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逝,转眼间便是次年七月份,外面道路一侧成排长向上生长着的杨树林里一阵阵知了的聒噪声让人心情烦躁。
同样烦躁的还有科长室里的一个人,只见那个人手里的铜笔反复在纸张上戳下又抬起,无论如何也无法从红头文件上签字。
“听说罗布泊刮了一场沙尘暴,也不知道玛尔木他们有没有事。”
“贾科长,您放心吧,当时玛尔木安排科考工作的时候,已经预想到沙尘暴的出现。他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能应付的。”
“也是,我才想起来,也许是我多想了吧。”
“对了,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好,放那里吧。我先休息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行,文件就搁这了。”
贾科长,原名贾仁贵,是一位在北平从事科考工作三十年的中年人。
他平时总喜欢穿着一身浅黑色中山装的人,眼睛上一副暗红色老式花镜让人看起来有些迂腐。
不过他对身上的中山装可是很在意,因为那是向上级汇报科考工作,领导特意奖励给他的。
家属院里的孩子大都爱喊他「贾正经」这个外号,他自己也早就已经听得惯了,任由这群孩子跟在他自行车后面追逐打闹。
时间那么久了,他今天才学会了一招,那就是进院这前不再拨弄车铃。
不过这招对于闲余时间过剩的孩子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妙招,这不,他刚从车子上下来,呼啦一下子竟然从门头一棵树身后面跑出来五六个孩子。
“去去去,不许胡闹。”
“贾正经,中山装,要签字,找花镜,纸上多了一个小乌龟。”
“嘿嘿嘿,纸上多了一个小乌龟!”
“略略略!”
“别拉我自行车的后座,快松手。”
“虎子,别听他的,拉住了。”
“哦......好。”
“小兔崽子,朝阳,怎么还有你?还不快走,我这就去找你娘,让她好好教教育你,让老师撤了你三好学生的奖状。”
“朝阳,别跑!”
“小兔崽子们还不松手,一个个的真以为没人管得了你们了!”
“大家快跑啊,母老虎来了!”
“喔~~~”
“你......你来了啊。”
“我要是不来,你还不让这帮小崽子把自行车撒了气。对了,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所里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回来看看。山子他娘,把这排骨洗洗炖上。”
“竟会乱花钱,没有下次了,听到没有?”
“这是在院子里,其他屋里那么多人听着呢,咱回屋说,回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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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贾科长今天回来的真早啊,怎么,又被孩儿他娘训了?”
“没......没有,他婶中午过来吃排骨。”
“哦,好好好。”
“男人怕婆娘,是疼老婆,可不像我男人那样不知冷知热的。”
“对,他婶说的有道理。”
“还不闲寒碜,回屋吧。”
“你先回去,我把自行车停到车棚那里。”
家属院出来倒水的刘婶看到院里的贾仁贵在他女人面前低着头没说话,她打话道他疼媳妇,贾仁贵推着自行车直往车棚那边走。
车棚那里乘凉的大爷面躺在一张摇椅上酣睡,怕小孩子们来捣乱,他特意把自行车停在车棚靠里的一个角落里。
放车脚的时候,腿不小心碰倒了车棚铁栏杆下拴着的一个响铃。
响铃声一起,大爷一下子便从睡梦里惊醒过来。
“又来捣乱,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孩子。”
“溪大爷,是我不小心碰到的。”
“仁贵啊,我还以为又有人来捣乱呢,回来的早啊。”
“忙完了,就早点回家看看。哎哟,您这蛐蛐叫的可真欢快。”
“来,抽根烟解解乏。”
“不了不了。”
“跟我客气什么,旁边有马扎,自己拿着坐。”
“好好好。您这蛐蛐好像欢快多了,应该是好了吧?”
“嗨,别提了。我那只啊,养了大半年,让我那孙子给多喂了些饵食,前些天死了。这不我家小子又重新给我寻了一只,没有它,我心里烦着呢。”
“都大半年了,那真是可惜。”
“听说你们所里又来了宝贝,真的假的?”
