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这样站着到明天早上么?’
卫觉夫听不出温度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平静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嘲讽。
印宿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木然地看着前方,然后慢慢转过身去,她面前两米远的地方,一个男子站着。
她艰难地对他挤出了一个微笑,‘这么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昏暗中,卫觉夫将手中烧到一半的烟丢到脚边,抬脚,狠狠地踩灭,姿态优雅而隐约地暴戾,他的表情又是如此的平静。
‘拿回一些我的东西。’他说。
他的东西?印宿努力地眨了眨眼,有一些困惑,想了几秒钟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走到她面前,淡淡地提醒她,‘我的衣服还在这里,不记得了?’
经过他的提醒印宿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了然,不过片刻之后,她又直觉地问了一句,‘那些衣服,昨天你不是让我丢了它们的么。’
他微眯起眼,似有不悦,‘你丢了?’
印宿仓促地摇头,低声嗫嚅,‘我以为你不要了,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是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即便是他不要的,别人也休想得到,这种霸气,她还是能够感觉到的。这种冷酷的习性注定了他对一些东西的轻慢态度,就譬如衣服,想仍就仍,想穿就再穿回去,即便是不要,也不会让别人拥有。
印宿此刻忽然难堪起来,她莫名地起了一种意识中的类比,猛地觉得他意有所指。
‘我不是你的衣服。’她脸色苍白地告诉他。
他神色一凛,讥诮地冷笑,‘你当然不是!’他平静地看着她,‘我只是要衣服,可没说要你。’
印宿的心猛然尖锐地疼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扎到了一样,她飞快地避开他的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沉默地转身。
推门走进屋子,门也没关,一直往里走了过去,卫觉夫面无表情走进去,走到玄关口,一双黑色的居家皮拖令他略微停住,站在原地向四周看了一下,目光最后落到不远的的桌子上。
柔和的灯光下,两个洁净的青花瓷碗并排放置其上,从这个角度看,像极了一幅静物图,宁静,详和,仿若看到了两个人对面坐着,埋头,抬眼,目光胶着相视而笑……
多么温暖的景像!
他转开视线,眼底冷冷地闪了一下。
几分钟后,印宿蹬蹬地从楼上走了下来,手上抱了一堆的衣服,还有几条领带,从衣服中垂了下来,像一条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走得太急了,纠结在一起差点绊到了她,她就这样半走半跳地来到卫觉夫面前,将衣服捧给他,他却冷淡地站着,一点也没有伸手接过去的意思,看着她的目光漠然。
印宿等了一会儿,觉得手很酸,只好将它们放到身后的沙发上。
他似乎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表情依旧平静,却隐含着极yin冷的东西,印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地抬眼望进漆黑的眼底,高深莫测,看不出喜怒,却也隐约令她感觉到不安。
不露痕迹地站远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问,‘觉夫,你还有什么事么?’
他忽然向前走动了一下,距离她仅仅一步之遥,印宿却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反应之大,差点原地跳了起来。
卫觉夫漠然的脸上闪过瞬间的yin沉,他自然能看出她的警戒,嘴角拉出一道微妙的弧度,有一些嘲讽。
下一秒,他已经迅速地逼近,像围猎一般猛地将印宿抵到墙壁上,无比地贴近,几乎碰到了她的脸,印宿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不能动弹,只是尽量地将自己的身体靠着墙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清晰地感觉到手下的她的颤抖,嘴角忽然浮起一丝微笑,隐隐地恶意。
抬手,手指轻划过她的脸,皮肤上滑行的那种熟悉的冰凉令印宿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后便不受控制地战栗得更加厉害,他没有理会她,慢慢取下她的眼镜。
印宿僵硬地站着,很驯服地并不违抗,肩头却瑟瑟地颤抖。‘觉夫,你——你还有什么事吗?’她站在他与墙壁之间,连声音都细弱地战栗着。
卫觉夫把黑色大边胶眼镜用手指勾着,漫不经心地把玩,并不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女人。
‘他也看过你这个样子?’好长时间后,他轻声问了一句。
印宿咽了咽唾沫,困难地吐出一个字,‘谁?’
