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埃及,远离尼罗河的山间小道上,黑发中夹杂着不少灰白银发的阿格里帕拄着一根木棍,与来往客商农夫一道,行走在行人如织的邮路上。
这位匈人王国前任长老,阿提拉王子和路曜司令最信任的长辈,去年在迦南得到了一些启示,就随一支商队一道,前往了埃及。在他得到的启示中,位于上埃及的底比斯阿蒙神庙可以给出有关他身世的一些线索。
离开匈人的兵团已经一年,阿格里帕对于自己身世的追寻已经有了不少线索。例如,他得知自己有犹太血统,且与在东西罗马颇为显赫的科恩家族有紧密的联系。在迦南,他得知,后者直接来源于上古时期犹太人中负责在圣殿祭祀的利未人。
上下埃及现在归于东罗马帝国统治,狄奥多西在地中海岸边的亚历山大里亚城派有总督,与教会的亚历山大牧首共同管辖埃及行省。
自近千年前亚历山大帝国余晖散去之后,统治此地的托勒密们(1)就废弃了前任征服者波斯人的自治原则,在地中海岸边的希腊化都市亚历山大里亚遥控统治上下埃及,凯撒之后的罗马人更是如此,元老们只在乎埃及肥沃的土壤出产的优质粮食。
位于上埃及、远离希腊罗马人统治中心的底比斯则早在一千余年前的亚述入侵时就遭到了毁灭性的劫掠,五百年前的一次地震更是彻底摧毁了这里其余能够被称为遗迹的地方,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尼罗河边的一地黄沙。
底比斯就像突兀出现的埃及黑人王朝一样突然消失。没有人得知突然出现的努比亚人是如何征服了强大的古代埃及,有幸得到少量彼时文物甚至木乃伊的希腊罗马学者大多精神失常或崩溃自尽,这又为那段历史蒙上了厚重的阴霾。据一个偶尔还有理智的历史学家说,那统治了埃及一百年的黑法老,根本不是人!
作为底比斯城的核心和黑法老时期格外重视的信仰力量,阿蒙神庙无疑也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里。阿格里帕不辞辛劳从亚历山大里亚转道前来,是因为从迦南的一些古籍里得到了一些启示,说在底比斯废墟的附近,有一位博学多识的老者知晓城市毁灭与阿蒙神启示的线索。
他随行的商队人数众多且组织松散,任何人都可以随时加入,随意退出,如今已行进到了一处重要的贸易集散点。这里设有旅店与酒馆,有训练有素的努比亚奴隶帮助搬运货物,向东南可抵达大海边的埃塞俄比亚,向西就是尼罗河航道和旧日的底比斯废墟。
前匈人长老阿格里帕正准备不住店,直接前往底比斯寻访博学老者,心中突然一紧,随即感觉出了不对。
凭借多年的经验和些许模糊但准确的启示,他蓦然发现,从迦南离开后,他的神智就时常处于亢奋和恍惚夹杂的状态。那种感觉,就像是某种未知的力量推动和“安排”他来到了这里。而很显然,既然他直至此时才察觉这种异常,那底比斯废墟,就是这段旅程的终点。
当然,凭借某种特殊获得模糊启示的他还无法确信自己的判断。阿格里帕甚至模糊地觉得,这种刻意的推动和“安排”指向的未必只是极大的危险,还蕴含着某些未知的机遇。
当然,处在这种状态下,他没有选择即刻出发去底比斯,而是在这个贸易集镇的简陋旅店暂且住下。
这类型的路边旅店不像大都市一样设备齐全而干净整洁,通常有数个放置通铺的大房间,还有充作大厅的门廊。
随意拉了把木凳坐下,阿格里帕用手帕擦拭了一下那张大木桌上的尘土,然后就着已西斜但尚明亮的夕阳光线,摊开了随身携带的信纸和笔。
“王权至上,摄政冕下,尊敬的阿提拉王子殿下,
“前略。来信问候收悉。七神在上,愿王廷和王子们的行动顺利。我将竭尽所能搜集资料,配合王廷行动。
“公事暂且到此,作为你的师长,我很荣幸能应你邀请与你分享我的一些见闻和想法。王国崇信七神,我很高兴你能尊敬老师长辈,这是先神应许我们的恩典,也是王国的福祉。
