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年(1582)6月4日,堺町。
和披麻戴孝的枫叶山城一样,堺町上下此刻也是一片白,每家每户都换上了白衣,悼念逝去的雨秋平。这个充满活力的忙碌都市仿佛在一夜间换了个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哀伤的哭声与叹气声。所有的工厂都短暂停工,因为已经没有工人有心思上班了。和枫叶山城一样,这座城市同样可以说是由雨秋平所缔造的。没有雨秋平那个爱民如子的领主十余年来的轻徭薄赋,也就不会有这个数十万人口的繁华港口,更不会有这么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们新建的房屋。
不过在一片哀悼的氛围里,国会下议院的厅堂内的氛围却有些格格不入。
“织田右大将的命令已经下来了,要求少主他关闭国会和法院,把租借而来的领土尽数返还,还要把雨秋家的直领分封给治下的武士们,这是彻底的回归祖制啊。”末吉孙四郎在会上毫不留情地高声宣扬道,“现在不正是我们响应号召,解散国会的好时候!”
“红叶殿下尸骨未寒…我们就这样行事,恐怕是不大好吧。”小西隆佐作为雨秋家的支持者,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义正言辞地谴责道。
“先前织田右大将想要关国会,若不是红叶殿下顶住,恐怕早已落实。如今红叶殿下已经不在,我们再做抵抗也是无能为力,还不如顺水推舟关了国会,以免哪日爆发冲突遭受无妄之灾啊!”橘屋又三郎言辞恳切,说服了不少在座的商人,“归根结底,在乎国会的也只有红叶殿下罢了,你们真觉得少主会对这些奇怪的制度有什么好感吗?他难不成还会冒着在初上任时就得罪织田右大将的风险来抗命吗?可别忘了,少主之前就在婚约里和织田右大将有过节,织田右大将手里还有着二公子,少主哪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这关国会啊,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你们没看上议院的那些豪族们吗?”见还是有不少商人不买账,末吉孙四郎又拱了一把火道,“从前天晚上就陆陆续续地有人回领地去指挥自己手下的警备部队了,割地自重也就是早晚的事了。木已成舟,大家也都别费力气了吧!”
末吉孙四郎说不得错,上议院里绝大多数领地在河内、和泉、纪伊的豪族都已经返回了本领。他们调回了隶属于自己的警备部队,重新在本领内的故址小城驻扎起来。根据当时签订的租界协议,雨秋家只享有警备部队战时的指挥权,但兵权一直为小豪族们所有,雨秋家的人也不便拒绝。河内、和泉、纪伊三国警备部队的近6000战兵,除了津田算正等雨秋家支持者的1000人外,其他已经全部脱离了雨秋家的掌控。眼下红叶军大军全部出征在外,留守的只有涅槃备一部,拿这些警备部队和小豪族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那些回到领地的豪族们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以中岛隆元、佐藤信三郎、田中真成、小野五丸等人为首,向枫叶山城发出了请愿书:请求雨秋家回归祖制,将领地的治权返还小豪族。甚至有些过激的豪族已经派人进驻了雨秋家代官、法官的办公场所干扰行政与司法,愤怒的畠山高政阻止无果后便带着人亲自赶往枫叶山城申诉。
“没想到红叶殿下一去,局面就瞬间险恶到这般地步啊…”今井宗久压低声音,对坐在自己身旁的津田宗吉道,“辛辛苦苦经营多年的国会,说垮就要垮掉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一切本来都是红叶殿下一手操办起来的新鲜事物,雨秋家内认同这一制度的人也不多吧,更多的还是遵从红叶殿下的意思去办罢了……红叶殿下一走,谁还管国会死活?毕竟还有那位右大将在上面推波助澜啊…”津田宗吉也是压低声音叹了口气,同时看了眼大厅内乱糟糟的样子,“那些工农出身的议员看得出来都是不想关的啊,奈何不少商人看起来去意已决…”
“豪族武士想要拿回领地倒是本性使然,但哪有商人会不愿意要国会这么大的权力,反而想着复古呢…我看呐,怕是有不少人已经被上面的人许了好处,这才急着要替他说话呢…”今井宗久幽幽地念叨了一句,随后苦笑了两声。
