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过﹐书桌上几支燃的只剩下半截的残烛﹐正在闪烁不定的飘摇。吕温
侯直挺挺的躺在地板上﹐惨白的面容扭曲着﹐死鱼般凸起眼珠正瞪着门口的方向﹐
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惧之意﹗
任东杰倒抽了口凉气﹐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个时辰前还是一个活生
生的男人﹐现在却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
桃花夫人察觉他神色不对﹐惊疑不定的道﹕“怎么了﹖”走上前来﹐一眼见
到了地下的尸首﹐吓得花容失色的尖叫起来。
任东杰反应极快﹐及时的伸手掩住了她的口脣﹐压低嗓音道﹕“禁声﹗我们
先在庭院里搜一搜﹐说不定杀人者仍在此间﹗”
桃花夫人娇躯发颤﹐竭力的平稳着呼吸﹐强自镇静的点了点头。
两人放轻脚步﹐悄没声息的掠了出去﹐警惕的向四下里观望着。但见庭院中
树影幽幽﹐花香阵阵﹐放眼所及尽是亭台楼谢﹐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任东杰不死心﹐沿着墙角仔细的逡巡着﹐把整个别院都搜索了一遍。很快给
他发现﹐四铁卫也已惨遭毒手﹐尽数伏尸在离大门不远的石板路上﹐全都是被人
以重手法击碎头骨而亡。
然而除此之外﹐却并无其他发现了﹐看来行凶之人早已离开。任东杰在确定
了这一点后﹐只得返回吕温侯被害的书房。
桃花夫人紧跟在他的身后﹐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颤声道﹕“这这
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杀了他们﹖”
任东杰不答﹐只顾留神打量着整间书房﹐极其冷静的检视着屋子里的一切。
只见房间的正中摆着张檀木制成的书桌﹐吕温侯的尸体就在桌脚下﹐喉管不
知是被什么利器切断的﹐暗褐色的血迹流的满地都是﹐给人触目惊心的感觉。
尸体的旁边﹐是一把斜斜翻倒的太师椅﹐看来他是在腾身从椅中跃起时﹐被
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搏杀的。不但一招致命﹐连呼喊声都没有机会发出来﹗
书桌的前方﹐还摆放着另外一张椅子﹐铺着层温暖的软垫。左侧相距两尺远
的地面上﹐则是个倾覆的托盘﹐数十片碎裂的瓷器散落在周围﹐一看就知道是茶
杯的碎片。
从方位上判断﹐这个盛放着茶杯的托盘﹐不可能是吕温侯砸落的。那么十之
八九就是行凶者干的了﹐此人坐在吕温侯对面的椅子上﹐和他隔着一张书桌﹐大
概被什么事情激起了怒火﹐愤然下随手摔掉了茶盘。
但是吕温侯既然在书房里会客﹐又用茶水招待﹐可见来者必然和他认识。而
一向寸步不离保护他的四铁卫﹐竟然不是死在同一个地方﹐很有可能是被他有意
遣开的。这样说来﹐吕温侯和此人相会﹐要谈的肯定是件极机密的大事﹐所以连
贴身的护卫也要瞒着。
不过﹐双方既然认识﹐又在商议大计﹐为什么会突然翻脸杀人呢﹖这次行凶﹐
到底是事先预谋好的﹐还是临时起意动了杀机﹖
任东杰沉吟着﹐慢慢的在房间里踱了几个圈子。他一边开动脑筋飞快的思索﹐
一边用那双明亮的眼睛认真的观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地方。
“今晚来到这间书房的客人﹐最少也有三个﹗”他突然开了口﹐声音里满是
自信。
桃花夫人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任东杰莫测高深的一笑﹐继续道﹕“一个人练有深厚的掌上功夫﹐但是才刚
刚出道未久﹔一个人浑身打扮的脏兮兮的﹐比我现在的样子还要不堪﹔还有一个
是女人﹐在他们之中的地位却最高。”
桃花夫人更加惊讶﹐不解的道﹕“你又没有亲眼见到﹐怎能如此肯定﹖”
任东杰神色从容﹐蛮有把握的道﹕“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却可以从现场
遗留的痕迹上分析出来。”
他顿了顿﹐指着书房的两扇门道﹕“檷有没有注意到门后的那根横栓﹖那可
是熟铜制成的﹐非常结实﹐但是末端的一小段却被扭弯了。”
桃花夫人依言俯身﹐在那横栓上望了两眼﹐咦了一声道﹕“确实如此﹐可这
又说明瞭什么呢﹖”
任东杰沉声道﹕“横栓不会自己弯的﹐必然是被人用手掌扭成这样的﹐这个
人的掌上功夫可想而知﹐起码也有二十年以上的火候﹗”
桃花夫人道﹕“不过﹐他扭弯这横栓做什么﹖是想用武功来示威吗﹖”
任东杰摇头道﹕“他若想示威﹐就应该将横栓抽出来﹐从中间拗成两段才是。
我猜想此人自入房以后﹐一直都站在门后负手而立﹐只因心情十分紧张﹐才不知
不觉将横栓的末梢扭弯了一截。”
桃花夫人顿悟道﹕“所以你才说﹐此人出道江湖的时间不长。因为老手在杀
人之前﹐是绝不会这样紧张的。”
任东杰微笑道﹕“不错﹐他站在门边﹐八成是为了防止吕温侯逃走。而另外
一个邋遢之人﹐则堵住了那一头的窗户﹐书房的两个出口就此全部被睏死。”
桃花夫人奇怪的道﹕“你又怎么知道另一人在窗边﹐而且还能肯定他身上不
乾净﹖”
任东杰道﹕“你瞧瞧窗户下面﹐墙壁上有淤泥和污物的擦痕﹐以及小彪个鞋
印﹔附近的地面上还铺着一层尘土﹐显然是有个浑身肮脏之人曾经靠在窗边过﹐
而且姿势相当的放松。这个人一定是经常干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心态也保持
的相当平稳。“
桃花夫人听得不住点头﹐美丽的眼睛转了转﹐咬着嘴脣道﹕“这两个人的身