“还记得我们的课程吗?你儿时说过,不喜欢希腊式的学院和夫子,要我教你这世间最有用的学问。坦白来说这并不完全符合我的本意,但我很乐意做你成长的引路人。名义上,我是王廷任命的特派长老,但实际上,我是你和路曜的老师。在我的记忆里,我没有父母,老师就是我最久远的记忆了。
“你的第一课是冷静。那年你八岁,我还有力气,把你扔进狼窝,毫不留情转身离去。我至今仍不清楚你究竟战胜了怎样的恐惧和愤怒,只知道,你最终学会了冷静分析,发现了我放在头狼身上的逃生提示,甚至驯服了那群饿疯了的狼。你的第一课只用了一天就毕业了。
“你的第二课是孤独。那年你即将和路曜一起出发去罗马做人质,一个月的时间,我教了你演讲,教了你辩论,给了你足够读一年的书,然后让你一年内绝不许说话。你做的很好,即使因被怀疑谋反而遭到大王怀疑和质问也没有说话。你或许还不知道,那起‘谋反’案是我策划的一个试探,王廷的某位帮助我虚构了证人和证据。你的第二课完成得跟路曜一样好。
“现在,我即将教授给你我的第三课,也就是最后一课。它的名字叫决心。
“你或许有察觉,我给你们的授课内容是不同的。约书亚或许软弱,或许仁慈,但他是神的预言里最关键的人。请原谅一个老人的犹豫,凭着神的话,我不能告知你这个预言。总之多年来,除了在南方当人质的时期,我都在路曜的部队里,以一个关键的身份,随时保护着那个孩子。
“但你不同。你是注定的匈人王,你必须承受早就注定的命运。一旦你决定去做,就不要有任何犹豫,也不要因为任何人而退却。注意,是任何人,这并没有例外。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如果你认为一件事是对的,无论它多么危险,一定要勇敢去做。
“遗憾的是,我谨慎了一生,从未有机会下定这样的决心,按理说并没有为你上这一课的资格。但眼下,有一个这样的决定摆在我面前。我上一封信里提到的黑法老与犹太人的历史线索找到了,在底比斯废墟附近,有一位博学的老者或许有详细的线索。
“掌握银瓶秘术后,正如你了解的,我获得了一些奇怪的能力,其中最明显的是被我命名为危险感知的一种能力。每一个瞬间那远方的老者给我的感觉,都极其危险。
“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决心义无反顾地舍弃安全,去投入那危险的陷阱。黑法老与阿蒙神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科恩家族以及犹太利未人遭到了什么毁灭灾难?我的过去究竟在哪里?也许只有在这个老者这里,我才能得到答案。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死在那里,但决心与舍弃,就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庄重在最后落下自己的姓名,阿格里帕等待墨迹晾干,盯着纸张有些出神。
不知何时,一位肤色颇深,脸庞皱纹明显,眼含着笑意的身材挺拔的老者坐在了长桌的对面。这种旅店里的长桌一般是男人们喝酒吹牛放肆玩笑的地方,通常挤满了人,可今天不知为什么,长桌旁并无别人,只有阿格里帕和他对面的老者。
“远方的客人,是第一次来埃及吧?”老者微笑着看着对面提高了警惕紧绷着的阿格里帕,随意问。
似乎并不期待答案,老者随手拿起桌上的大壶,为对方倒了一碗水。将那陶土的水碗推给了对面,老者状似随意地说:
“年轻人,不要质疑我为什么这么称呼你。你是个匈人,算是个学者,但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你来底比斯是为了寻找阿蒙神与黑法老的过去。你有一定特殊,应该是借用了某种力量。我想想,银瓶秘术?”