‘不要装傻。’他冷冷地瞥她,‘你也让觉品也见过你这个样子?’
印宿没有回答,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关他的事,不是么?
他的脸蓦地沉下去,几秒钟后,又蓦然地语出警告,‘少点碰觉品,即便是很缺男人,也请你离觉品远一点。’
印宿木然地敛下眼,一言不发。
他审视了她半晌,冷冷地退开,手也在同时松开,指间勾着的那只眼镜于是便掉到地板上,印宿慌忙地弯身捡起地上的眼镜,擦都没擦都急急地戴上。
‘你把自己弄成这个丑模样究竟想做什么,是要人同情你吗?’他看着她,忽然说了一句很刻薄的话。
印宿疲惫地闭上眼,她已经无力去辩驳。
‘你若是那样认为也可以。’
‘用这个手段吊男人是不是太蹩脚了。’
‘当然不高明,很少有男人会上钩。’印宿半天才抬起头,微弱地对他笑了一下,‘你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她是他不要的,他已经说得很清楚。
卫觉夫仔细地看了她半晌,忽然甩手,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清亮的啪地一声,把印宿的脸都打偏了过去。
印宿感觉到嘴角一股粘稠的液体缓缓往下溢,回头,见他低下头,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手。
‘记住我的警告,离觉品远一点,你是聪明人,应该清楚违背我的下场是什么。’他淡淡地说完,然后在印宿面前蹲身下来,捏着印宿的下巴,‘还有今天在白家的事,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
印宿只是缄默,目光有点冷,两人一动不动,维持着对峙的姿势。客厅不远地方的电话蓦地响起来,惊魂一般,他们谁也不去理会那匆促的响声。
铃声停下来,随后的两分钟,再度响起。
印宿拨开他的手,缓缓站起来,走过去接起电话。
小兰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彼端传过来,带着破碎的啼哭以及尖叫的声音,在她耳边急遽地爆炸开来,一阵嗡嗡的声音之后,话筒砰地从手上掉下去,重重砸在印宿脚边。
耳边立即安静下来。
印宿的脸在灯光下蓦地变得惨淡,几秒钟后,她转身,沉默地看向不远地方的卫觉夫。
‘家里出事了。’
她轻轻地说,眼底一片荒芜。
十一点零五分,卫觉夫的车载着印宿回到白家,小兰惊慌失措地等在门口,印宿走进家门径自往二楼走了过去,书房里纹丝不乱,母亲躺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紧闭着眼昏迷不醒,表情中还依稀有昏迷前个瞬间的震惊与惊恐。
大书架后面的茶室虚掩着门,她走到门口,把隔扇拉开了一些,指甲掐进木雕的花里去,。
茶室里依然亮着她离开时候的那个白纸吊灯,光线昏暗,父亲俯卧在地板上,身下是大摊暗红色的血迹,小木几翻倒在一边,黑白棋散落了满地,再往右不到一米的地上,安静地躺着一个通体华贵的黑色刀鞘,看上去很是熟悉,她的目光浅淡地落到一边的柜子上,上面的刀架是空的,再度往下看去,父亲后背那柄十多公分的刀把在眼前清晰地闪着寒光。
她安静地看了半晌,扶着隔扇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报警!’
印宿转身,对着小兰只说了两个字。
小兰的表情一片惊恐,她高声叫起来,‘不可以!不能报警,是……’
印宿语气一沉,‘按照我说的去做,报警!’
