早夭折了。
雌虎再一次攻击棕熊的脊背,它张开大口扯下一块皮肉,并未吞咽。
那棕色毛发粘着红的血白的肉挂在嘴边,然后滑落在地,抹上几点树叶的嫩绿和泥土的昏黑,打翻了染坊般,颇有几分艳丽多彩。
这点小小的伤势对肉山般的棕熊来说算的了什么,如同一座高峰滚落几块石子,只能使它更加愤怒罢了。
为了自己最后一个孩子,雌虎竭尽全力,以命相搏,真正的血腥厮杀拉开帷幕。
鲜血与皮肉齐飞,毛发共脂肪一色。
棕熊人立,甩动头颅挥舞前掌,势若狂风。
它比雌虎高出两头,居高临下,每一次攻击都紧盯着雌虎的头部,若不是东北虎灵活机敏,早就身受重伤,倘被拍到一巴掌定然头骨迸裂,脑浆飞溅,当场死于非命。
可即便如此,雌虎也不能闪避每一次攻击,避无可避时,它用前肢,用宽厚的肩部强接攻势,以承受最小的损伤。
此刻,它漂亮的皮毛已经开了花,尤其前半身,除了脑袋安然无恙,肩部,背部,左右两只前爪,到处都是被刮开的伤痕,绸缎似的绒毛,四处纷飞,在雾气中凋零。
而棕熊同样浑身是伤,雌虎主攻下三路,它的腹部已被撕开一道深邃的裂口,若不是它脂肪深厚,此时可能已被开膛破肚,但即便如此,这裂口依旧触及了它的肠胃,每一次移动,都使它疼痛难忍。
它的两条后腿同样受到了重创,短短的大腿部位已经血肉模糊,那是雌虎一道又一道爪痕叠加形成的凄美印记。
战斗惨烈无比,棕熊向来肆无忌惮的性格终于遭受到打击,它萌生了退意。
这头疯狂的雌虎与它并无多大仇怨,即便豁出性命杀掉这头亡命之徒,它也未必能留得性命。
这本就是无妄之灾,它从未想过随意的挑衅能引起这母老虎如此剧烈的反应,它害怕了,慌了。
雌虎的进攻如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张开的虎口长喘着粗气,可以看出耐力已经有些不足,但它的攻势依旧凶狠,反应也未曾懈怠。
雌虎的力量和体型都远不如对手,意志力和技巧却远远超出棕熊,弥补了巨大的鸿沟,如果它是一头雄虎,这头棕熊恐怕早已毙命。
肥硕的巨熊节节败退,它的嗓子已经嘶哑,一边招架着雌虎愈加狠辣的啃食抓挠,一边后退,乌溜溜的小眼睛偷瞄着周围的环境,它不准备打下去了,它要从战斗中脱身。
其实此刻的雌虎已是强弩之末,外强中干,全凭一股精气神支撑,若棕熊再坚持片刻,它便会成为待宰羔羊。
论体力,它是远远不如棕熊的,不过一个是为了面子,一个是为了孩子,二者守护的东西不同,搏命的雌虎才得以占据上风。
棕熊不想身负重伤,失去性命,它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它还没找到小母熊,诞下自己的子嗣,它还有许许多多美味可以品尝,它不能死。
于是它逮住一个机会,假意前扑攻击,趁雌虎后撤闪避之时翻滚近一旁的土沟中,喘着粗气,迈开步子,破开土沟中生长的灌木矮树,拔腿向远处飞奔,留下一地稀稀拉拉的血迹。
雌虎没有追赶,它也没有力气追赶了,战斗结束,那股一直支撑着它的,不竭的怒气也消耗殆尽。
臂膊,前肩,撕裂般的剧痛终于传达到大脑,被巨熊拍击到的地方全部淤血肿胀,可能已经伤到了骨头,它前腿扭曲,身体前倾,半跪半立,轰然倒地。
这场激烈的战斗持续了许久,森林中的雾霭都消散了一些,伴随着晨风,清冷的空气吹拂而过,雌虎奋力起身,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淡淡的阳光照下来,雌虎额头的星辰,依旧那般熠熠生辉。
它发出一声呼唤,双眼温柔的望着一侧的灌木。
险死还生的虎三妹从交错的树枝中探出脑袋,怯怯的看着母亲,大眼睛中似乎有水光闪烁,回应母亲的呼唤,奶声奶气的呜咽,迈开稚嫩的小腿,奔向雌虎。
雌虎艰难的趴在狼藉的地面,身上的伤痕尚滴淌血液,它挪动头颅,蹭了蹭身旁的虎三妹,轻轻的舔舐小家伙的皮毛,那双战意漫漫的虎目,此刻再无一丝凶气,只剩悲戚与柔情。
叶尔秋河畔,诸如此般的生老病死,怨恨别离,时刻上演。
自然包容着一切,漠然的注视生灵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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