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血王座》第一百五十三章 是谁？

    图卢兹城外军营，阿提拉正带着几个卫兵巡查士兵们的状况，顺便批准几份文书。多年来，这位远近闻名的匈人王子如传闻的一样厌弃城市、亲近军队，除去不会睡在士兵们的帐篷里这一点之外，只要他在兵团，任何一个匈人士兵都可以轻易找到他。
    刚刚图卢兹似乎发生了一次影响不大的小型地震，这在从未离开过潘诺尼亚的年轻士兵们眼里无异于神罚降临，难免引起恐慌。可阿提拉早年在罗马度过了漫长的人质生活，早就知道在这片被称为地中海的广阔海洋附近，这样的地震并非罕见，却也没有大意，又亲自带人在军营巡视，防止意外。
    阿提拉如此谨慎的原因，除了另一位王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布莱达率领一部分士兵离开不在此地，另外的原因就是兵团明日即将开拔，离开刚刚占领不久的西哥特王国都城图卢兹，总有些事情让战争经验丰富的阿提拉不能完全放心。
    毕竟，能够成为整个欧洲“文明”世界噩梦的，绝不只是锋利的刀刃和血腥的杀戮，而更多是谨慎的预判，精准的断绝后路和稳扎稳打的征服。
    占领图卢兹之后，阿提拉并未放任日耳曼佣兵们继续大肆抢掠，那些嗜血蛮横的高大日耳曼人企图大肆屠杀报复的想法也未得到实现。总体而言，图卢兹还未逃走的罗马人和哥特人虽遭受了洗劫般的损失，但大多数都活了下来，在一定的监管下保持了一定的自由。
    这并非从未战败的阿提拉将军突发奇想的仁慈，事实上，死在他刀下的人早已不计其数，他还不像路曜一样，在敌人面前也考虑仁慈和人道。他此刻考虑的，更多是兵团下一步的方向。
    兵团副司令霍雷斯普顿将军奉命驻扎在此，率领全部佣兵团和部分精锐嫡系匈人步兵在图卢兹休整，监视城内居民，完成有效占领，并择机继续屯田改革，为兵团提供后勤保障。西哥特败而未残，西班牙和高卢南部的马赛仍旧对王国西侧的最新领土构成威胁，西哥特旧都图卢兹的匈人驻军能够有效牵制西哥特以任何方式再干涉阿提拉接下来的任何行动。
    而在与大丞相瓦格萨和路曜的书信中，阿提拉让东哥特仆从军和路曜的东方兵团从潘诺尼亚出发，佯攻多罗斯托尔的背叛者，实际部署到东西罗马边界以北、东哥特核心的波德拉维纳森林，作为西方兵团的策应。
    路曜方面的配合是为了防备君士坦丁堡援助同文同种的西罗马人。东罗马与他的西方兄弟在分裂后曾几度闹过不愉快的误会，但毕竟几十年前他们还效力于一位皇帝。
    这种防备单纯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君士坦丁堡已经在长公主普尔喀丽亚的主导下与路曜达成了一份长期的协议，富庶的新罗马用陆续送往塞格德的粮食为自己攻击波斯提供了塞格德不背后袭击的保证，也让路曜的东线后勤供应有了保障。这是双赢的协议。
    当然，在整个欧洲都因去年的天灾和极端天气频繁而导致粮食减产的背景下，仅靠埃及运来的东罗马粮食很难保障庞大的匈人军队和塞格德等直属领地稠密人口的需求，因此两个兵团都要在驻防地继续推行屯田改革。
    也因为这种客观的现实因素，作为主力的西方兵团和策应的东方兵团都无法抽调全部兵力全力进攻拉文纳，只能选择重点进攻与突袭相结合。
    让阿提拉最为忌惮的罗马将军埃提乌斯拒绝了路曜的和平建议，使得和谈的最后可能已经破灭。但埃提乌斯的防区在南部高卢和部分北意大利地区，这里原本也不是阿提拉的重点进攻区域。阿提拉想要的，是用匈人最有优势的轻骑兵突袭罗马，以得到报复和威慑的目的，巩固王国在高卢的战果。
    摇了摇头，把近几天想的各种事情暂时放下，阿提拉轻轻打马，靠近士兵们活动和训练的空地，准备看看这些小伙子们有没有做好去意大利的准备。
    但士兵们，甚至包括部分军官，都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各自悄声议论着什么。而众人的视线，大多注视着地面中央的宽阔裂隙和一件不小的暗红色物体。
