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的哨音还未消散,整栋新训大楼便瞬间暗下。
哨兵套上军绿色的大衣,独自一人来到一楼的哨位执勤处。
他背对着楼梯坐在正中心的位置,左手边走廊里灯火通透,右手边的区队食堂木门早已上锁。
他的目光眺望着玻璃门外,那如墨般渲染的黑夜里,风肆意的掠过大地,来去皆自由。
哨兵碎碎念到:“看样子,八层又要下雪啦。”他转头时,重重的打了一个冷颤。
夜,是一个人的夜晚。
面对着寂静无声的世界,空间与时间不停拉扯。
最终,寂寞变得无限绵长。
他抬手,眼中充满迫切的看着腕上的电子表。片刻间,又略显无奈的放了下来。
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他这样反复看过十五次左右。
此时,已是二十二点三十分。离下一班到岗,还差二十五分钟。
他咬着牙,用力搓了搓手。又将身上的大衣紧了紧,皱褶眉头默念:“快了,快了,这下就快了!”
位于新训队三楼,右侧走廊最后一个房间,便是二区队七班。
七班长姓马,是一位四川籍的老兵。平时,他为人高调,人前爱显,人后嘴贱。
身为一期士官的五班长,对他的评价从来都不是很好。
平日里,从未正眼瞧过他。
有一次,新训全员二百人集中战术训练。
那天的太阳很大,耳边听不见一点风声。阳光撒向人间,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软绵绵的好像棉花。训练场上一层层薄冰,覆盖住一处处水洼。阳光落尽坑中,折射出一洼洼白色的光晕。
战术教官是一区队队长梁排,他人不高,嘴尖耳朵小。眼睛虽然不大,却总是一副炯炯有神的模样。
他的战术讲解结束,要求各班带走分训。
七班长带领全班人员,选择一处泥洼地选择进行战术训练。地表面的沙土混合着冰雪,看起来又湿又粘。
他看着自己挑选的场地,满意的点了点头。
位于队列前的他,放眼其他十九个班级,略显得意的笑了笑,他对新兵说道:“告诉你们!今天训练结束。若是谁不把身上的衣服爬湿爬透,被我发现里面的棉裤若是干的。晚上,集体加训三组体能!”
队列里鸦雀无声,人人自危。
“听明白没有?”
“明白!”
“听口令,单兵基础动作,侧身匍匐训练准备!”
“开始!”
全员卧倒,左手支地,右手握枪。在满是积水的泥坑里,来来回回数个小时。
七班长站在泥坑外,脖子仰起的很高。他似乎很得意,一脸藐视一切的神色。
或许,他是想告诉在场的所有人,“瞧瞧七班的新兵,再瞧瞧你们班的新兵。只有,老子班的新兵,才是冰雪泥水里滚出来的钢铁战士!”
中午训练结束,七班新兵早已瑟瑟发抖。汗水与泥水交融后,衣服从里到外透着刺骨的寒凉。
七班长挺胸抬头,气焰高涨的走在队列前。像无数个往日一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此刻,他更像一位打胜仗的将军,如此的威风凛凛。
只不过,身后十位垂头丧气的残兵,早已步履蹒跚。
张班长略显无奈的看着七班的新兵,不免摇头叹道:“真是,造孽呀!”
五班与七班同住三楼,位于新训楼右侧的向阳房间,中间隔着间行李房。
因为是不同区队,班长素无往来。新兵之间更是形同陌路,彼此很少说话。
那是一个寒风萧瑟的晚上,窗外暗得看不见指头。八点半的洗漱哨声刚刚吹响,我便抱起脸盆冲出门外。
门外走廊尽头处,窗户向里敞开着。
寒风灌进走廊,冷热相撞。让人不觉间感受一丝爽凉。
我刷过牙,用冷水简单洗了一把脸。走出洗漱间时,七班的新兵才从屋里出来。
赵东来是七班的排头兵,一米八五的傻大个,人看起来憨厚老实,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他走出班级时有些垂头丧气,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
寒风冷凉,洗漱间门外早已结上一层薄冰。
赵东来到达洗漱间门前时,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他放下脸盆,照了照镜子。不知为何,又走了出来。
此时,他身旁正四下无人,走廊里也少有人来人往。
我抬手刚要开门,却听闻耳后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我惊呼一声转头,发现走廊的尽头处,赵东来已经摔倒在窗户下。
我迅速做出反应,将手中的盆丢到地上,快步向前跑去。
“什么情况?你咋样了?这是摔哪里了?”我在赵东来一侧蹲下,拽起右手正欲将他拉起。
他的身体考试有些痉挛,浑身上下都在较劲。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落到地上,他咬着牙,有些艰难的说:“别…别动,你…不要动我!”他倒吸一口冷气,高声哭喊道:“疼,好疼!”
我焦急的望着眼前的赵东来,他躺在地上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我转头,对着空荡的走廊大喊:“来人呀!快来人!”
一时间,整层楼内人声鼎沸,一分钟不到身边就挤满了人。
七班长从人群外面而来。他站在中间的位置,微微皱起眉头,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询问道:“这是什么情况?人摔死没?”
五班长也闻声而来,挤进人群的同时,第一眼就发现了我,他看着地上的新兵,有些担心的询问:“林佳诺,这是什么情况?”
“报告班长,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摔地上的。等我发现,过来扶他的时候,他只知道喊疼。具体是哪里疼,我就不得而知了。”
五班长蹲下,对着躺在地上不断呻吟的赵东来,关切的问道:“你哪疼?能动不能动?”
赵东来死死的咬着牙,艰难的摇了摇头。
五班长伸手按了按赵东来的腿,“疼吗?”
赵东来摇头。
五班长轻轻碰了碰赵东来的腰。可是,还没等开口询问。
赵东来便已经开口,鬼叫的死去活来。
“草!”五班长暗骂了一声,抬起头时,愤怒的瞪着双眼,他说:“等什么呢!快去叫军医呀!”
七班长似乎一直置身事外,对着地上的赵东来冷嘲热讽道:“别信他的,这家伙身体结实着呢!那么紧张干嘛?”
五班长目露凶光,狠狠的瞪了七班长一眼,转头时对我喊道:“林佳诺,快去叫军医,叫二排长,快去,快去!”
我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根本来不及多想。冲出人群后,拔腿便往一楼军医室跑去。
五天后,赵东来从军区医院转回新训大队。
自那一天起,他再也没有参加过一次军事训练,再也没有走踏上过训练场。
他每天的时间,都消磨在班级与食堂的路上。
许多年后,那一晚经历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我不能断言什么,更无权诋毁任何一个人。
关于,赵东来的故事。他有意也好,无意也罢。终究,他还是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只是,一直令我费解的是。人要用多大的力气,多大的决心,才能狠心将自己的腰摔断?内心又是拥有多大的恐惧,才会令一个完好无损的大活人,对新兵连的生活如此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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