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将军之女名叫玉多香,是那种但凡开口说话,总要以“我”字打头的人。“我认为”、“我觉得”、“我想我以后的生活应该是这样”……金国相中了她。
早在决心不卖家传宝剑之时,金国就在家乡聚集起一帮鸡鸣狗盗之徒,专以敲诈勒索为生。他们分工很明确,由金国负责挑选猎物并制订计划,然后再安排别人下套。
大概也就是类似仙人跳那种不入流的骗局,起初他的伙伴们不相信能搞到大钱,而金国说服他们只用了一句话:“你们自己想想看,”他说,“身上有无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这秘密被人知道了,你们是愿意花钱守住还是随便他到处乱说?”
几年后,进入国立剑术学院的金国已经很有钱了,他很快在学院当中崭露头角,同时也把玉多香看成是终极目标。别人送他外号“剑痴”,但事实上,金国从不关心剑术或排名,之所以如此勤奋,完全就为了省钱——整日废寝忘食地修行当然开销最小。
学院第一天才的名声拉近了他和玉多香之间的距离,但那女人没多久就感到厌倦。他总花她钱,轮到自己头上却是一毛不拔。甜言蜜语能维持几天两个人就好了几天,等到维持不住的时候,她勾搭上了别的人。
金国不吵不闹,没有质问也没半句怨言,自动从她的视线里消失。后来每当玉多香想到他,这也是她能找出的,这个人身上唯一的优点。
两人下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已是许多年后,玉多香嫁给了花溪宰相的一个儿子,已成为人母,而那时的金国,却是国君都要礼拜的天下第十。
眼界不同了,金国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很可笑,竟然把入赘去一个小小的将军府当作终极目标。不过他忘不了玉多香,这个以自我为中心、喜欢做梦的女人,仍然是笔不小的财富。
十洲之上,百姓对于仙道院的虔诚以西海为最,因为祖洲就在西海。回国后金国托人给玉多香传信,问她能否抽空来花溪国总教院中一叙。只要她肯来,就说明她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她,那他的办法就能用上。
玉多香来了,抱着幼女、带着丫鬟和仆从,在与金国约定之日来总教院进香祈福。安排两人单独会面毫不费力,玉多香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她早就渴望丈夫以外的男人了,只是一直没遇上能让她心动的目标。他们过去曾有过一段情,金国目前的身份也充满诱惑,鸳梦重温,足够她追忆和自豪到老了。
金国没碰她,话里话外只把自己描述成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问她生活中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他会想法子帮忙。玉多香难免失落,他这么说,又让花溪总教院的院主作陪,不就为奚落她吗?
“这次我待在都城的时间不多,承天观的任命书不久就会下达,我还要回家乡看看。”金国对花溪总教院主说:“折花院主,当年学剑之日,她对我多有接济,今后要遇上什么困难,还望你能替我多关照一下。”
“上人尽管放心。”
本来以玉多香的身份是见不到折花院主的,金国等于帮他们做了引荐。那折花样貌俊朗,玉多香不觉情动,天赐仙道院这个好去处,她的祈福,也就从一月一次,变成了十天、五天……
能被金国挑选为欺诈目标,折花院主当然也是一位风流情种。只是男女欢好的对象为有夫之妇,他不好在自家屋檐底下行事。
一切皆都在预料之中。就在玉多香同折花初次约会那天,金国旧日一个擅长盯梢、名叫雄蕊的手下,尾随他们走进一家客栈。第二次,雄蕊在另一家客栈对面的酒馆里等着他们出来,并把两人约会的时间随手记下……
这样过了没几个月,约会便要暂时中止,因为玉多香又大了肚子。此时的她,更倾向于孩子的父亲是折花院主,不过也不敢完全肯定。
分那么清干嘛?玉多香想,反正都是自己的。
诞下的是个男孩儿,将军与宰相府中一片欢腾。然而小孩子尚未满月时,玉多香就收到一封,由飞来驿直传给她的匿名书信。
那封书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别人看到也无妨,只是一份列出了详细时间地点的清单,比如:六月十四日申时,吉祥客栈,半个时辰。
来信人索要一百万钱,同时郑重承诺——如果一月之内还见不到海联邦的承兑彩贝,那么在上述的时间和地点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上至国君下到乞丐就全都会知道。
玉多香看完书信当场吓得面无血色。对方提醒她别想一死了之,“去找令尊商议吧,”信末写道:“事关将军与宰相之家声,同样内容的书信也已转呈令尊,他会替你出钱的。请从速备好,交付事宜等待我们另行通知。”
得到女儿亲口证实,将军震怒,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她,但那样做也于事无补。一百万他拿不出,更重要的是,就算变卖家产凑齐封口费,对方再要怎么办?
恰在此时,金国出现了。他从家乡回到都城的消息刚一传来,玉多香便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马上请求见面。毕竟,折花是通过他才认识的,而且他也说过,不管自己将来遇上任何麻烦,随时都可以找他——以金国目前的身份而言,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会面地点就约在吉祥客栈,金国一口回绝。这女人真不要脸,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想把他也拉下水。最后由他提议,两人改在剑术学院碰面。
“我不是这种人,你知道的。”玉多香一来就抓住金国胳膊苦苦哀求,“帮帮我,金国,现在连国君都要巴结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帮我一把。”
金国表现出了同情,“你先莫急。”他躲开胳膊说:“将军打算出钱吗?”
