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抵达牙帐城时,正值胡马秋肥,草原儿郎纵情驰骋的游猎季节。
神选堂地处城东,四面都由高耸的土墙和塔楼围起,是一所如同军营般的半封闭学堂。
墙内三层高的阶梯状土楼最为醒目,此外还有马厩、有两面布满十字孔洞的长方通风屋、有带院子的联排住宅和矮小的单门单窗房舍……紧密的土黄色块布局显示出一种正在延续的平静和冷漠。
已经完成护送任务的卫队通过飞来驿复命后即刻返程。黑瞳失联太久了,引起影门重视,王福便命同来的百名影子于城中分散开,参与调查。
神选堂,说起来此地倒和仙道院有些类似,一样不受国家监管,是一所只忠于自身责任的独立院校,广漠国君无权对它指手画脚。
秦毅来到学院的三层土楼报道,核实身份,登名注籍分配课堂和居所就花去大半天工夫,六名教师分别检验过他的武艺和学识,意见如下:摄图部苏伐谦,鉴魂神选之子,年二十,内气实力为高阶武者,不通射艺,无其它专长。性沉稳,有望参加下届兵选,应摄图狼主苏伐录之请,宜准其加入竞选班。
所谓竞选班,是神选堂专为培养各部有资格继承狼主之位的精英子弟所开设的特别课堂,神选堂也正是由此而得名。
竞选班只依照申请和审核的办法接纳学员——四部狼主每人每年都有一次申请的机会,不过多数都用不到,因为神选堂审核的首要条件就是学员必须通过鉴魂且年龄不能超过三十岁。比如苏伐录,这还是他做狼主之后的第一份申请,当初阿曼也只是待在普通班。
其他三部的情况要好一些,六人的、七人的,最多是莫离部,狼主的子侄,再加上国君射叶的一个女儿,总共有十一人在竞选班。
事实上这已经是老传统了,各部凡能在三十岁以前通过鉴魂的子弟统统帮他们申请,最后谁有资格参加兵选,谁就是未来的狼主继承人——十五年洗一次牌。
当天掌灯的时候,神选堂给苏伐谦的审核意见就送到了平一人的案头上,这是红砂特务的例行汇报。
平一人看过后认为不必专程禀报射叶。显然,学堂对于这个人的了解远没有他们多,如今人已到牙帐,只要按部就班地持续关注就好,所有关于他的分析和调查也该往后放一放了。家天下计划正处于收网前的关键阶段,不值得再为一个掌中之物浪费时间和金钱。
竞选班学员每人都有独立的居所,在土墙隔开的排房小院里有个大大的烧烤架子,食物由学堂提供。平顶土屋窗边搁着一架木梯,但大多数人从来不用,总是蹦上蹦下。房中一层住着侍卫和仆役,二层小屋为弟子们的卧房,外面搭着凉棚、摆放了桌凳,无聊时可以晒太阳、看星星,可以自饮自酌,听雨或者赏雪。
秦毅和侍卫们分占了五间院子,铁察、梅录啜二人在他楼下。其实一人一间都够,南面这片居住区属于摄图部,而除他以外,摄图竞选班也再无旁人。
神选堂不像东楼剑宗,没有统一的着装。秦毅摸了摸梅录啜昨晚刚给他剃过的脑袋,将苏伐录赐下的三柄弯刀挑一把系在腰间,这东西他试过几次,可能是使惯了长剑,用起来内气有些飘,不太好控制。
吃过早饭,在阶梯土楼前面秦毅见到了竞选班上的其他弟子——二十三名男子和一名女子。他们年龄不等气质各异,那女的看来和他差不多大,长相一般,穿着也很普通,但能与诸多男子并列,想来定非寻常。
这是为后来者特别准备的欢迎仪式。各部支持兵选要大把地往外扔钱,而一旦落败,钱就等于扔去了水里,众人全都好奇地盯着他看。
众所周知,摄图部这一代后继乏人,本已放弃争夺左贤王,如今却为何选送他来参赛?仅仅因为他在鉴魂式上受到的所谓狼神眷顾?
“会有人选他吗?”
欢迎仪式结束后,拂林部一名弟子询问身边人。
“会,怎么不会?”那人笑笑,“只要给钱,让他们选一匹马都行,更何况神之子的噱头也很新颖,据说在摄图主城,有不少人成天等候在狼主宫前,求着他出来摸他们的脑袋呢。”
普通班弟子先被带回楼里,然后是竞选班,分三批进楼上课,只有秦毅留下。昨天曾检验过他的两位教师陪在身旁,等人全散去之后,一人面对他说:“苏伐谦,学堂最早判断你摄图部不会来人参加这届兵选,因此,竞选班的十六名教师都已经分配完了。”
“原负责摄图部的四名教师增派给了其他三部,拂林和阿瓦尔各一人,莫离两人。”另一人补充说。
秦毅看着他们两个,等待下文。
“也就是说……”先前那人为难道:“目前我们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传授你竞选班的课程,这是学堂的错。”
“什么意思?学堂这么大,没师傅教我?”
两人都知他在沙漠长大,不了解情况也正常,便耐心解释说:“竞选班不同于普通班,各部弟子是分开授课的,而教师也是有针对性地进行传授。在学堂当中,只有经历过两届兵选,即任职至少三十年以上之人方有资格成为竞选教师——急切之间上哪儿去找?”
“本来竞选班还备有四名候补教师,可五年前,拂林和莫离班上的三个在职教师犯了大错,学堂将他们囚禁起来,所以一时间……候补教师也都用完了。”
“两位到底想说什么?”秦毅问道。
二人互相看一眼,再看看他,一人满怀歉意地说:“苏伐谦,你看这样行不行,眼下其他三部的辅助教师都参加过上届兵选,他们也是学堂倾力培养的未来竞选教师,每个班上……我们给你抽调两人,一共六名教师传授你兵选课程,如何?”