份想必较低﹐因此负责堵住出口。坐在书桌前谈话的人才是主角﹐这一点我已明
白了﹐可是﹐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女人呢﹖”
任东杰弯下腰﹐从椅脚下那堆四分五裂的茶杯中﹐掂起了一块较大的残片﹐
挥手将它掷向桃花夫人﹐随口道﹕“檷自己看吧。”
桃花夫人以袖遮手﹐小心翼翼的接住了残片﹐只看了一眼就恍然大悟──那
显然是一块茶杯边缘部份的残片﹐上面赫然留着个淡淡的胭脂脣印﹐小巧的像是
片娇艳的花瓣。
她抬起头来﹐眸子里满是钦佩之色﹐由衷道﹕“想不到任公子如此心细如发﹐
任何线索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唔﹐除了这些﹐你还看出了什么吗﹖”
任东杰耸了耸肩道﹕“可惜我对验尸没有什么研究﹐不然倒是可以分析出更
多的结论来﹐眼下只能粗略的检查一下了﹗”
他蹲低身子﹐捏了捏吕温侯尸首的肌肉﹐又尝试着提起垂在地上的右臂﹐沉
吟道﹕“从尸体的殭硬程度来判断﹐侯爷死了至少也有两个时辰”
桃花夫人低呼道﹕“两个时辰之前﹐差不多是子夜时分哩﹗那时候正是我们
”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不自禁的流露出妩媚之态。
任东杰苦笑道﹕“是啊﹐那时候我们正在纵情享乐﹐刚好到了最振奋的关头。
本来就不会去留意周遭的环境﹐加上书房和卧室有好一段距离﹐宾主双方又都刻
意的压低声响﹐因此完全没有惊动我们这对快活的野鸳鸯。”
桃花夫人“扑哧”一笑﹐忽然又皱起眉头﹐迷惑的道﹕“可侯爷为什么不呼
救呢﹖只要他放声一喊﹐不但四铁卫会即刻赶到支援﹐就连你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吧﹗难道他一直没察觉对方动了杀意﹐是突然遭到暗算而死的吗﹖”
任东杰断然道﹕“不﹐从对方发怒摔杯起﹐温候就必然已有了戒备。他不呼
救﹐可能是知道对方的武功太高﹐一招就足以取他的性命。如果不惊动他人﹐说
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若贸然呼救却反而会使矛盾急剧激化﹐迫使对方骤下杀手﹗”
桃花夫人笑容逝去﹐脸上现出惧意﹐结结巴巴的道﹕“这世上真有人能
一招就杀了他﹖侯爷的武功我清楚﹐已可算的上是江湖上准一流的身手了﹐那么
这个下手之人岂非岂非”
任东杰默然不语﹐目中却也隐隐露出骇异。他暗自盘算﹐如果是自己要杀吕
温侯﹐最少也要用五招﹗难道今晚来的人﹐武功竟已达到奇乐宫宫主﹑赤焰教魔
君那种绝顶高手的境界吗﹖还是说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蓦地跳了起来﹐失声道﹕“不﹐不对﹗事实并非这
样。”
桃花夫人吓了一跳﹐随即惊喜的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任东杰深深的吸了口气﹐一字一句的道﹕“这书房里还有一个人﹗今晚的来
客不是三个﹐是四个﹗”
他的眼睛在发着光﹐胸有成竹的道﹕“只有两人夹击﹐联手的威力才会这样
巨大。其中一个人用气势压住吕温侯﹐吸引了他大部份的注意﹐另一个人才能顺
利的一击成功﹗”
桃花夫人猛醒道﹕“有道理﹐这第四个人想必是站在椅子旁边的﹗但亲自割
断侯爷喉管的却不知是他﹐还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任东杰叹息一声﹐喃喃道﹕“这个人自进屋以来﹐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险
些使我看走了眼。不管此人是男是女﹐都必然不是个简单的脚色﹗”
桃花夫人抿嘴笑道﹕“但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任公子的法眼﹐你岂不是比他
更厉害吗﹖”
任东杰出了一会儿神﹐淡淡道﹕“夫人莫要再恭维我了﹐还是好好想一想﹐
行凶之人的身份来历才是正经。”
桃花夫人懒懒的道﹕“想什么﹖我和吕温侯相识不过半年﹐彼此之间了解的
并不深呢。他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干嘛要费尽心机替他寻找凶手﹖”
任东杰没好气的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难道檷就半点也不念旧情﹖”
桃花夫人吃吃媚笑﹐嗲声嗲气的道﹕“人一走茶就凉﹐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子的嘛﹐再说﹐有了你这个新欢﹐还老念叨着旧情做什么呢﹖”
她说的十分坦然﹐心情像是也轻松了不少﹐再没有刚看见尸首时的惊惧害怕
了。说着说着﹐一个丰满柔软的娇躯就故意贴向任东杰﹐高耸的双乳献媚般挨擦
着他的身子﹐美眸里又漾开那股浓的化不开的春意。
任东杰的心跳忽然又加快了﹐如果不是时辰不对﹐地点也不对﹐他真想立刻
将这风骚入骨的荡妇剥的精光﹐然后压在身下就地正法掉﹐给自己的宝贝命根子
再开一次大餐。
他正想说上几句调笑的话﹐讨些口舌上的便宜﹐突然目光一瞥﹐像是无意中
见到了什么古怪事物似的﹐口中低低的“咦”了一声。
桃花夫人立时察觉﹐眨着眼道﹕“怎么﹐你又有什么新发现吗﹖”
任东杰缓缓点头﹐沉声道﹕“檷看看这张书桌﹐上面的摆设是不是有些奇怪
呢﹖”
桃花夫人趋前细看﹐只见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裁纸用的小刀这些必备物品