“我们要抗疫,要示威,团结起来要求雨秋家把这国会关了!明哲保身!”此时,台上的末吉孙四郎仍在振臂高呼,动员着愿意回归祖制的人们,“发动我们商会里所有的商铺和工人停工,直到国会关闭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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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内的异动和骚乱自然不可能瞒过枫叶山城的眼睛,到底该顺从织田信长的意思回归祖制,还是继续坚持雨秋平留下的制度,这一抉择也成了当务之急,甚至要比替雨秋平置办丧事还要急迫。不过兹事体大,刚刚继任家督之位的雨秋殇也不敢轻做决断。于是在天正十年(1582)6月6日,雨秋殇、今川枫,以及雨秋五兵卫里留守的四人齐聚竹中重治疗养的庭院内,召开了即将决定雨秋家未来命运的评定会议。
在雨秋平遇难的消息刚传来时,竹中半助一度感到无比绝望。父亲的身体已经朝不保夕,若是让他听到了他最敬爱的雨秋平的死讯,恐怕当场便会承受不住重创吧…竹中半助试图瞒住这一消息,可是竹中重治却有着每天让竹中半助读前线战报的习惯。竹中半助试图隐瞒战报的第一天就被竹中重治发现了,无奈之下只得坦白了事实。令竹中半助惊讶的是,竹中重治并没有哀伤过度,反倒奇迹般地恢复了些许精神。虽然还是不能起身行走,但是说话的气息匀称了不少。也正是在竹中重治的要求下,这次评定会议被选到了竹中重治的庭院内,这样竹中重治就可以参与其中了。
濑名氏义、真田昌幸在会议开始前就抵达了庭院,问候了竹中重治的病情。不过竹中重治显然不想在寒暄上浪费自己宝贵的精力,并没有和他们有太多交流。两人和竹中重治相识已久,自然明白后者的想法,也没有多问。而天野景德抵达后,更是连招呼都没和竹中重治打。也不知道他是更想保存竹中重治的精力,还是因为积怨而不愿意与竹中重治寒暄。
不久后,雨秋殇和今川枫准时抵达了庭院。在守时这一点上,雨秋殇倒是很好地继承了雨秋平的习惯。雨秋殇和今川枫坐定后,除了卧床的竹中重治外,剩下的三人都是深深地俯身行礼,同时低声道:“殿下,夫人,请节哀。”
“多谢诸位大人,但是已经没有哀伤的时间了。”雨秋殇虽然因为“殿下”而不是“少主”的称呼而感到有些陌生,但还是同样是低头回礼,随后便直奔主题,“眼下领内动乱,主公的命令又是如此苛刻。我在此方面经验不足,不敢擅做决断,请问诸位大人有何建议?”
“为今之计只有领命照做一条路可走。”天野景德当仁不让,第一个开口道,“先主走后,领内风雨飘摇。雨秋家不比其他武家,根基不稳。先主本为渡来人,在二十余年间拉起了庞大的家族,没有可以依靠的谱代;而雨秋家的领地也都是这十余年来才攻取的,怀有异心者不计其数。之所以能在这势力盘根错节的近畿建立起雨秋家,全靠先主一人的文治武功和红叶军的威慑。如今先主已逝,而红叶军远在境外,两大支柱皆不在,领内的大乱也是意料之中。不少厌恶先主改革的保守派都跳出来生事,上议院的豪族们都想收回领土,雨秋家中更是有不少人与外人私通款曲…在这家督传承的风雨飘摇之际,想要稳住家中局势,当务之急便是塑造殿下的威望。”
天野景德的这番分析毫无疑问是正确的,见众人皆没有反对之意,天野景德便继续开口道,“而想要塑造殿下的威望,最重要的就是让殿下您先得到主家织田的认可,由此便可镇住不少想要闹事的宵小。而织田大殿的意思也很清楚了,想让他认可殿下的家督之位,就必须要回归祖制,取消所有改革之举。虽说在先主尸骨未寒之际便如此行事,实在是令人寒心。可是当下的我们并无还手之力,若是想保证雨秋家平安过度,便只有应允这一条路可以走。”
“一派胡言。”病榻上的竹中重治等到天野景德说完,才缓缓地开口驳斥道。若是在他年轻身体好时,恐怕早就强行打断了。“雨秋家的家督需要的是家中的认可,这一点少主早就具备,何须织田大殿承认?如今领内大乱,分明就是织田大殿为了逼雨秋家就范所动的手段。那些小豪族和国会奸商,怕是有不少都受织田大殿的指示,要他的承认又有何用?家中十几年来的改革是先主毕生心血,我们又怎能拱手让出?”
“竹中大人在病榻上待久了,说得轻巧罢了,岂会明白硬抗织田大殿的压力?”天野景德不以为然地垂眼看了下竹中重治,随后摇了摇头道,“现在家督之位悬而未决,二公子还在织田大殿手上。若是殿下抗命不从的话,织田大殿直接宣布由二公子来继承雨秋家家督之位,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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