“辅助教师教我,”秦毅说,“那我的辅助教师呢?”
“从普通教师里面挑最好的给你。”
“你们为什么不把本属于摄图部的四人调回来给我?”
两名教师同时摇头。“办不到。”开口之人说,“我刚才就讲过,竞选班的课程都是有针对性的,而竞选教师了解班上每一名弟子的实力,甚至还有各部最核心的竞选计划,让他们回过头再教你?那样对别人不公平,其他三部也不会答应。”
“你只有两种选择。”另一人接过话,说:“同意我们的安排,学堂会尽可能做出补偿,在不违反规定的情况下给予你更多的帮助。比如,指派一名不管教学的副堂主亲自指点你的武艺,让你能在最短时间内达到竞选必须的武师标准——”
“或者你也可以拒绝。”前面人加重语气,“你可以就学堂占用教师一事提请摄图部公开问责,那样的话,无论四部会议给出怎样的惩罚,我们只能接受,你和摄图部都将获得巨额赔偿——其他三部会支持你的,因为很明显,到那一步,学堂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收你了,你也只能离开。”
另一人问:“听明白了吗?事情弄大,对你、对我们都没好处。少了神选堂的提名,是,你还可以在摄图部的提名之下直接参加兵选,但没有选民会信任你,他们甚至不知道有你这号人,自然更不会选你。”
“听明白了。”秦毅点点头,反而对神选堂有了些好感。按照两人的说法,别部乐于看到他被孤立,那么以此为前提,学堂完全可以先找三部协商,然后合起伙来糊弄他一个,势单力薄的,想怎么拿捏都行。可是并没有,他们把实情对他和盘托出,把利弊摆在明处,承认失误、尝试弥补,同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现在决定权就在自己手里。他说:“我部先前确实没打算参加兵选,所以此事不能全怨学堂,我也不会再追究。”
听到这话,两名教师明显松了口气。他们彼此对望着点了下头,其中一人近乎恳切地说:“苏伐谦,学堂不会再让你失望,那我们即刻帮你安排教师?”
“请等一下,”秦毅问道:“辅助教师和竞选教师有何差别呢?”
“老实说,差别还是很大的。”那人叹口气,“辅助教师本身也在学习当中,他们平时只负责监督弟子们的授业情况,无法参与竞选计划。你知道,每班最后只有一名弟子能获得兵选提名,而在最终的提名结果公布以前,有关候选人的一切遴选和培养计划全都是绝密——辅助教师只能看,不能听也不能问。当然,兵选落下帷幕会给他们详细讲解,这种经验很宝贵,只有亲身经历过两届兵选的辅助教师才有资格申请考核,成为国人仰慕的竞选教师。”
“也就是说,”另一人马上道:“辅助教师不仅仅是经验不足,他们的实力、优点、研究方向、具体适合争取到什么样的选民……这些统统未经过学堂的考核,他们很难胜任。”
“而你就要让这些人教我?”秦毅转向那名看上去年纪更大些的山羊胡子教师。他瞧出来了,此人地位应该更高,主意也都是他拿,而他的同伴只负责解释和补充。
“你说过不再追究。”山羊须道。
“对。”秦毅点头,“我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即便学堂现在就不要我了,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
“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山羊须叹气,“可除此之外,确实别无善法——五年前那件事对别人也不公平啊,半道更换竞选教师,还都是候补教师,对他们公平吗?所以学堂才决定将摄图部闲置的教师分配过去。实话告诉你吧,眼下就算他们肯让步,我也不会再把四人调回来教你。”
“你说五年前?”秦毅问,“那三名在职教师犯了什么错?”
“此事只怕与你无关吧?”
“怎就无关?你不说他们被学堂囚禁了吗?既然只是囚禁,那想来定非罪大恶极天理难容,何不暂时放他们出来,请这三人教授我课程,这样也能将功补过?”
“岂有此理。”另一人说。
“让他三人通过竞选教师考核本已是大错,”山羊须摇头,“学堂不能一错再错了。他们会老死在这院墙之内。”
“究竟所为何事?”
山羊须看着秦毅,“这也不是秘密了。”他对同伴示意,那人便说道:“三人勾连串通,以能获取对手的竞选计划为诱饵,在拂林和莫离班上搞两头骗,还竟然……”
眼见这人别过头气得说不下去了,山羊须红着老脸叹道:“唉,丢人啊。他们竟还把各班候选人的提名暗中做起了拍卖,声称什么,价高者得?”
另一人点点头,“哼,兵选候选人多半也就是狼主的继位人,哪个弟子不眼红?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秦毅再忍不住,仰头大笑。至少参加过两届兵选……但凡是竞选教师,少说也在六十开外了吧,真该请桑哈来听听,谁说世上没有白头贼?
“能就请这三个人教我吗?”他笑问。
山羊须想了想,说道:“这件事嘛,学堂倒是可以做主,尤其摄图部只你一人,他们应该也耍不出花样来了。只是……你可要想好了,本性难移,万一他们给你惹出什么麻烦,学堂概不负责。”
“明白。”
“好,苏伐谦,那今天你就先不用上课,回去等消息吧。至于你的要求是否可行,我们还要研究,另外也要他们三人点头才行。”
看着秦毅走去南面摄图部居住地,山羊须身边的教务主管问他:“堂主,此事会不会太过草率?”
山羊须笑笑,“你带我去见下那三位吧。”他笑道,“我说苏伐老狼怎舍得下血本儿参选,这孩子……他不和我讲价而是请我帮忙,我这一下子,还真不太好意思拒绝。”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