外﹐左下角还放着一管塞满了烟丝的旱烟袋﹐一个晶莹光润的书籤﹐还有一朵刚
刚摘下来的﹑还没有凋谢的残菊﹐成品字形的叠成一堆。
“你是说这三样东西吗﹖”桃花夫人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道﹐“虽然它们
这样放在一起﹐看上去是有些不协调﹐可未必就有特殊的用意。或许是温候当时
的心情紧张纷乱﹐一直在不自觉的摆弄手边东西的缘故。”
任东杰道﹕“如果是不自觉的随手摆弄﹐绝不会如此泾渭分明的﹐单独把这
三样事物放在一边﹗这分明是温候处心积虑留下的一条线索﹐想要用来做出某种
暗示。”
桃花夫人似信不信﹐妙目重新注视了过去﹐喃喃道﹕“这三件东西风马牛不
相及﹐到底在暗示什么呢﹖简直是莫名其妙﹗这种线索真让人伤脑筋。”
“没有那么难猜吧﹖在我看来就相当简单﹗”任东杰笑了笑﹐不慌不忙的道﹕
“有烟又有花﹐这不明摆着是烟花女子的意思吗﹖即是说来客中的
那个女子﹐很有可能是身在风尘。”
桃花夫人明眸一亮﹐喜上眉梢的道﹕“对﹐一定是这样﹗”停顿了一下﹐忽
然又懊恼的道﹕“不过单是在本城里﹐烟花女子就有成百上千﹐却去哪里寻找凶
手呢﹖还有那书籤又表示了什么﹖”
任东杰沉吟着﹐用揣测的语气道﹕“这书籤是用上好的碧玉彫成的﹐参与行
凶的这个烟花女子﹐莫非和”玉“有什么关系不成”
桃花夫人听到这里﹐娇躯忽然一震﹐失声道﹕“啊﹐难道是她﹖”
任东杰动容道﹕“谁﹖檷说的是谁﹖”
“玉玲珑﹗”桃花夫人脱口而出的叫道﹐嗓音已然有些发颤。
任东杰目光闪动﹐追问道﹕“玉玲珑是谁﹖”
“你不知道吗﹖”桃花夫人的表情变的有些异样﹐像是有些自惭﹐又像是有
些嫉妒﹐咬着嘴脣道﹕“玉玲珑就是目前全城最有名的当红名妓﹐怡春院的头牌
姑娘﹗她来到这里不过短短数月﹐可是她的艳名却已家喻户晓﹐据说已经迷住了
城里至少一半男人的心﹗”
任东杰失笑道﹕“真的还是假的﹖只是区区一个风尘女子罢了﹐没有这么夸
张吧﹖”
桃花夫人横了他一眼﹐嗔道﹕“你以为她是那种人尽可夫﹐只要有钱就可以
嫖到的等闲货色吗﹖告诉你﹐她的架子可是大的很哩﹐轻易不肯见客。多少公爵
王孙﹑高官巨富散尽了千金﹐却还买不到她的凝眸一笑。”
任东杰大感兴趣﹐瞇着眼若有所思的道﹕“那也许是因为﹐她想要的并不是
钱财”
桃花夫人又咬了下嘴脣﹐没好气的道﹕“你是不是也想找她﹐去碰碰运气﹖”
任东杰微笑﹐反问道﹕“檷说呢﹖”
“我不准你去﹗”桃花夫人陡然叫了起来﹐扑上来搂住任东杰的脖子﹐撒娇
道﹐“你是我一个人的﹐那么销魂的滋味﹐人家天天都要嘛﹐不许你把我抛在一
边。”
任东杰忍不住伸出手﹐在她成熟动人的娇躯上逡巡着﹐嘴里笑道﹕“放心吧﹐
我最近精力充沛的很﹐不会冷落夫人的”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了﹐脸色微微一变。桃花夫人并未发觉﹐软绵
绵的靠在他身上﹐正想去触那昂扬雄伟之物﹐却被他挥手制止了。
“檷听﹗”任东杰压低嗓音﹐轻声道﹐“有很多人进了庭院﹐正朝这个方向
走来。”
桃花夫人身子一颤﹐立刻从情欲中惊醒﹐侧耳细细听去。寂静的夜色中﹐果
真传来了一阵阵轻微而有序的脚步声﹐片刻后就到了近处。
“这些人是什么路数﹖”桃花夫人骇然道﹐“莫非是凶手去而复回﹐召集了
许多人来﹐想一并杀掉我们两个灭口﹖”
任东杰呼的一口气吹熄了蜡烛﹐整个书房霎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反身
窜到窗户边﹐向窗外望了一眼﹐随即又退了回来。
“不是凶手﹐是衙门里的捕快﹗”他淡淡道﹐“一共不下二十人﹐个个全副
武装﹐看样子是来捉人的哩﹗”
桃花夫人跺脚道﹐“凶手早就离开了﹐他们来捉谁﹖难不成是是”
任东杰镇静自若的道﹕“除了夫人和在下﹐还能是谁﹖凶手当时故意不惊扰
檷我二人﹐就是想要我们俩来顶缸。”
就在这时﹐数十道耀眼夺目的火光﹐突然在窗外亮了起来﹗显然是捕快们一
齐燃着了火把﹐将整个庭院照耀的亮如白昼﹗
桃花夫人十分焦急﹐失色道﹕“这可怎么好﹖”
任东杰当机立断﹐悄声道﹕“我这就冲出去﹐把他们全都吸引开﹐夫人就可
以趁乱逃走了。”
桃花夫人迟疑道﹕“但是”
任东杰截断了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没工夫再犹豫了﹗等一下我会缠
住他们当中带头的好手﹐剩下的捕快料想不足畏惧﹐绝不可能追上檷的轻功﹗”
他挥袖一拂﹐将地上散落的茶杯碎片尽数卷入袖中。心念转动之间﹐倏地伸
手在书桌上扰乱了几下﹐现场顿时被破坏无遗。
桃花夫人眼睁睁看着﹐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能叮嘱道﹕“你千万
要小心﹗”
任东杰洒然一笑﹐身形突然纵起﹐猛地撞破窗户飞了出去﹗
“喀嚓嚓”几声响﹐碎裂的木屑上下翻飞﹐他整个人化作一道矫健的黑影﹐
眨眼间就掠到了庭院上。
周围霎时传来了呼喝声﹐此起彼伏的响成一片。十多个身形剽悍的捕快﹐分
别从不同的方向奔了过来。
他们清一色的黑衣劲装﹐手中挥舞着明晃晃的火把﹐脚下的步伐甚是迅速﹐
意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包围圈﹗
任东杰不但不避﹐反而迎面冲向人群最多的地方。同时双手齐扬﹐将袖中的
碎瓷片连珠箭般掷了出去﹗
只听“啊呀”的惊呼声不绝于耳﹐一块块碎瓷片就似长了眼睛一样﹐准确的
击中了捕快们的手腕。火把纷纷的应声跌落在地﹐滚动了两下后就熄灭了。
庭院里霎时又黯淡了下去﹐只剩下寥寥数点火光还在闪烁。五六个身手敏捷
的捕快却已奔到了身边﹐掌中的水火棍发出呼呼的风响﹐齐刷刷的沿着腿骨扫来﹗
这正是捕快拿人最常用的方法﹐只要敲裂了一个人的膝盖﹐那么他就算跑的
