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血王座》第一百五十二章 诚实

    塞格德东部约二十罗马里，一处规模不大但位置关键的小镇里，一队队士兵正进进出出，维持着秩序，并喝止着某些不遵守规则的商队商人。
    这里是少数几个距离匈人王廷极近的附庸地区，最早属于一批敌视匈人同时又不想返回罗马的罗马军团士兵及家属。大王并未像对付其他敌人和顽固的匈人部族一样，率领明显占据绝对优势的大军攻占这里，而是选择围困，等这些罗马人出来自己投降效忠。
    但这些罗马人到底是军人出身，靠着吃尚未枯萎的小麦秸秆和一点点大豆硬是撑了大半年，最终以二十年一签的附庸契约体面地结束了敌对。这些年来，塞格德每半年派一次税务官收取贡金，每个月派遣市政官负责协调城市建设，而这座小镇在旁边匈人军营的监督下，负责运营非常重要的一条东方邮路。
    本来这样的附庸除了在塞格德近郊之外，与王国其他附庸没有什么区别，但这个小镇则不同，因去年的天灾和前几日遭受穆列什河河水异常的影响，它赖以生存的东方邮路一度中断，他们因路桥税金的下降，内部爆发了一次动乱，最终不得不请求王廷的帮助。
    路曜刚就任了首席长老，此刻正好借接管小镇防务的名义，带着按法令不得进塞格德的东方兵团在周边进行一些机动，以让部下们随时保持良好的状态。
    他没有进入小镇，而是在自己的马车里筹划晚上宴请小镇的统治者，名义上接受王廷任命的总督。这些罗马人后裔十分骄傲于自己的出身和不屈的勇武，而匈人同样敬重这些特质。晚上的宴会将是路曜以王廷代表身份调停总督与镇卫队司令两人争执的最好机会，后者因反叛者的身份而被路曜暂时羁押在兵团营地里。
    安排好晚上宴会的细节，路曜挥手让侍卫长屈达尔去安排，自己身子后靠，允许自己再在柔软毛皮围成的超过限度的温暖里停留片刻，就拿起习惯用的一支铜笔，提笔开始在那张铺得非常平整的纸张上书写工整的拉丁字母。
    “...埃里克，正如我在这封信前面和之前的信里提到的，作为多年的挚交，以我和你，以你和亚诺什的关系，我再次诚恳地劝你重新考虑拉文那的命令，慎重对待我们彼此优秀而可贵的年轻人们的生命。正如你猜测的，亚诺什可能会因一时条件不充足而调整自己的部署，但他绝不会改变在高卢和西方开拓进取的决心。
    ”你我相识多年，我不会向你隐瞒什么，现如今形势已然十分清晰，拉文那面对着北方的匈人王国崛起，东方罗马的猜忌与提防，南方汪达尔人在迦太基的胜利，完全没有必要把你的军团都消耗在高卢的山间，特别是还是为了保护曾洗劫过罗马城的哥特蛮族。在这一点上，我充分相信亚诺什的能力，我想你也能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信任...“路曜的身体里，属于自己意识的角落里，一个清冷的声音略显嘲讽地响起。毫无疑问，这来自于路曜独有的奇遇，那神秘诡异的、有自我意识的血之石。
    他的眉头顿时紧皱。在两”人“因晋升首席长老一事达成了一定默契后，血之石就变得沉默了许多，此刻略显突兀的嘲讽就显得非常奇怪。”你说信任？你不认同什么信任？“他催动自己的意念，在自己的思考里询问这家伙。
    ——初步训练和适应后，路曜已经能够较好地约束血之石，让这家伙仅仅保留在自己意识的指定区域，并可以只在自己想这么做时与对方对话。
    路曜没有得到如以往一样未必礼貌但一定迅速的回答，正在好奇，眼前忽然一花，就发现一个略显虚幻但眉眼清晰的青年坐在了自己对面的固定木椅子上，深邃的眼神凝视着自己。这青年眉眼间有几分与路曜自己相似的清秀，但眼神里却是带着点机敏的狡黠。
    那虚幻的青年没有再等待路曜的发问，而是微微坐起，头部靠近了一些后者，让两个人的额头和鼻尖几乎触碰在一起。
    “怎么样？我按照你的喜好变化的外形，喜欢吗？哈哈。”那青年微笑着，让路曜的警惕和戒备又增添了不少，浑身发紧，但没有后撤身体，只是沉默不出声。