对面老者的话虽简短,但却像惊雷一样在阿格里帕的脑海一句句炸开。惊疑不已的他正待条件反射般坐起,只见这老者笑着摆手,示意他坐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奇遇,即使是我这样的老家伙也是一样。我跟一个波斯人学了一点占卜,挺准吧?为了补偿,刚才算送你的,不收费。”
听到这令人惊悚的准确“预言”指向了占卜和收费,双手撑着桌面、戒备满满的阿格里帕暗自松了一口气。
............
塞格德外城,一处王廷保留地“提兹塔”旁边的二层巨大仓库,一位衣着华丽但不显高调的中年女子闪身进了后门,任由那扇厚重的石质大门在自己身后应声关闭。
这座仓库附属于这一带颇有名气的酒馆,来往行人颇多,但均被热闹嘈杂的酒馆大门吸引,极少有人注意这仓库的后门。即使有醉鬼和好事者看到了进出仓库的女子,也只会认为这些女郎是在为今晚的表演做准备。
中年女人顺石质台阶环绕向下,似乎这巨大仓库的地面两层只是盘旋向下的台阶的掩护。不知走了多久,台阶终于到了尽头,通往一个刚被女子打开的暗门。
裴丽尔夫人严令,除自己和槲寄生以外,任何“家庭”成员均不得打听有关暗门后物品的任何消息。即使是她自己,今天前来时,也刻意违背了昨天自己的安排,提前两个小时进入暗门。
她从门后随手抓出一把不明组成成分的碎屑,按顺序向暗门后房间中央的巨大物品的不同部位抛撒。
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木质结构装置,其间的各个孔隙、夹层和通道里,密密麻麻布满了发白的虫卵和四下行走的细长昆虫。与此同时,这巨大木质结构本身状态奇怪,似乎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仿佛存在于历史和时空的孔隙之中。
仔细观察,你还能发现,这巨大木质结构里已长大的昆虫,头部均引出一根极细的白色丝线,向上延伸到了木结构的高处某处。这丝线并不影响昆虫们四下爬动,待距离变远,它们还会直接消失,当昆虫重新返回木结构附近时,那些丝线则会重新出现,继续引向木结构的最高处。
此时,一部分这种奇怪昆虫似乎察觉了裴丽尔的投喂,扭头转向,奔向那些碎屑,然后动作敏捷地搬运,迅速返回木质结构里,照看那些白色的虫卵,偶尔轻轻抖动头部伸出的白色丝线。
自裴丽尔的那位神秘部下发现了这种生活在奇诡地方的奇怪昆虫后,十年来,“家庭”终于掌握了控制并利用这种昆虫的方法,并成功制作了这台木质结构设施。
这种昆虫生活在时空的孔隙,被那种丝线控制后,可以隔着不算太远的时空为指定的人传递信息,这包括但不限于声音,画面和感觉感知。而白色丝线能够保证它们接受的全部信息都最终汇总到这木质结构的顶端,最后用具象化的文字概括表示出来。裴丽尔曾对槲寄生们说,这叫“演算”。
只要一个人掌控了他能力范围内全部的信息,并加以合理汇总推演,那他就一定是全知的。人的能力有限,但裴丽尔已经率先找到了突破的办法。
投喂食物完毕后,本来有些呆滞的昆虫们仿佛突然间兴奋了起来,开始上下左右走动,绕得那些白色丝线互相交缠,让木结构顶端的结构发生了一些变化。
“啪,啪,啪”几声,顶端有东西陆续应声而落,落在裴丽尔夫人的脚边。她有些怀疑神色地捡起了地上跌落的金属铸造日耳曼字母。按照跌落的顺序,她在地上把它们重新排列了一下。
嘶...看到了木结构顶端掉落的完整的语句,裴丽尔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般地盯着地上的金属铸造字母,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
许久过后,似乎终于调整了自己的失态,她从地上站起,看着那些字母,微不可见地轻轻点了点头。
注1:指亚历山大帝国衰亡后,希腊将军托勒密及其后代占据埃及,建立的希腊化的托勒密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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