比兔子还快﹐都逃不出天罗地网了。
只可惜这次他们要捉的人并不是兔子﹗即使是真正的兔子﹐速度也不会有他
这么快﹗
呼的一声﹐捕快们只觉眼前一花﹐这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就消失了。等他们回
过神来﹐对方竟然已经掠到了数丈开外﹗
剩下的捕快忙一拥而上﹐各自舞动水火棍拦截。但任东杰的身法快的不可思
议﹐在夜色的掩护下东奔西窜﹑跃高伏低﹐根本无人能欺到他身周三尺之内。
眼看他就要逸出包围﹐蓦地﹐一声怒吼在身后响起﹐嗓音洪亮而浑厚﹐盖住
了现场所有的响声。
任东杰右臂一振﹐残余的碎瓷片疾如流星般射出﹐将最后几支火把打灭。百
忙中回头一看﹐对面的高墙上站着三个高矮不同的人影﹐全都是六扇门的公人打
扮。
“大胆贼子﹐还敢负隅顽抗﹗”暴喝声中﹐分立左右的两条汉子一齐纵身扑
来﹐在半空中不约而同的亮出了兵刃﹐一柄是沉甸甸的狼牙棒﹐一支却是金灿灿
的神龙鞭﹗
棒势沉重﹐鞭走轻灵﹐一上一下的袭向任东杰的要害。
这两个人的武功﹐明显比那些捕快高出了好几倍﹐已经达到了江湖好手的境
界。
可是在任东杰眼里﹐这样的招数还不能对他造成怎样的威胁。事实上﹐他关
注的并不是这两个动手的家伙﹐而是那个一直伫立在墙头的玄衣人。
夜风呼啸着吹来﹐玄衣人顶戴竹笠﹐瘦削而高挺的身形凝立不动﹐给人一种
凛然清冷的感觉。面貌被竹笠遮住大半﹐两只眼睛里射出冷电似的光芒﹐凌厉的
打量着任东杰。
这时庭院里已再没有火把﹐四周的环境相当的昏暗﹐只能借助月光来分辨彼
此的招数。二十多个捕快虽然已围了上来﹐可是功夫低微的他们又哪里帮的上忙
呢﹖反而缚手缚脚的添了不少乱子。
眼见众人擒不下强敌﹐玄衣人跺了跺脚﹐忽然反手一挥﹐就有一道匹练般的
刀光倏地亮起﹐映照出了她目中的怒色﹗
弧形刀﹗
任东杰心中一凛﹐知道能将这种刀运用自如的人﹐绝对是个武林中罕见的高
手﹗因为弧度越弯的刀﹐练起来就越是困难﹗
而这把刀的弧度﹐弯的就像是此刻天边悬挂的那一轮残月﹗刀光挥出来的时
候﹐角度也是圆弧形的﹐招式令人眼花缭乱﹐根本无法判断它会劈向什么地方。
只在一刹那间﹐任东杰骤然压力倍增﹐竟是几乎透不过气来。这个人的刀法
又快又准﹐每一招都乾脆俐落﹐完全没有拖泥带水的破绽﹗
他暗暗叫苦﹐可又不想当真施展重手对付这些吃公门饭的人﹐只好避其锋芒
且战且退。幸好对方似乎也有意将他生擒活捉﹐刀锋下还算留了三分余地﹐只专
对他的四肢下手﹗
“呔﹗贼子速速投降﹐还能饶你一命﹗否则就不客气了﹗”洪亮的喝声又起﹐
也不知是那两个汉子中的谁发出的。这句话说完﹐弧形刀又已劈出了十一招﹗
好快的刀﹗好狠的刀﹗
任东杰接一招﹐退一步﹐不到片刻就已退到了庭院的死角里。他的形势尽管
越来越不妙﹐心里头却反而松了一口气。
──桃花夫人终于趁着场上的混乱﹐成功的从书房里溜出来了。而且她施展
轻功掠出院子的时候﹐没有被任何一个人发觉﹗
“总算没有白费功夫﹗”任东杰如释重负﹐顿时精神大振﹐挥手在密不透风
的刀招下展开反击﹗这一来颓势马上逆转﹐双方竟然成了平分秋色的局面。
再拆了数招﹐任东杰突然一声清啸﹐双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倏地在那两个汉
子的肘关节处一切﹗两人只觉右臂全麻﹐兵刃已被夺了过去﹗
与此同时﹐玄衣人的刀尖也刺到了任东杰的肋下﹐将他的衣裳划出了一道长
长的口子﹗这一刀只要再向前送上三分﹐就会在他身上多添一处永久的疤痕﹗
任东杰全然不惧﹐长笑声中﹐右手将狼牙棒舞成了一团旋风﹐当者披靡﹐转
眼间已有七八根水火棍被硬生生砸断﹗
捕快们纷纷惊呼退避﹐原本合拢的包围圈立刻撕开了一个窟窿﹗
“失陪了﹗”他逼着假嗓子怪声怪气的喊了一句﹐随手掷出狼牙棒﹐身形动
如脱兔般掠了出去﹐冲到对面的高墙下足尖一点﹐人已轻飘飘的跃到了半空中。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清叱﹐脑后风声飒然﹐圆弧般的刀光居然如影随形的追到﹐
毫不留情的斩向他的肩背﹗原来这玄衣人不仅刀法精湛﹐轻功也是一等一的高明﹗
任东杰这才真的大吃一惊﹐危急中不及多想﹐掌中的神龙鞭迅疾无伦的挥出﹐
准确的迎向劈来的刀锋﹗
“当”的一响﹐玄衣人掌中的弧形刀霎时被震脱手﹐而神龙鞭也在同一刹那
断为两截﹗
半截鞭梢余势未衰﹐恰好掠过玄衣人的脑际﹐把竹笠击的远远飞了开去。一
头缎子般乌黑光亮的秀发刷的洒落下来﹐就像是天地间突然倾泄下的瀑布﹗
这个差一点要了自己命的玄衣捕头﹐竟然是个长发已达腰际﹑身段匀称的年
轻少女﹗
任东杰只看的目瞪口呆﹐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已经是他在短短的片
刻间﹐第三次吃惊了﹐程度一次比一次厉害﹗
黯淡的月光下﹐这少女的面容无法看的清楚﹐只能瞥见她有一双非常闪亮有
神的大眼睛﹐亮的就像是天边最耀眼的两颗明星﹗
不过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却满含着愤怒﹐狠狠的瞪着任东杰﹐陡然间又
发出一声怒叱﹐整个娇躯疾扑了过来﹐就像是一头动作敏捷的雌豹﹗
任东杰回过神来﹐连忙闪身躲避。但少女却不肯放过他﹐在空中柳腰一折﹐
双腿鸳鸯连鐶的踢出﹐瞬息之间已接连踢出了八下﹗
这八招全都是对准胸腹要害踢出的﹐两条腿笔直而修长的曲线也因此完全展
露﹗即使是阅女无数的任东杰﹐都很少见过这么结实﹐这么匀称﹐这么迷人的一
双长腿﹗
他甚至不用看都可以感受到﹐这两条大腿上的肌肉﹐正在轻轻的颤动﹐那绝
对是一种充满青春气息的﹑健康而又活力十足的颤动。
如果能被这样一双结实有劲的美腿﹐用力夹住自己的腰部﹐那种感觉不知会
是怎样的刺激﹖怎样的销魂﹖