    他皱起了眉头，在不满于部下的懈怠之余产生了疑问。这种程度的地震在这里非常常见，根本不会产生如此明显的裂隙。而那突然出现的暗红色物体，则让他突然有一种异常熟悉又危险的感觉。
    犹豫片刻，几个军官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一起迎上前去，拦在了阿提拉面前。其中一位跟王子相熟的中级士官主动开口说道：“殿下...”“这里没有王子，我怎么说的？”阿提拉有些不快，纠正道。
    “是，将军！”士官立正敬礼，继续说，“刚刚这里发生了异变，大地开始颤动，裂开了巨大的缝隙，士兵们都很恐慌。我们安抚过他们，也请随军祭司来做了祈祷，但...这里发生的事情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大地裂开的缝隙变成了血红色，一件像是椅子的暗红色金属物体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有的士兵谣传它就是传说中的血王座，请您来处理。”
    血王座...阿提拉听到这个名词，有种意料之外的惊讶，又有种果然如此的确信。这血王座的传说在地中海周边流传已久，虽从未有人证实，但深入人心。
    随着阿提拉下马走近那条裂隙和那暗红色的金属座椅，周围的士官和士兵们一瞬间就沸腾了，人们陆续涌过来，向王子致意，部分情绪激动的士兵甚至匍匐在地，疯狂亲吻阿提拉的衣服甚至鞋尖。
    他被部下们突然而反常的敬意吓了一跳，本能就伸手摸到了腰间的佩刀。紧接着，他听到了不出意料的狂热的赞许和建议。“王子殿下，血王座已经出现，这是七神亲自降下的神谕，诸神把世间的权柄都赐予您了，请您提前登基，成为我们的王！”
    激动的士兵们手忙脚乱地从那暗红色的血王座上拿起一件粗糙而厚重的暗红色金属荆棘王冠，前呼后拥地接力着捧着，把这东西送到了阿提拉的面前。“殿下...”“将军，这是血王座出现时就放在上面的，这就是诸神赐给我们的新的王！”“大王，大王！”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拥戴声中，谨慎的阿提拉没有贸然接过那暗红色王冠。不可否认，此刻的他心情十分愉悦。通过自我之神的启示，他明确知晓血王座传说的真实性，也明白这王冠意味着什么。
    他唯一怀疑的是，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意外。他毫不怀疑自己配得上这世间最强大的权柄，但这样强大的力量和权柄不该如此随意地出现在攻打西哥特这种不算重要的胜利之后。
    犹豫的片刻里，阿提拉的怀疑被部分证实了，那暗红色的王冠突然大亮，并往外渗鲜红的液体，仿佛有了自己独立的意志和生命。它发生的异变让阿提拉完全忽视了旁边还在说话的士兵部下们。
    果然...路曜的血之石疑似与这种力量有关，而这种强大的力量怎么可能毫无代价和波折地赐予给凡人？
    不断渗出的鲜红液体向下流淌，勾勒出了一个人形的形象，就像这个人戴着这顶王冠。片刻后，那人影迅速清晰，似乎是一个身材中等但长相清秀的青年形象。
    还未来得及仔细看对方的长相样貌，阿提拉的情绪就似乎被什么东西忽然引爆，顷刻间，愤怒、焦躁、嫉妒、贪婪等极端情绪纷纷涌现，巨大的痛苦瞬间吞没了他，让他难以忍受。而与此同时，低沉、消极、沮丧和绝望也如风暴一样袭击了他，让他想即刻结束自己的生命。
    理智完全丧失之前，凭借强大的战场经验，阿提拉强忍着区分清楚不良情绪的来源，明晰了那面容模糊的青年就是灾难来源，遂凭着刚刚涌现的暴怒，两步冲到对方面前，想将这该死的家伙撕个粉碎。
    最后的几滴鲜红液体勾勒完毕，构成了青年灵动的眉眼，阿提拉正要拔刀，就赫然发现那是一副他不可能更熟悉的面孔：皮肤光洁、面容清秀而轮廓柔和，目光却有些冷淡疏离。
    这是路曜，约书亚！