小兰犹豫了几秒,求救地看向一边的男子,卫觉夫的视线从茶室内收回来,冷淡地点点头,她这才颤抖着手飞快地拿起一边的电话,拨通警局。
印宿木然地站着,她嗅到空气里缓缓流动的血的味道,浓腻咸腥而又冰冷,是死尸散发出来的,而那具尸体是她的父亲。
这一切几乎令她吐了出来,她飞快地推开书房的门,走到洗手间。
颤抖着手摘下眼镜,用手掬着水拍到脸上。
水哗啦啦地从手上流过去,冰冷的水,凉到沁入骨头里去,刺刺地痛麻。
抬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的头发散乱地粘在眼睛上,滴着水,从眼角往下湿漉漉的一片,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弱的白纸,被揉搓过的支离破碎。
卫觉夫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缓缓审视着她,目光锐利,研究中带着冷厉。
她边走边戴回眼镜,神情木然地越过他,走了出去。
十分钟后,警察迅速地赶到白家,几名侦查员进入现场着手勘察,有条不紊地拍照,勘查,取指纹,检验尸体。
父亲的致命创口位于背部,是他自身所不能达到的部位,法医的初步鉴定,排除自杀可能。
白家所有的人,印宿,小兰,母亲,还有卫觉夫,全部聚齐在客厅,小兰给母亲涂了一些百花油,她终于悠悠地缓过一口气来,之后就一直神情恍惚地靠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一夜之间她迅速老去,原本富态圆润的脸变得异常憔悴,眼角细细浅浅的皱纹猛地深刻了许多。
‘印宿!’
一道声音在打破客厅里的死寂,印宿木然地抬头,看向大门方向,卫觉品迅速向她走过来,表情焦灼。他站到她面前,抓着她的胳膊表情严肃地问她,‘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印宿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轻轻地说了一句,‘爸爸,死了……’
尚未说完,她整个人便虚软下去,卫觉品收紧双臂紧紧地抱住她,她的身体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往下沉,最后几乎要瘫到地上去了。
卫觉夫始终站在一边,漠然地看她。
袖手旁观。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站在楼梯口,他穿着很随意的便装,个子不高,眼睛很小,身上都是廉价烟草的味道,腰上佩着枪,他向客厅走了过来,扬了扬手上的证件,表明身份。
‘卫律师,不好意思打扰你,我需要做一个例行询问,可能会耽误你一些时间。’他语气恭敬,似乎是认识卫觉夫。
卫觉夫并没有说话,只是隐约点了点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袖珍录音机到一边的桌子上,清清嗓子只问了一声,‘是谁第一个发现死者的?’
死者?
这两个冰冷的字令印宿眼皮蓦地一跳,她立即抬头,这个陈警长,当‘死者’两个令人沉痛的字从他口中跳出来的时候,他熟稔极了,几乎没有表情。
这种事情,事不关己,何况他作为警察见得更多,本就不应该有太大的反应。
她似乎是苛责了。
客厅中一片沉默,好长时间后小兰终于抖着唇说了一句,‘是师母。’
印宿看向母亲,她半低着头不说话,没有任何反应,陈警长继续问下去,‘白夫人,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详细的情形?’
母亲依然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到他在对她说话。
陈警长皱了皱眉,想必是起了一些怜悯终究没有逼问下去,他转问小兰,‘你说。’
小兰面色煞白,心有余悸,‘师母来书房找教授,然后我听见她尖叫了一声,我跑过来一看,师母晕在茶室门口,我赶紧走过去想扶它起来,往里一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就给白小姐打了电话……’
‘今天晚上都有那些人见过死者?’
客厅一片死寂,这个陈警长环顾了一眼四周,视线最终落到印宿身上,‘白印宿小姐?’他问,‘案发之前你有你父亲有过接触么?’
印宿木然地点点头。
他在随身的小册子上写了一句,复抬头问,‘能不能告诉我,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的具体情形?’
印宿眼神空洞地安静了几秒,‘昨天吃完晚饭,我在茶室跟爸爸下了一盘棋,然后我就走了。’
‘你还记得离开是什么时候?’
她木然地摇头,一直缓缓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准确的时间。’
‘离开后你去了哪里?’
‘回西郊别墅。’
坐在她身边的觉品插了一句,‘当时是我送她回去的,我们在这里吃完饭后,从九点到十点,我跟她一直在别墅。’
陈警长怀疑地看了他们几眼,又追问印宿,‘那10点之后呢?你又去了哪里?’
‘我——我还在别墅。’
‘那,有人可以证明么?’他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觉品猛地站了起来,神情冷然,‘陈警长,你这是在怀疑印宿了?’