这样的想法﹐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自然而然的产生。可惜的是﹐这双
腿目前带给任东杰的却绝不是刺激﹐更不是销魂﹐而是随时都能致人死命的危机﹗
屁股上突然传来两下剧痛﹐他还没有尝过被这双腿勾住腰部的滋味﹐就先在
臀部上重重的挨了两脚﹐痛的他差点叫出声来。
好在任东杰交手的经验极其丰富﹐忍痛提气﹐藉着这股劲道全力纵起﹐身形
猛地拔起了四丈高﹐一阵风般飘过了高墙。
“这两腿我记下了﹗后会有期﹗”他的大笑声远远的传来﹐很快就消失在了
夜色中。
玄衣少女落下地来﹐伸手抄起弧形刀﹐恨恨的跺着脚﹐好半晌才从齿间挤出
声音来﹐一字字道﹕“走着瞧﹐我一定会捉到你的﹗任何一个犯下罪行的人﹐都
逃不脱我的手心﹗”
月色更加的昏暗了﹐可是她掌中的刀锋却在闪耀着夺目的银光﹐映照着她点
漆般乌黑的双眸﹐那里面满是坚定的神色和强大的决心﹐仿彿自信世上没有什么
事是做不到的。
正午﹐红日高悬。温暖的日头﹐洒遍了这座古城的每一个角落。
繁华的城市﹐迎来了一天中最喧嚣的时刻。大大小小的酒楼﹑店铺和茶馆都
已忙的不亦乐乎﹐点头哈腰的伙计们跑前跑后﹐热情的招呼着前来光顾的客人。
长街上挤满了熙来攘往的人群﹐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
长街的彼端﹐就是城里最有名的“怡春院”。只要是在这个城市住过几天的
人﹐或许会不知道本城的父母官是谁﹐但绝不会不知道“怡春院”﹗
每个人都晓得﹐怡春院里的姑娘﹐个个都是花容月貌﹑体态风流的美娇娘。
无论你想要什么类型的女人﹐只要你提得出要求﹐那里面就可以找到相应的
“货色”供给。
当然﹐只提出要求是不行的﹐想要享受到这些千姿百态的美人儿﹐你还必须
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能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撒到她们身上。
这里面的“货源”是如此充足﹐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完全更换一批新血。
而每一次新来的姑娘﹐都还是那样的漂亮﹑那样的讨人欢心。
谁也不知道这么多甘于出卖肉体的姑娘﹐怡春院是从哪里源源不断的寻获的。
也没有多少人真正关心这个问题﹐反正只要能寻欢作乐﹐交易的双方皆大欢
喜就行了。
这样一个“美好”的地方﹐自然是城里所有男人梦想中的天堂。这些年来他
们已经相信﹐只要手里有银子﹐没有哪个姑娘是到不了手的。
可是这种天真的妄想﹐最近却偏偏被人击的粉碎﹗
被一个令全城所有男人垂涎三尺﹑所有老婆火冒三丈﹐明明是青楼里的头号
花旦﹐却偏偏不肯宽衣解带的美女击的粉碎﹗
这个美女就是玉玲珑﹗
“我虽然堕入风尘﹐可是却绝不卖身﹗”这是玉玲珑来到怡春院的第一天﹐
就郑重其事发表的声明。
“不卖身你卖什么﹖莫非是来卖艺﹖”有人这样问。
“抱歉得很﹐小女子不管是琴瑟琵琶﹐还是歌舞书画﹐什么技艺都不会。”
“那么檷是来陪酒的﹖”
“酒我虽然会喝﹐可若不是我看的顺眼的男人﹐我连一口都不会陪。”
“那檷笑一笑总可吧﹖难道连卖笑都不会﹖”问的人依然不死心。
“笑我当然会。可这也是不卖的﹐如果你能让我欣赏你﹐别说对你笑一笑﹐
就算把我整个人白送给你都没关系。”
问的人只能苦笑﹐他实在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挑剔的风尘女子﹖她什
么都不肯卖﹐到底凭什么在青楼里生存﹖
其实答案很简单。她凭的就是一样──就是男人那种天生贱骨头﹐越不容易
到手﹐就越觉得心痒难熬的毛病﹗
有这种毛病的男人还真不少﹗
现在“怡春院”的大堂上﹐就正端然坐着十五六个客人。他们大都衣冠楚楚﹑
气派不凡﹐有白净面皮的儒雅书生﹐有相貌堂堂的魁伟大汉﹐有圆腰凸肚的富商
乡绅﹐也有神气活现的纨裤子弟。
这些人的身份迥然不同﹐年龄也相差甚大﹐可是来到这里的目的却是相同的﹐
那就是在这大堂里等待玉玲珑的召见。
他们已经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很多人的脸上都已露出了明显的不耐烦﹐剩下
的少数人虽然故作从容﹐可是眼睛里也都时不时的掠过一抹焦急之色。
尽管每个人都是一肚子的火﹐但谁也没有发作﹐更没有人拂袖而去﹐反而全
都纹丝不动坐在椅子上﹐好像无论等待多久都在所不惜。
玉玲珑的架子﹐本就是众所周知的奇大无比﹐就算要你把屁股都坐烂﹐你也
只有乖乖接受的份。
每天都有客人排成长对﹐希望能有机会接近她。可是最后能得到美人垂青﹐
有幸被她召见的客人﹐却只是其中寥寥几个幸运儿。
然而即使是这些幸运儿﹐见面之后也不过是说说话﹑谈谈心而已﹐顶多陪伴
半个时辰﹐就会被婉言送客﹐谁也没有例外过。
每个人都清楚﹐想要一亲芳泽﹐将这梦寐以求的美色得到手﹐关键就看能否
把握住这短短半个时辰的良机。遗憾的是迄今为止﹐只听说客人们出尽了法宝﹐
或软磨﹑或硬泡﹑或死缠﹑或烂打﹐却从未听说哪个人成功过。
奇怪的是﹐大家的热情非但未曾减退﹐反倒越发的百倍高涨起来。许多“老
主顾”都一而再﹐再而三的尝试﹐希望能凭痴情来打动芳心。
但是这种尝试的代价﹐却是相当巨大的。每一次想见玉玲珑﹐都要准备一份
礼物作见面礼。虽然“怡春院”的老鸨和玉玲珑本人﹐都未规定礼物的价值几何﹐
但出于讨好美人的心理﹐顾客们的出手都是极其大方的﹐一个比一个的卓阔奢侈。
每次看到顾客们捧着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包裹进来﹐老鸨的眼里都会笑开
了花﹐满脸的肥肉都在快乐的抖动。她知道那里面盛装的﹐几乎都是价值不菲的