“我想会的,不过父亲怕勒索之人继续纠缠。”
“那自然,”金国说,“得手后肯定还会有下次,反正他们又没损失。”
“我想死……”
等我拿到钱。金国想,嘴里却说:“别想不开,我会帮你。这些年我也攒了些积蓄,明天全兑成彩贝给你。”
“我家里最多能拿出五十万,还差得很远,你……你能让折花给剩下的吗?”
金国等的就是这句话,问她:“孩子是不是折花的?”
“我想……”
“你想,你想!”他终于动怒,“那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是,肯定是他的。”玉多香咬着牙说。
“没变了?”
“我敢跟他当面对质。”
“那就好办了,回去让你爹准备八十万。”金国再不客气,粗暴摆手不让玉多香开口,他说:“这钱必须你家出,剩下的二十万我来想办法。折花他一个仙道院主,香油钱除开销外每月都要上缴承天观,哪有现钱?”
二十万是计划好的,在不得不出的冤枉钱上,外人帮衬一下能让将军更容易舍财,而不是选择破罐破摔。他家的家底儿金国早就估摸个差不离,砸锅卖铁也就最多凑个百来万,总得给人留些活命钱不是?
忍着心疼,金国放缓语气道:“也不能便宜了折花,你给他写封书信,就说儿子是他的。这种事,敲诈之人定已安排得天衣无缝,我们就是逮到收钱人也无济于事,丑事还要暴露。”
“那还给他们钱?”
“你听我说完。”金国冷静言道:“交钱时候我亲自去,我会和他们商量,每年再付给他们一笔钱——这钱由总教院出。看在钱的份儿上,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人守口如瓶。”
“我的天,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过就是权宜之策。等过个两三年,他们拿钱滋润了便会放下戒心,我也才好设法将知道此事之人一网打尽吧?”
无解的难题哪怕有了一个最蹩脚的解法,被这难题困扰着的人们也会深感庆幸。此即是为绝杀陷阱,把根本不是钱能处理好的事情引到了钱上面,玉多香,还有她的父亲,毫不犹豫就钻进圈套。
当金国和将军府的管家拿着玉多香的亲笔书信站在折花面前时,这位风流院主再也潇洒不起来了。交易直截了当:折花每年从总教院的进项当中挤出二十万钱交给金国,只要玉多香没事,她就不会跑到承天观去哭诉,折花继续做他的院主,二人永不再见。
折花明知事有蹊跷,可他确实睡了玉多香,也只好认栽。四年以后,当承天观接到花溪国总教院教民的投诉,下来核查账目时,折花没半句狡辩,一五一十地承认了罪责。
钱都给了金国,这无法抵赖,他声称自己是事发后才起的贪念,从没想过两人竟会勾搭成奸,同时他也拒绝交出赃款。
承天观由近江护法出面,带着金国前往花溪总教院调查此事。一生从未品尝过女人滋味的近江丝毫不顾人情,因为事涉将军府,他便选择在花溪王宫的御殿之上公开对质。
钱花了,而丑事最终没能掩盖住,整件事情的结局就是:折花废去修为逐出仙道院(后据说跳海寻了短见)、幼童处死、玉多香自尽。
对于这种种的一切,宰相深以为耻,暗恨将军存心欺瞒,便诬陷他贪污军饷,以至于籍没家产,竟和几个儿子坐死狱中……
出人意料的是,一手炮制出这幕人间惨剧的金国,他受到的惩罚反而最轻。近江爱惜其剑术,只追究敛财之过,削去一指解除职务,不准他再回承天观了事。
西海待不下去了,金国骗术轰动流洲,已成为一部时髦的反面教材。在相当长的年月里,每有类似遭遇的女子去找父母求助时,家人总会逼迫她自行了断:“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承担,我们不能仿效花溪国那个愚蠢的将军,为了一个女儿而断送全家人的性命。”
再也吃不开,金国决定带着愿意追随他的一群人远去生洲。有高超的剑术傍身,想来不难在东楼国混出名堂。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许多年,也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而金国的财富却是与日俱增。
途经元洲之日恰好赶上射叶谋国,对于半生行骗的金国来说,这样的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他,他嗅到了钱的味道,认为有利可图就主动上门拜访。
两人促膝交谈了整整一个昼夜,有关射叶,金国也从见面前的轻视转变成了狂热。
当时在他眼中,射叶就宛如一个浑身都散发着魔力的黄金雕像,“跟我合作吧。”时年还不到三十岁的射叶向金国发出了诚挚的邀请:“我们要干,就干天底下最大的买卖。”
于是,入主牙帐之后,已经更名为平一人的金国在射叶的授意下着手组建起了红砂近卫军团,它们的职责就是效忠射叶。
红砂旗下有三个营,其中第一剑士营由平一人亲自掌管,主要负责保卫工作;第二营和第三营则都交给一路追随他来到元洲的两名手下分管。二人的分工不同,但在执行任务时又常有交叉,他们不惜花费重金从东海各地招募来多种行业中的精英人才,打造出一个集侦逻、刑讯、监控、绑架、破坏以及暗杀等手段,真正能委以重任的顶尖特务团体。
特务军团手中握有广漠贵族的许多秘密,钱财滚滚不断。但此时的平一人,虽然更抠门,却已经把钱看得很淡了,他理解了财富的真正含义,同时也把射叶当作心中的神灵。
站在钱山上俯视下界的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妙,是财富还不够多吗?若是富有四海,富有天下……天底下最大的买卖……
平一人顿悟,他有了新的追求——金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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