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天下》第二十八章 明月既白

    月隐星稀空院闲,乌鹊不飞冷落天。
    反客为主的王安在中庭备下了酒席,号称“月宴”。此宴与会者:新晋北靖郡王弓长无心,老牌泠月长公主弓长明玥,江南世族官N代王安,被王安邀请来的两位京都官员——大理寺丞骆陌,奉天府通判萧调,他们是受中书省指派、陪同公主郡王北上的随行人员,隶属王氏一党,此来的主要任务是凑数及陪吃陪喝。此外,还有弓长明玥的两个妖人侍从——洛瑛子和纪青亭——王安原本是要遵照尊卑贵贱的理论打发他们到厨房等着吃剩饭的,无奈弓长明玥坚持,只好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入席。
    珍馐八盘,名羹四碗,精致点心若干,用的都是专做御膳的厨子。几个如花似玉的丫鬟来来回回慢斟美酒,秀色可餐。她们不但负责倒酒,还在王安的催促下不断地劝酒。几个男人欲拒还迎,她们自然少不了强颜欢笑、用力地卖弄些风情。于是乎,一场接风洗尘的普通宴会,偏偏被这位花花公子搞出了秦楼楚馆的氛围。
    弓长无心被王安摁在了主座上位,并指定豆蔻伺候,明确要求提供一对一专属服务。弓长明玥懒懒地坐在弓长无心的左手边,作为一代绝世靓女,她此刻的位置更像是一个沦落风尘的陪酒女郎,然而,她始终保持着自己身为皇室贵胄的尊严,对面前的推杯换盏冷眼旁观,独自喝着闷酒。
    这样的场面,弓长无心一开始是分外不自在的。一来,刚刚莫名其妙地成为高高在上的两字郡王,对这类被人逢迎的应酬场合很不适应,二来,他担心弓长明玥心生块垒,毕竟前几天她还是他的主人,而如今却成了北靖郡王府的门下之客、寄居之人,毕竟人生最可怕的不是一世的落魄,而是一时的落差,因此,他总是时不时地偷偷瞟她一眼,食佳肴而无味,饮醇酒而不安。当然,这只是一开始,酒过三巡,他便放开了,和王安等人划拳行令,好不嗨皮。洛瑛子、纪青亭也和众人打成一片,乐在其中。
    酒宴渐渐热闹起来,弓长明玥却默默地走开了。她提着一壶酒,迈着碎步,来到侧畔的一片花间,举头望天,洒酒酹花,轻盈之态,柔美之姿,宛若方外之人、欲飞之仙,即将乘风归去。这一切,弓长无心都看在眼里,只是他不知道,她在祭奠什么,死在这座府苑里的上千亡灵,还是她自己的烟云过往。无论她在作何寻思,总之,现实是惨淡的,前途是未卜的。
    酒酣耳热,弓长无心忽然聊起了行将开启的北上之旅,话题点引在了江北诸州的情势上:谁最横,谁最富。王安等人并不知道弓长明玥和天德皇帝之间的那些交易,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理寺丞骆陌神秘兮兮地道:“北境最为富庶之地,当属江州,而此处最为豪强之家当推谢氏。民间有诗云:‘三坊七巷唯一谢,纵有万姓何所容?一户一年百贯钱,白养相公做肥虫。’”
    弓长无心笑呵呵地问道:“还挺押韵,甚么意思?恍惚听得,和谢容谢老相公有关联?是凑巧有这几个字?”
    奉天府通判萧调神情阴骘地解释道:“此诗暗喻的自是谢老相公一门,郡王别看谢氏如今权倾朝野、势比宗亲,却是源起于江州这一隅之地,换言之,江州便是他们的根蒂所在。那诗句里的‘肥虫’所指,乃是江州马步军都统制谢飞崇,他是谢氏的族长,也是谢容相公在江州的代言人。年纪轻轻,却骄横跋扈、贪敛成性,更有一妻,悍戾闻名,此夫妇二人联手,在江州欺行霸市、鱼肉乡里,简直恶贯满盈、天怒人怨。因有谢容相公在朝廷护持,就连江州刺史王宸王大人也无可奈何。——所谓‘三坊七巷唯一谢’,就是说他们在此处做了无冕之王,每户每年都要向他们上缴庇护之费,一家之数不下百贯,郡王且算算,偌大的地盘,如此多年下来,那得有多少银钱?”
    弓长无心听罢,拍案而起,怒斥道:“岂有此理!这般横行枉法,别人不管,本王来管!”表面上是义愤,心底却暗自欢喜:天德皇帝索要的三十万两白银有着落了,如此一来,就替弓长明玥的北上之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一面惩贪除恶,一面坐地收钱,多好。
    “使不得,使不得,郡王爷莫要动气。”骆陌拉了拉弓长无心的衣袖,让他坐下,一面从豆蔻手中抢过酒壶,为弓长无心斟酒,一面劝说道,“这谢氏树大根深,动不得,动不得!”
    “哼,”弓长无心冷笑道,“树大根深?比我弓长家如何?——既是抵触了国法,我就办得了他,本郡王乃是太上皇的亲孙子!惹恼了,管他姓谢姓王!”
    “那是自然,那是当然。”骆陌、萧调连连颔首陪笑,“对,对,管他姓谢姓王”。
    气氛本融洽,不料王安醉醺醺、慢吞吞地拍着胸脯道:“郡王爷,我姓王,我王家都姓王!”
    听得此言,弓长无心一口将酒饮尽,把玩着小巧的玉制酒盏阴阳怪气地说道:“敢问这位姓王的大人,王氏一族又源起何地?也是江北?”
    “楚......楚州啊,有空去玩。”王安一边说,一边借着酒意撩拨起身边斟酒的侍女,满脸浪笑。
    眼看情形不对,骆陌赶紧岔开话题:“郡王啊,你是不知道,那江州近年来常有妖孽吃人,渐成妖患,据说便是谢飞崇养妖为患。.......”
    “可恨的妖人!”王安又插了一嘴,同时以风骚挑逗的眼神瞥了瞥坐在斜对过的纪青亭。
    “你说谁呢!”纪青亭猛然起身,抓起一盘猪头肉,向王安砸了过去。
    “误会,小姐姐,我是爱你的!”
    ............
    “月宴”结束,众人散去。纪青亭要去伺候弓长明玥就寝,却被弓长无心拦住。——
    “尔等各自歇息去吧。我去寻我姑姑,陪她说说话,今夜恐怕她难以成眠。”
    夜寂更深,弓长明玥依旧独立在那片琼玉花间,孑然而卓然。脚下清溪潺潺,耳畔弱水无声。轻风习习白袂依,冷月渐光烛照伊,虽是深秋寒夜,却似春意萌动。
    弓长无心缓缓地走向她,一阵难以言喻的馨香扑鼻而来,直沁心脾。酒已半醒,却猝然生出一种扑上前拥抱那道魅影的冲动。啪,弓长无心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低声地呢喃自语道:“她是我的‘姑姑’,我可不能做杨过!”——“为什么我不能做杨过?”——“错觉,错觉!”
    闻得耳光响亮,弓长明玥蓦然回首。——
    “无心,是你?他们散去了,你怎不回屋安寝?”
    “姑姑,能告诉我你的惆怅么?”
    “既不能成眠,便陪姑姑走一遭罢!”
    “姑姑要去哪?我......侄儿愿赴汤蹈火、生死相随。只要姑姑不这般忧愁就好。”弓长无心挺身向前,两步而止。
    “大内禁中——泠月殿。”弓长明玥莞尔一笑,轻轻抬起手,直指明月既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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