昂贵之物﹐扣除必须上交和分摊的部份﹐剩下的就落入了自己的腰包。
尤其是今天来的这些客人﹐带的包裹似乎都格外的厚﹑格外的沉﹐这更令她
喜笑颜开的连嘴都合不拢﹐皱纹上精心洒抹的花粉都快掉光了。
不过当她的眼光打量过所有人后﹐面色却突然一沉。大堂的角落处坐着一个
懒洋洋的年轻人﹐两手居然空空如也的没带任何东西﹗
“他是吃错了药﹐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老鸨压低了嗓音﹐不屑的道﹐
“他若以为自己长的一表人材﹐玉儿就会因此而被他吸引﹐那才是天下第一号大
傻瓜哩﹗”
她这话是向身边站着的一个随从说的。这人身穿粗布衣裳﹐一副打手模样的
装束﹐腰间斜斜的插着支短棒。面貌虽不惊人﹐双目中却闪烁着湛然精光。
他闭着嘴没有说话﹐仿彿什么也没听见﹐两眼则全神贯注的盯着不远处的屋
宇﹐那里正是玉玲珑会客的香阁。
如果有人妄图不轨﹐想要来个霸王硬上弓﹐只要玉玲珑轻呼一声﹐他就会用
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一棒敲碎那个登徒子的头颅﹗
数月以来﹐玉玲珑只呼叫过五次﹗于是有五个倒霉的天灵盖碎在了他的棒下﹐
这五个人的武功都不弱﹐其中甚至包括十二连鐶坞的总瓢把子﹐蜀中唐门的暗器
名家。
现在已没有人敢再起意动粗﹐可是他──怡春院最厉害的打手“不倒门神”
崔护花﹐却依然忠心耿耿的尽着自己的职责﹐时刻也没有放松过警惕之心。
老鸨还在唠叨﹐喋喋不休的道﹕“玉儿什么俊男好汉没见过﹐早就明白男人
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银子才最实在。话又说回来﹐那家伙空着手﹐不会是来搅场
子的吧﹖”
崔护花沉默了很久才开了口﹐一字字道﹕“他不是﹗”
老鸨立刻松了口气﹐她对崔护花的判断一向十分信赖﹐正如她信赖自己经营
妓院的头脑──不是她想出了这个招徕顾客的新点子﹐那些已经快吃腻了山珍海
味的馋猫们﹐又怎么会如此趋之若骛﹐争先恐后的把昂贵礼品送到怡春院来呢﹖
她相信﹐既然崔护花说这个年轻人不是来搅场子的﹐那么他就一定不是。这
一点绝不会错的﹐尽管他看上去确实有些可疑。
任东杰当然不是来搅场子的。他也和大家一样在等﹐等待玉玲珑召见的机会。
只不过﹐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老老实实﹑正襟危坐的等待﹐个个摆出一副
道貌岸然的样子﹐仿彿对怡春院里的庸姿俗色毫不动心。
才几个时辰不见﹐任东杰就像是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再也看不见昨夜的
那种潦倒窘迫了。现在他已经刮乾净了胡渣子﹐身上穿的是五十两一件的名贵袍
子﹐脚下踏的是粉底官靴﹐头发梳的油黑发亮﹐看上去简直是一个标准的花花大
少。
他一个人坐在屋角﹐面前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一壶香醇的美酒﹐身旁居
然还伴着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在和他放肆的打情骂俏。
大堂里的客人们都皱着眉﹐不时投来厌恶的眼光﹐可是他们却完全不在乎﹐
旁若无人的闹得更起劲了。
“公子爷﹐咱们另外找个安静的地方好不好﹖”左边坐着的那个满头珠翠的
小姑娘开了口﹐红着嫩脸轻声道﹐“这里的人太多了﹐无论做什么都不方便。”
“不好﹗”任东杰一口回绝了﹐正儿八经的道﹐“如果我走了﹐等一下谁来
陪伴那位玉小姐呢﹖她若知道错过了我这么精彩的男人﹐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坐在他右边的则是个身材相当丰腴﹐看上去颇有风韵的美妇﹐满脸都堆着职
业性的笑容。她伸出一双指甲上涂满了鲜红花汁的縴手﹐剥了颗葡萄递到任东杰
的嘴边﹐抛着媚眼讨好的道﹕“是极是极﹐像公子这样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人
物﹐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难哩﹐等一会儿肯定能独占花魁啦﹗”
任东杰大笑﹐就在她掌心里吃掉了葡萄﹐顺手在她身上最娇嫩﹑最诱人﹑也
最像葡萄的地方拧了一把﹐踌躇满志的道﹕“那当然。玉小姐不选择我还能选择
谁呢﹖老实说﹐这里除了我之外﹐简直看不出谁还有实力赢得她的芳心﹗”
这句话说的也不是很大声﹐可是别人想不听到都很难。听到了以后﹐想要对
这种荒谬自大的言论视若无睹也很难。
突听一个声音冷冷道﹕“这位朋友怕是第一次来吧﹖说出这样胡吹大气的昏
话﹐也不怕笑歪了诸位的嘴巴﹖”
任东杰循声望去。出声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锦衣华带﹐面貌还算英俊﹐
可惜却带着点酒色不足的苍白﹐神色间更是有种显而易见的骄横。
周围的客人纷纷随声附和。其中一个形容猥琐的瘦长汉子瞇着眼﹐半带挖苦
的道﹕“就是﹗连我们谢大将军的世子﹐江湖上有名的玉面剑客谢坚﹐都还
没有俘获美人的身心﹐谁还敢打包票说自己绝对有希望呢﹖”
谢坚转头瞪着这汉子﹐冷笑道﹕“彭兄何必妄自菲薄﹖看你这次带来的包裹
如此厚实﹐想必又蒐罗到了什么奇珍异宝﹐想要在玉小姐面前好好衒耀一番吧﹖”
“说到奇珍异宝﹐只怕大多数都被谢世子的将军府征集去了吧﹖哪里轮的到
小可献丑呢﹖”姓彭的汉子呵呵一笑﹐语气却有些苦涩的道﹐“不过就算能把天
上的月亮摘下来﹐玉小姐也未必看的上眼哩。”
“可不是吗﹖”坐在东首的一个斯文书生长叹一声﹐喟然道﹐“这次小生已