    对方眼见路曜不打算回应自己拙劣的玩笑，也不在意，用路曜无比熟悉的声音继续说，“好吧，其实对我侍奉的主宰和主人你来说，我是什么样的外形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人你必须了解我能够告诉你的真实和欺骗。有关我、我侍奉的主宰和被称为阿提拉的王子的真实与欺骗。”
    果然...路曜早就觉得有关血之石可能存在某些隐秘的东西，除了那所谓的围绕他的竞赛之外。力量从不会没有代价，倒是关于亚诺什，路曜想看看这家伙能够说出什么能够震惊到他的真实与欺骗。“是什么？”他挑了挑眉毛，颇为配合地问。
    那虚幻青年闻言更凑近了一些路曜，几乎贴在了他的额头上，“伟大的主宰说，不可随意传颂祂的名。凡犯泄密者，灵魂必坠于永不见底的深海，必在狂乱中宣告死亡。祂有时被称为古老者，但又绝非这浅薄的词语能够概括。
    “祂是最强大的古老者，是旧日印记封印的至高神，是一切的开始，是绝对的终结。祂有时被大胆的亵渎者污蔑为“地狱之神”，这大多是那些崇信不存在的所谓伪神“隐者”的信徒们的污蔑，这就跟所谓的七神没什么区别。”
    见路曜皱起眉头，想要表达不满和戒备，青年勾起嘴角，“我知道你一定会对我有关七神的一切言论表达不满，但这就是事实，是你不愿接受的真实。七神是幻影，但并非虚假。据我所知，祂们之一是我主的化身，就像在努比亚被顶礼膜拜的黑法老一样，主宰有时会利用这个身份与凡人游戏。
    “至于那个被称为阿提拉的王子，我建议主人您保持一些距离，您是多好的工具啊，主宰绝不会舍得您被那该受诅咒的家伙牵连的。这就是我说的欺骗与真实。他已把灵魂出卖给七神中的一位，那位是我主都有所忌惮的一位伪神和魔鬼。血王座的诱惑力没有人能够忍受，但他付出的代价是您和他自己。”
    听到了血之石低沉说出的所谓欺骗与真实，路曜不怒反笑。“我知道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你所谓的真实并没有达到，就像你说的，我是你们的一个工具，你们不会让我怎么样的。”
    他斜靠在后背上，右腿翘起搭在左腿上，清秀的脸庞露出浅浅的笑容。“至于阿提拉，我想我比你们了解他。我会有自己的判断。我的判断是，我不相信你的说辞。”
    ............
    塞格德外城，重新恢复了繁华的穆列什部街区，一幢破旧的两层小楼二层，被一些断续连接的木板隔开的窄小隔断里，各自有一些男女正在欢爱，另外的一些隔断里，或空无一人，或有女人在蒙头睡觉，齁声如雷。
    其中的一个还算宽敞的隔断里，一个面容清秀，但神色有些局促和尴尬的青年坐在窄小的床边，背对着身后躺着、表情充满玩味的成熟女子。“我...我想我做不到...还是算了...钱我已经给你了，不用还了...”他越说越快，最后像一支箭一样弹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窄小隔断和这个大厅。
    这顾客的诚实让女人已经到了嘴边的调笑堵在了嗓子眼。摸了摸这小男人扔下的一小袋钱币，她决定不再纠结顾客是否享受和满意，毕竟没有人跟刻着大王头像的铜币有仇。
    青年又看到了外面微斜的阳光，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是直接效力于高级执事屈达尔阁下的执剑者暗哨，明面上的身份是教会城堡的二等侍从。这样清秀的面孔在塞格德虽少见但并非没有，并不影响他潜藏的使命。
    他近日奉命寻找到并顺利加入了外城一个名为“真正匈人俱乐部”的组织，这样的俱乐部在塞格德屡禁不止，是塞格德中层乃至部分贵族喜爱的社交场合。
    青年接到的命令是与俱乐部的外线，也就是他刚刚离开的这个低等妓馆建立联系，从而获得加入俱乐部并监控可疑人员的机会。可建立联系、成功加入后，那负责联络的俱乐部外线女人连诱惑带挑衅，让这青涩的青年一气之下答应做她的顾客，做师父总说的“男人”。
