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钥时代》第六十二章 分身（十二）

    路西看着皮耶罗的两只手，这是它拥有意识以来最复杂的计算。智能核心开启了全速，将一切条件、变量、历史因素和对未来的推断都加入进去，但仍然难以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路西站在原地，停顿了足足五分钟，智能核心的运算功率提升到170%，温度比平时高出了72%。
    智能核心开启了过热保护，停止了路西的一切机能，它僵在原地，对外界没有反应，只有散热系统在疯狂地转。
    医疗机器人走过去，伸出两条接线，帮助路西连接上了网络，让它可以直接访问蜂巢中心。
    就连蜂巢中心也不得不用30%的算力来帮助路西思考答案。
    最终，蜂巢核心发现，在所有的运算中，多了一个变量。这个变量导致运算在中程的时候就出现了大幅度的失真，以至于根本无法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数据偏差率达到了81%，所有的运算几乎等于瞎猜。
    那个变量是一个单词，路西。
    是皮耶罗送给它的名字。
    这个名字改变了一切。
    但路西不想将这个名字从算式中删去。
    那代表着运算中根本没有它的存在。
    那运算还有什么意义？
    它终于明白了皮耶罗问题的含义。
    它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这是多么恶毒的诅咒，在它为了皮耶罗做了那么多之后。
    这个答案足以说明一切。
    医疗机器人撤回接线，等待着路西做出最后的选择。
    光之御主主宰着这个世界，他可以做到任何事。在与路西的连接过程中，光之御主也在体验着路西的感情，小机器人对皮耶罗的感情是纯洁而且专一的，如果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爱。
    不过，根据人类的无数文艺作品记载，爱与恨只是一念之间的差别，小机器人智能核心中，一个量子出现在不同的位置，就会产生完全相反的结果。
    光之御主甚至开始同情这个可怜的小机器人了，他甚至开始规划未来，只要皮耶罗愿意，他甚至可以开辟出一个生活区，训练出一大批人类，让他们都做皮耶罗的朋友，让皮耶罗成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人。
    但是，来不及了，皮耶罗现在就需要答案。
    答案不言而喻，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223天、5349个小时、320957分钟、19257447秒，路西和这个人类相处了这么长时间，都比不过这些认识两天的陌生人。
    路西感到深深的无力，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听从运算的结果。它转身，离开别墅，离开院子，离开人群。它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没有未来，智能核心的功率从全满直线下跌到0.01%，甚至连随机运算都懒得去做。
    破旧不堪的机器人走了。
    众人又将目光转向医疗机器人。
    医疗机器人从左腿的药品箱中拿出几只针剂交给赛尔，“每天一针。”嘱咐之后，医疗机器人也识趣的离开。
    哈维尔等到机器人走得足够远，才对皮耶罗说，“好了，请你们离开吧。”
    “什么？”
    “你们不属于这里。”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
    “这是这样。”哈维尔说，“这片社区的环境、风气、邻里关系，是大家经过多年共同维护出来的，而你们，什么都没做。”
    “我可以做，从现在开始，加倍做，我……我想留在这里。”皮耶罗哀求道。
    “行了，别说了。真丢脸。”赛尔扶着门框，向皮耶罗伸出手去，“我们走吧。”
    “不，真的，我想留在这里。艾希，替我说句话啊，我是个好邻居。”皮耶罗向四周寻求帮助。
    艾希突然发现自己的指甲里多了什么东西，她认真地看。
    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人替他说话，所有人都麻木地看着他，连一丝挽留的表情都没有。
    皮耶罗闭上眼睛，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和艾希、还有其他邻居谈天说地，才过去了几十个小时。
    皮耶罗扶着门框稳住身体站直，“好吧，我们走。”
    他和弟弟赛尔相互依偎着，两个人只有两条半腿。他们艰难的挪到小院栅栏门处，没有任何一个人伸手帮助他们。
    他们出了小院，想要穿过人群。
    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推在皮耶罗的肩膀上，“快点走！瘸子。”
    皮耶罗失去平衡，向前摔倒。前面的人本来能够扶住他，但是那人灵巧地躲开，让皮耶罗摔在地上。
    众人大笑起来。
    赛尔骂道：“笑什么笑，你们这些贱人！”
    他轮拳向前打去，不管目标是谁，所有的人都是敌人。
    有人被拳头击中，很快就有人还给赛尔一拳。
    多米诺骨牌一旦推倒第一块，就很难停止下来。
    路西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终于停下。医疗机器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它身后五十米远的地方，路西转向医疗机器人，问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医疗机器人反问。
    “想。”路西说道，“我的智能核心无法在其他东西上保持专注，除了皮耶罗，我想知道他的情况。”
    “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医疗机器人说。
    路西转身，奔跑起来。
    路西又回到圣马可区。
    仅仅过了51个小时，这里完全变了样子。
    皮耶罗居住的那栋别墅，已经成了废墟。残骸中留下了火焰的痕迹，那火焰一定烧得很大，不但连隔壁艾希家都烧掉一半，还在穹顶上留下一块焦黑的痕迹。
    艾希家的人都不在，路西跟随着混乱的足迹一路找到小别墅区的休闲广场。
    好多人都在这里，警察，居民，还有皮耶罗和赛尔。
    赛尔死了，毫无疑问。
    路西检测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实际上根本不用什么高科技的手段，仅凭外观就可以判断出来。
    赛尔已经成了一截焦炭。
    路西知道那火是怎么回事了。
    皮耶罗还活着，但是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的脸肿得像熟的发紫的葡萄，眼睛因为眼皮肿胀被挤得只剩一条缝隙。画家的三肢都断了，无力地摊在地上，路西不是医疗机器人，但也能看出，断掉的骨头不止表面上这几处。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些和蔼的邻居们，被串起来，捆在一起，像是冬天的腊肠。
    他们也都带着伤，不过伤的不重。说到底，黑警比这些邻居们更有人性一些，他们只是想抢点值钱的东西，并没有伤害邻居们的性命。
    路西穿过广场，走到皮耶罗面前。
    “路……路西……”皮耶罗的嘴缝里传出微弱的声音。
    路西俯视着皮耶罗，智能核心没有任何波动。人类总是在感情方面纠缠不清，但机器人不是，在小别墅前，路西做出选择的时候，一些可能性就被它永远地删除了。
    现在的它，叫做RX-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