经把传家之宝都带来了﹐若是再次失望而归﹐从此就要成为人财两空的穷光蛋了。”
任东杰听到这里﹐不由怔了一怔﹐自言自语道﹕“这位玉小姐的眼光﹐倒真
是人间少见的挑剔啊﹐看来她本人也绝非凡品”
丰腴的美妇望着他﹐目中似乎泛起了一点醋意﹐压低嗓音道﹐“公子爷莫非
不知道吗﹖玉小姐不单眼光挑剔﹐架子也不小呢。”
“檷放心。有架子的女人﹐我已经见得多了。”任东杰啜着酒﹐满不在乎的
道﹐“再说﹐我就不信她的架子真能大到哪里去﹐难道还能比檷的都大吗﹖”
中间那两个字他说的很含糊﹐可是丰腴的美妇却听清楚了﹐整个人都吃吃笑
倒在了他的怀中。
就在这时﹐大堂里突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许多人都忍不住长身站起﹐一
双双眼睛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嘴里喃喃的念叨﹕“来了﹐玉小姐总算来见客了﹗”
任东杰也不禁动容﹐举目望去﹐只见大堂的另一头打开了两扇小门﹐密如细
雨的珠帘垂了下来﹐无情的遮挡住了视线﹐只能隐约见到一个曼妙的身影坐在帘
后。除此之外﹐却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好奇心起﹐更想看看这个艳名远播的玉玲珑了。吕温侯临死前要暗示的凶
手﹐到底是不是她呢﹖
只听一个清越而动听的声音﹐自珠帘后袅袅传来﹕“小女子贪睡﹐累各位久
候了﹐真是抱歉之至。”
她虽然说的是“抱歉”﹐可是她的语气之中﹐却明显连半点抱歉的意思都没
有。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也带着与生俱来的淡漠﹐使人感到遥远的不可捉摸。
众人自然都不会和她计较﹐连声说就算再多等几个时辰也无所谓。帘后之人
默然无语的听着﹐直到他们的客套巴结之辞都说完了﹐才淡淡道﹕“小女子今天
俗事缠身﹐没有太多的余暇﹐因此只能和你们当中的一位客人相见。”
大家一听都暗叫不妙。谢坚抢着走出几步﹐朝着珠帘的方向躬身一揖﹐恭声
道﹕“玉小姐明鉴﹐在下谢坚﹐自上个月有幸和小姐对坐攀谈之后﹐一直不能忘
怀于小姐的风采仪容﹐今次有幸得到吴道子名画一幅﹐希望能将之亲手相赠﹐并
再次聆听小姐的绝妙品评。”
帘后之人轻轻一笑﹐柔声道﹕“吴道子的真迹寻觅不易﹐真是难为谢世子了﹐
小女子由衷感激。”
听她话中的意思﹐显然是颇为动心﹐似乎就要指定谢坚相陪了。那姓彭的汉
子着急起来﹐忙推开众人晃身上前﹐口中叫嚷道﹕“玉小姐且慢决定﹗小可花费
数万黄金﹐倾尽所有才买到了这株翡翠珊瑚树﹗特意不远千里的带来﹐还请
玉小姐万勿推辞。”
帘后之人“啊”的一声﹐讶然道﹕“可是珠光宝气阁的巧手王师父﹐晚
年亲自彫刻的那株珊瑚树吗﹖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彭官人当真舍得相送吗﹖”
姓彭的汉子见引起了她的关注﹐心中得意之极﹐大方的挥着手道﹕“红粉赠
烈士﹐宝物赠佳人。也只有玉小姐这样出众的美人﹐才配的上这样价值连城的宝
贝。”
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把两句古语说的颠三倒四。帘后之人“扑哧”娇笑﹐
似乎又有些心喜﹐沉吟道﹕“唔﹐这株珊瑚树的确是相当难得”
话犹未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突然跳了出来﹐瞪起两只环眼大声道﹕
“翡翠珊瑚树算什么﹖在下献上血玉凤凰一对﹐还望玉小姐笑纳。”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骇然。谢坚脸上变色﹐戟指喝道﹕“这血玉凤凰是
波斯国献给我朝的供品﹐两个月前为强贼劫去﹐怎么会到了你的手中﹖”
大汉仰天狂笑﹐傲然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祁连山大盗狄龙是也﹗
这血玉凤凰正是我率人劫走的﹐只为博得美人一笑﹐你又能拿我怎样﹖
“
谢坚双眉倒竖﹐厉声道﹕“好﹐好﹗想不到祁连山群盗的二头目如此大胆﹐
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踏进城来。你赠送这样的礼品﹐是不是想把罪责转嫁给玉小
姐呢﹖”
大汉伸掌在胸膛上一拍﹐慨然道﹕“只要玉小姐肯收下这份薄礼﹐所有的罪
责都由在下一力承担。就算现在把我捉去凌迟处死﹐在下也无怨无悔。”
帘后之人轻叹一声﹐幽幽的道﹕“狄头目慷慨豪迈﹐对我真是太好了。这份
深情厚意﹐小女子该如何报答呢﹖”
听她的语气﹐对这杀人越货的强贼不无好感﹐甚至还有些感动。谢坚又嫉妒
又恼火﹐噌的一声拔出长剑指向狄龙﹐咬牙道﹕“亮你的兵刃﹗我今日若不能将
你擒下﹐誓不为人﹗”
狄龙拉开长袍﹐取出两柄黑黝黝的八角铜锤﹐双锤互击﹐发出“砰”的巨响﹐
嘶笑道﹕“行啊﹗我就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免得你小觑了天下英
雄。”
两人正要出招﹐突然眼前人影晃动﹐一直站在外面的崔护花倏地掠了进来﹐
沉着脸冷冷道﹕“二位若要打架﹐就请出去放对﹐玉小姐这里可是清净之地﹐不
容任何人骚扰。”
谢坚面露狠色﹐一抖手中的长剑﹐大声道﹕“出去就出去﹗姓狄的﹐你敢跟
着来吗﹖”
狄龙应声道﹕“有何不敢﹖”大踏步就要当先走出大堂。
眼看一场惨烈杀就要上演﹐帘后之人却既不劝止﹐也不挽留﹐只是平声静
气的道﹕“对不住啦。两位要真刀实枪的交手﹐就只好到外面去分个高下。不过
带来的东西却可以寄放于此﹐否则一不小心有个磕碰就糟了。”