    可悲的是，在最关键的一刻，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甩了甩头，把那些烦躁和尴尬甩在了脑后，青年走进了不远处的建筑物内，让自己专注在监视所谓“真正匈人俱乐部”行动这件事本身上。
    聚会的召集人，那位满头白发的瘸腿老者在门口停留，身旁侍立着身材高大结实的护卫。那老者仔细审视着每一个进入的俱乐部成员，在几个人进入时目光多停留了几秒。当那位执剑者青年向老者递送了参与俱乐部的凭证，迈步进入时，那老者的眼神突然犀利，紧紧盯着青年的背影。许久，他既没有叫住对方，也没有声张他发现了什么，就任由对方走进俱乐部，找了个靠墙的角落位置坐下。
    聚会很快开始。自那场疯狂的聚会后，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被狂躁的众人杀害的善良的老代祷者，仿佛这个聚会本身还是和平理性的纯血统匈人聚会场所。但无论身份，众人都明白，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理论上来讲，“真正匈人俱乐部”只接受真正的，也就是纯血统的匈人加入。但实际上这里并不都是皮肤发黄、鼻梁不高、身材矮小精悍的所谓纯血统，不少皮肤白得发蓝、鼻梁高耸、身材挺拔的男女也混杂期间，甚至其中还有几个明显有努比亚血统的皮肤黝黑的男人，两个眼窝深邃的蓝眼睛波斯人。
    这些“异族”通常是服务于左部贵族的侍者，外地常驻与贵族们往来颇多的客商，或者因王廷平等法令失去生计的穷苦手艺人。他们的共同点十分一致，那就是不想让那些外来的好过，尽管他们本身最初也是外来者。
    青年利用聚会尚未开始的时间扫视了现场众人的情况，大致把握了这个俱乐部的人员组成，就看见刚才门口的老者有些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登上了众人前方略微高出一些的台子。
    “弟兄姊妹们，愿真实照耀你们。我们长久以来，都被七神教会的伪祭司们蒙蔽着，任由异族霸占王廷权力，剥夺原本应该属于我们的一切。今天的聚会，我将为你们揭示你们绝不会接受的世界的真实。”
    满意地看到嘈杂议论和抱怨的众人安静了下来，老者咳嗽了一阵，喘了一会儿，在众人的安静等待里，他继续说道：
    “所谓的七神都是虚伪的幻影，不然你们向祂们祈求，为何从未得到神谕？那以契约和光明为代表象征的主神龙神，又为何需要躲在希腊德尔斐的可悲浴场里，借助来历不明的女人们说出那含混不清的预言？我们被异族盗窃、抢劫，被他们的官僚统治，现今一个奴隶后代竟然成了我们的首席长老！这时候，七神在哪里？祂们为何不敢发声？
    ”那幻影里的七神并非全非真实，其中部分是魔鬼或有阴谋的人类假扮，而部分是某些隐秘的伟大存在的化身。我们塞格德民间崇信的古老者，也在七神里拥有化身。与你们熟知的七神不同，古老者是对绝对不可窥视的不可名状的伟大存在的指代，且我们渺小的形容根本不足以概括祂。
    “有人认为祂是勃艮第人和东方人口中的牧羊人之神，但更多异教传说里会把祂描述为万物之母，无穷高处的森之黑山羊。但这都是对祂的曲解，神的伟大凡人并不能窥探，所谓的古老者是神所许诺的崇高的社会与国度，它是曾出现在极寒冷地区的高度文明的完美社会。
    ”在祂的国度里，诚实和耐寒是同样高贵的品质。诚实让人们团结，而耐寒可以让不具备神性的凡人克制自己的欲念。古老者文明已经毁灭，但从未消失，它终将降临塞格德，降临这片被神祝福的寒冷土地，让我们都得拯救。愿真实照耀我们！“他用庄重的一声祈祷结束了略显疯癫的布道。
    ”愿真实照耀我们。“众人都低下了头，闭住眼睛，用虔诚的声音低语。墙边的角落里，执剑者的暗哨，负责监视的青年也低头祈祷，随着众人念诵，并且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仿佛那就是他原本想要说的话。
    （关于古老者的设定还在做，所以这块只是贴图，哈哈，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