    不知为什么，在看清楚对方面孔的一瞬间，阿提拉如湍急河流和狂躁风暴般的情绪骤然平静，就像雨后的夜晚一样，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你是谁？”他开口问道。
    “路曜”没有即刻回答，但脸庞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我是谁？你不认识我了吗？亚诺什。”
    阿提拉和面前戴着暗红荆棘王冠的青年都无视了周围的嘈杂。令人尴尬的僵持似乎在无声进行，周围的人都完全无视了这里的状况，就像没人能够察觉这荆棘王冠变成的“路曜”一样。终于，那异常诡异地微笑着的青年打破了沉默：
    “我是谁？我谁都不是，我是无面者。你认为或者你害怕我是谁，我就是谁。你说我说的对吗，亚诺什？你在害怕什么？是担忧我们的友谊，还是惧怕血之石的力量威胁你未来的地位？还是说，你惧怕我用你无法拥有的恐怖力量，影响你得到你最渴望的血王座？”
    伴随着如同梦呓般的低语，青年狡黠如常，而阿提拉则几乎完全失去了控制。他觉得费尽气力压制住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再次被点燃。某个瞬间，他几乎真的把面前这个疯癫、恶毒的家伙与记忆里的那个温润柔和的兄长路曜的形象重合了起来。
    紧紧咬着牙，少见地让自己满头大汗，他眼睛充血，声音努力保持稳定。“我认为你和这周围的一切都是幻境。如果我真的在这种幻境里相信了你，那你一定会对我和约书亚做不好的事...我从不相信任何承诺，也不尊敬任何短暂强于我的力量，但你代表的这种邪异力量也许真的能实现这种程度的改变。”
    “幻境未必不是真实，王子殿下，”那青年并未改变路曜的形象，“你不觉得很讽刺吗？血王座是封印我主的可鄙的邪物，而你却向伪装成所谓自我之神的隐秘存在献祭请求血王座赐予力量。”
    不给阿提拉消化这惊人信息的时间，这长着路曜面孔的诡异存在神色颇带了些不屑。“低劣的祭品，与你粗俗野蛮的部族的其余人没什么区别。在古老者支配大地的年代，你这种人做祭司都不够格...似乎可以被内心的欲念轻易控制，只是简单的情绪引爆就足够对付你...但似乎我这张脸的主人对你而言是个例外...”
    声音渐低，这蒙着暗红色光芒的离奇人影渐渐消失。啪的一声，青年在消失之前打了个响指，最后引燃了阿提拉的情绪。
    阿提拉本已充血的眼球骤然膨胀，他的眼前已没有路曜，身边士兵们嘈杂依旧，但这丝毫不能掩盖他油然而生的饥饿感。一种发自骨髓的，极其不正常的饥饿感。这饥饿感快速吞噬着他，让他的理智也几乎要被吞噬到自己的胃袋里。
    更不要说此刻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那些负面情绪的控制！
    食物...美味...食物...美味...饿...饿...饿...
    轻微的破裂声和一阵刺痛让一切都终结，周围的一切，军营，士兵，血王座，王冠，路曜，都化作了转瞬即逝的幻影，然后如水汽一样蒸发，消失不见。
    恢复神智后，阿提拉发现自己正拿着自己的佩刀，且正举着这锋利的兵器到自己面前，张着嘴，似乎要吞吃这佩刀，刀尖已划破了一点嘴唇，让殷红的鲜血流出了少许。
    他在图卢兹宫殿里的座椅上睡着了。醒转过来，放下尖刀，阿提拉发现几个部下正神色慌张地看着自己。他摆了摆手，示意部下们不要再提刚才的事。
    随手抬起自己的佩刀，阿提拉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伤口，用沾着血的刀指向了宫殿墙壁遮蔽的东南方向。
    那里，是罗马，永恒之城。
    正式下达了进军被阿提拉称为罪恶之城的罗马城的命令，他靠在座椅上，显得有些疲惫。“将军，我们不等布莱达王子吗？毕竟精锐骑兵还有一半在他那里...”“不必了，他会去做别的事。”阿提拉声音不带什么感情地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