别人为了她争风吃醋﹐拼死拼活﹐可是她竟然一点也不关心他们的安危﹐挂
念的只是他们带来的礼品。这女人是心肠太硬﹐还是思想太现实﹖
任东杰心中一寒﹐目送着狄龙和谢坚远去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本不想出声的﹐但帘后之人却偏偏找上了他﹕“那位公子为何长叹﹖是在
为狄头目和谢世子担心吗﹖”
任东杰摇头道﹕“不是。在下只是在为自己发愁罢了。”
“哦﹖”帘后之人好奇的道﹐“却不知公子在发愁什么﹖可以告诉小女子吗﹖”
任东杰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人人都准备了贵重礼物﹐在下却是空手而来
的﹐怎么能不发愁呢﹖”
帘后之人仿彿怔住了﹐好半晌才开了口﹕“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上门都是客﹐
有没有准备礼品﹐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任东杰盯着珠帘子﹐讥诮的道﹕“真的是无足轻重吗﹖”
“当然是啦﹐公子把我当成什么了﹖”轻柔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居然略略带
上了娇嗔﹕“你以为我是那种只认钱财﹑贪图富贵的势利女子吗﹖”
任东杰笑了﹕“玉小姐当然不是﹐但在下寒酸至此﹐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有了﹐我有一样东西﹐玉小姐说不定
会喜欢的﹐就送给檷作为礼物好了。”
帘后之人道﹕“是什么﹖”
任东杰笑而不答﹐伸手到怀里摸了一阵﹐取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旁边的客人都哄笑起来。不管他们哪个人带的礼品﹐价值都远不止五百两银
子。而且直接奉送银票作礼物﹐也未免太俗气了。
帘后之人似乎也很失望﹐正要转移视线。但任东杰却忽地拿起筷子蘸了点酱
油﹐在银票的背面龙飞凤舞地划了几个字。
“银票本身是拿不出手的。”他微笑着道﹐“但是这上面写的几个字﹐玉小
姐也许会有兴趣收下来。”
帘后之人又有些好奇了﹕“公子写的究竟是什么﹖”
任东杰不动声色的道﹕“檷若想知道﹐为什么不接过去看一看呢﹖”
他一步步的走到了小门边﹐把银票递到珠帘附近。看他那信心满满的样子﹐
仿彿拿的是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
帘后之人犹豫了很久﹐终于轻盈的飘了过来﹐拨开珠帘探出了一只纤纤玉手。
手很白皙﹐肤色晶莹如雪﹐葱指修长而秀气﹐指甲修剪的非常整齐﹐完全不
像一般的风尘女子那样﹐在指甲上涂满了猩红的丹蔻。
这是一只很美丽的手﹐而且一看就知道﹐这只手的主人必然与众不同。
任东杰不禁怦然心动﹐真想握住这只玉手亲上一亲﹐但他却不得不强忍了下
来﹐很君子的把银票轻轻放到掌心上﹐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柔美的背影飘回座位。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这是一次大胆而直接的试探﹐要搞
清楚玉玲珑昨夜是否去过案发现场﹐就只有冒上这样的风险﹐才有可能侥倖成功。
对方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如果是的话﹐会不会因此露出狐狸尾巴﹖任
东杰可是半点把握都没有
突然﹐帘后响起了极轻的一声惊呼﹐接着又是“匡当”一响﹐有茶杯在地上
跌的粉碎﹗
任东杰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下对了。
果然﹐不到片刻﹐动听的声音就缓缓响起﹐传进了大堂里每一个人的耳朵﹗
“这位公子﹐请到小女子的闺房稍候。待小女子沐浴熏香过后﹐就会亲身前
去相陪。不到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大堂里一片譁然。谁也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真的能得到玉玲珑的青睐。而
且她说话的口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婉转﹐就像是面对一个身份极尊贵的客人。
任东杰不禁飘飘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被人像狗一样追逐了十多天﹐到
这一刻才算真正的把所有的窝囊一扫而光﹗
崔护花无声的掠到他身前﹐漠无表情的道﹕“公子请随我来。”不等他回答
就转身而去。
任东杰忙跟上他的脚步﹐在几十道妒忌目光的注视下﹐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大
堂。
──玉玲珑﹗马上就可以见到玉玲珑了﹗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呢﹖是口蜜
腹剑的杀人凶手﹐还是美色无双的迷人尤物﹖
他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dulesarticlepacko.phpid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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