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钥时代》第四十四章 分身(五)

    路西站在高处,看着下面成了一片汪洋。地下水从穹顶的裂缝处渗入,起先只是滴滴答答的,像是没有关紧的水龙头。
    皮耶罗之前的家就在方济各区边缘,裂缝的正下方。滴落下来的水让皮耶罗的住所潮湿不堪,不过也给了皮耶罗一笔额外的小收入。
    不过现在,水龙头成了瀑布。穹顶裂开一道二十米长,两米宽的口子,地下水直接倾斜下来,灌在皮耶罗和邻居家的房子里。
    皮耶罗已经搬去穆尼耶的画室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他之前创作的那些画,还有他的弟弟塞尔还留在这里。
    当路西和皮耶罗赶到时,水已经蔓延到了街上,没过小腿了。
    水是路西唯一的弱点,它虽然能够简单地防御泼溅或者洒落的水滴,但这种程度的积水会深入到它外壳的缝隙中,侵入电子线路、传动机构和芯片,最终毁掉这具身体。虽然这具躯壳可以再造,但躯壳上的磨损、划痕,还有皮耶罗的涂鸦无法复制。
    蜂巢中心建议,路西躲在高处,回避从穹顶落下来的水。
    路西照做了,他爬上路对面一家杂货铺的房顶,看着皮耶罗奋不顾身地淌着水回到家里。
    家里的水已经漫到了大腿,皮耶罗扭着腰奋力地移动着,“塞尔!塞尔!”皮耶罗大喊,但是没人回应。他开始心慌,弟弟腿脚不便,这样的情况下必须有人帮忙才能脱困,可是弟弟在哪呢。
    皮耶罗继续喊着,在不大的屋子里寻找。
    塞尔现在的工作是拆解电器,家里的地上放了一些金属零件,被水没过看不到。皮耶罗一脚踢在某个沉重的零件上,脚趾一阵剧痛。他咬着牙,放慢速度,在家里找了一圈,弟弟不在,看来是出门去了,或者有人把他救走了。
    皮耶罗抬起头,一道巨大的裂缝横亘在头顶。地下城存在了超过100年,从没有人怀疑穹顶会破裂,这完全打破了皮耶罗对生活的认知。倾泻而下的水柱像是巨人,一脚踏入他的家,水花四溅,激起隆隆的响声。
    皮耶罗又在屋子里找了一遍,确实没有塞尔。他的心稍微放松了些,这时的水已经到了臀部的高度。皮耶罗打算离开屋子,他走在半路,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他却忘记了。
    就在皮耶罗绞尽脑汁回忆时,一幅画不知从哪飘了过来。画上画的是晴空下的雪山,蓝得刺眼。记得那时,皮耶罗和塞尔想象着自己去了雪山,呼吸着冰冷而纯净的空气,
    现在,那副画被污水染上了昏暗的黄色,纯洁的雪山像是一坨路边的泥巴。皮耶罗想起自己挂念的到底是什么了,他快步走到存放画作的小房间,所有的画都被水泡了,蓝的大海、绿的草原、黄的油菜花田、红的火山,都成了或大或小的黄色污渍,再也无法复原了。
    皮耶罗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和回忆毁于一旦,直到水面爬到腰间,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走出曾经的家。
    看到皮耶罗从家里出来,路西快步走到屋顶的边缘,举着双手,用加强的扩音器大声喊道:“皮耶罗,你的弟弟在这边。”
    皮耶罗举手向路西示意,听到弟弟平安的消息,他脸上本该露出欣慰的神色,但此时他却神情凝重,路西读不懂他的表情。
    皮耶罗半走半游地靠近杂货铺,路西探出身子,把皮耶罗拉上屋顶。下面已经是一片汪洋,完全看不出街道的样子。水还在不停地灌向方济各区,看样子,已经无法阻止了。
    方济各区处于地下城各个区域的最下层,而且由于方济各区几乎不受光之御主控制,城市系统早已年久失修,排水系统能力有限,地下水灌入到这种程度,而且还远远没有停止的意思。想要恢复原样几乎没有可能。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一点,但只是不愿意承认。他们站在房顶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慢慢涌上来的水位,水面下是他们的生活和回忆,没人愿意轻易放弃。
    皮耶罗在水中消耗了不少的体力,他躺在房顶上,大口喘着气。穹顶上那道裂缝似乎更大了些,泄露的水势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加大的趋势。
    几分钟后,皮耶罗站起来,不再去看曾经的家和自己的那些画作。
    “我们走吧。”皮耶罗低声说。
    “去哪?”赛尔问道。
    “去新的地方。”皮耶罗说道,“最近不是传说,发现了一片新的生活区吗?我们去那里看看。”
    “可是……我们的家……”赛尔犹豫道。
    “别傻了,你看不出来吗?什么都没了。”皮耶罗的声音里没有悲喜。
    “对,我们去新的生活区!”有人立刻应和道。
    “艺术家说了,去新的世界!”声音像池塘里的波浪向外传开。
    “听艺术家的,去新的世界!”
    邻居们在房顶上搭了跳板,还有人用杂物做成小船,人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自己的居住地。
    有人仍然依依不舍,但蔓延的洪水并不在乎他们的感情。
    皮耶罗向前走了两步,就觉得脚下剧痛。他低下头检查自己的脚,刚才在家里寻找赛尔时,不小心踢在了金属零件上,将自己的大脚趾踢裂了。血混着泥浆凝固在一起,走了两步之后,伤口再次迸开。
    路西原本已经搀着赛尔,他又走过来,打算一手一个,扶着兄弟俩离开。
    有人拦住了路西,说道:“我们来照顾艺术家。”
    那人招招手,又过来几个邻居,皮耶罗和他们在一起左邻右舍了好几年,平时素有来往。皮耶罗成名之后,这些邻居也跟着受人尊敬起来,现在皮耶罗受了伤,他们自然觉得应该由他们来照顾这个小兄弟。
    两个大个子一左一右架起皮耶罗,动作有力而温柔。皮耶罗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他难为情地扭动了几下,想说自己可以自己行动。但两个大个子根本不听,带着他走过房顶上搭好的跳板,离开了方济各区的边缘。
    越往前走,聚集起来的人越多,人们都在议论去往新世界的事。
    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去新生活区,反正现在这个功劳已经落在了皮耶罗的头上。
    每当有人怀有疑问,“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艺术家说的。”
    回答者的态度相当坚定,答案会立刻打消提问者的怀疑,好像艺术家这三个字代表了某种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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