陈警长一愣,‘对不起,卫先生,我们必须先做一个排查,这些盘问都是必要的,请您谅解。’他转过头,‘白小姐,十点到十点四十,有人能证明你还在别墅么?’
印宿没有说话,她的头脑里一片空白,表情也是,片刻之后,卫觉夫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她跟我在一起。’
母亲微微抬头,木然地看着印宿,随后无力地垂下头去,气氛隐隐有一些诡异。
觉品握着印宿的手也猛地一震,他狐疑地轻问,‘你们——’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印宿,然后又看了看卫觉夫,视线在二者身上来回扫视了几次,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卫觉夫缓缓说下去,‘差不多十点四十五的时候我们接到了小兰的电话,大约十一点,我们回到白家,这中间我们都在一起。’
陈警长点了点头,这时候有一个调查员从二楼走下来,他们到客厅另一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又重新回到客厅,‘在白印宿小姐之后,还有什么人见过死者?’
小兰颤抖着站起来,‘白小姐走的时候,我就在外面的书房,几分钟后,我送茶进去,白教授在下棋,他还跟我说了几句话,然后我就出去了。’
‘你去了哪里?’
‘一直在外面的书房里整理教授的书,一直到大约九点二十的时候……’
陈警长立即警觉地问,‘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平常教授差不多九点半就会从从茶室里出来写一些东西,我以为时间到了,所以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墙壁上的钟。’
‘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听见教授在茶室里面叫我,他让我去叫二小姐过来一趟,我就到了二小姐的卧室去叫她,说教授想见她……’小兰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警长追问,‘后来呢?’
‘二小姐进去了之后,教授让我先出去,说是有一些话要嘱咐二小姐,所以我就出去了。’
‘你去了哪里?’
‘没有走远,就在书房门口的。’
他眉头一扬,‘你在门口干什么?’
小兰结结巴巴地辩解,‘我只是在擦地板。’
‘那你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异常吗?’
她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如实地说出来,‘我听见里面有声音传出来,池乔小姐说话的声音很大,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母亲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很微妙地,肩头轻轻战栗了一下,今晚她的沉默颇显得意味深长,陈警长眼底一亮,似乎有了一些头绪,他缓缓踱了几步,走到小兰面前。
‘也就是说,你觉得他们之间有过争吵?’
小兰还在思索,卫觉夫已经犀利地□来,‘陈警长,这已经是诱导性的提问了,恐怕不太适合回答。’
陈警长微怔,‘哦,对不起,卫律师,我会注意不再在问题中加入个人倾向的。’他转了个角度继续问,‘紧接着你又留意到什么异常吗?’
‘里面过了几分钟后安静了下来,然后我看见池乔小姐走了出来,她脸色很难看,我也不敢上去跟她说话,她只看了我一眼就匆匆地离开了,我——’
陈警长环顾了一眼客厅,‘白池乔小姐好象并不在这里,她去哪里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客厅的气氛一片死沉。
池乔很突然地就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据我所知,一年前死者曾经宣称与白池乔小姐断绝父女关系,平时她与死者关系如何?’他是在询问小兰。
‘池乔小姐今天晚上脾气不太好,吃饭的时候忽然砸了很多的东西,差点让师母也受伤了,教授也很生气的——’
‘她为什么发脾气?’
‘都是我不小心,拿错了草莓汁,小姐不喜欢那个。’
陈警长先是一楞,然后微微冷笑,‘就这样?’他紧皱的眉关放松了些须,表情中也多了一层明朗的东西,似乎已经笃定了池乔的娇纵。
又一个调查员走了下来,陈警长与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偏过头大声问了一声,‘请问白池乔小姐的卧室在哪里?我们需要看看。’
母亲闻言,蓦地又晕了过去,小兰又惊又慌,手足无措,觉品也很惊诧,眼神中尽是匪夷所思,‘池乔?不可能……’
卫觉夫站在客厅外围,还是不动声色,看不出情绪。
印宿缓缓从椅子上坐起来,对着小兰轻声吩咐了一句,‘你照顾一下妈妈,我带他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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