“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就是一些壁画残片,在科研人员眼里都是宝贝。”
“没错。”
贾仁贵从摇椅旁边了出来一个马扎坐下,他接过溪大爷递过来的一只旱烟烟卷点着吸了几口,感觉味道还不错。
溪大爷的那只蛐蛐唧唧地鸣叫着,谈起这个壁画残片像溪大爷这样不懂行的人自然会以为是宝贝,不过他前些日子带回家的那块可真是了不得。
他跟溪大爷还没闲聊几句,楼上便传来了他女人训孩子的声音。
“我......我先回去了,溪大爷,咱们改天聊。”
“好,别忘了漱口。”
“行。”
上了楼的贾仁贵在屋门上高了几下,然后快步走进水池子那边去漱口了,屋子里面贾仁贵的儿子贾小亮低着头在缝纫机那写着作业。
他妈从炉灶那里把烧好的菜端进屋,像平时他早就过去老老实实地吃饭了,可现在挨了骂就行了。
贾仁贵漱完口以后朝手心哈了几口气,在反复确认过没什么味道以后推门进了屋,接下来的话他早就料到了。
“放个车子那么久,过来吃饭吧。”
“碰到溪大爷,跟他闲聊几句。”
“小亮,快过来,一会儿你妈就把排骨炖好了。”
“写完才能吃。”
“哦。”
“好......好吧,那你快写,爸爸都给你留着。给刘婶留几块,你不是应了人家。”
“我只是说说,像她那么好面子的,是不会过来的。要来也是他儿子,你瞧着吧,再过十五分钟,人准来。”
“好了,好亏也跟咱儿子是同学。一会儿人家孩子来了,你可不要说些有的没的。”
“你快吃吧,儿子的我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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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吃这些,能不能换点别的?”
“有鸡皮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捡四的。你一个大男人才挣那么点钱,不是我说你,还天天想着吃好的,跟人家贾科长学学。”
“我一个小小的文员怎么了,街道里还不是我写的字最漂亮。”
“行吧,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洪福,你去找小亮,他家吃排骨。你琴婶刚才跟我说了,快去吧。”
“太好了,爸爸,鸡皮也很好吃的。”
“这小子。”
“瞧瞧儿子,快吃吧,不吃我就收了。”
“别啊,我吃,我吃还不行。儿子,你去了琴婶那多吃几块排骨,就当替你爸吃的。”
“别听你爸的,虽然说是白吃,别跟你爸一个吃相,明白吗?”
“知道了。”
“快去吧。”
当刘婶他儿子出了屋以后,她便教训起了她的男人,叫他以后在儿子面前给儿子有个当爸爸的样了。
虽然洪福很高兴地走到了贾仁贵家,但他还是在进门前想起了他妈的那句话。
在轻敲几声屋门以后,贾仁贵的媳妇打开门一看正是刘婶的儿子洪福。
“是洪福啊,快进来吧,排骨都在桌子上,碗筷也放好了。”
“谢谢琴婶,贾叔叔好。”
“真乖。”
“比他爹出息多了,我去给你盛饭。”
“别说些有的没的,一会儿吃完跟小亮去外面玩。”
“爸爸,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碗里不要剩饭啊。”
“明白。”
“哈哈哈!”
“这整个院子,也就你俩还像个老实孩子,一会儿出去,可别跟马思安那些小子去捣乱。”
“是。”
“我可是听说马思安那小子使坏把对面楼徐师傅的车胎撒了气,还用砖头顶着气针,你说说,这孩子多坏。”
“就那个经常在后厨偷拿剩菜剩饭的徐大年?”
“没错,就是他。”
“活该,说咱儿子不就是他嘛。”
“你这当爹,不教些好。小亮、洪福,你俩可别他乱说。他一个丧偶的人,偷拿些剩菜剩饭,不还是给他闺女小雅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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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吧,我爸妈吃饭的时候总爱抬杠。”
“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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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你多注点意,别让那几个小崽子使了坏。”
“放心吧,吓唬吓唬他们就行了,我小时候也这样。”
“快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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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息,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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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吃饱了。小亮,咱们走。”
“琴婶,我也吃好了。”
“你俩别到处乱走。”
“知道了。”
听到外面熟悉的号子,扒拉了几口粥以后,贾小亮拍了拍旁边还在埋头吃饭的洪福,他们一溜烟就朝门外跑开了。
出家属院院门往东二十米的大槐树树下,马思安以及他的副队长张朝阳二人正在那里训练着其他几个新入队的小孩。
凡是张朝阳喊一声口号,那些小孩便按照他的样子摆弄着姿势。
“狗蛋,是立正,把稍息的左腿收回去。”
“是,长官。”
“稍息,立正。看好喽,我们再来一次!”
“朝阳,行了行了,都教半天了。我有些热,让他们原地解散。”
“行。散了吧,今天就先练习到这。”
“可算是完了,累死我了。”
“你们俩个来这干什么,想偷看我们练兵?”
“我们才不感兴趣呢,练好了也不是长官,我见过的,长官都是戴着帽子的。”
“那有什么了不起,改天我弄一个来。”
“切。”
狗蛋跟其中的一个小孩去河边洗了把脸,他看到水里有一个圈状类似眼睛的东西,拿想着伸手捡,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他在河水里面扑腾着,可把另外一个小孩给吓坏了,旁边的张朝阳却丝毫不慌张。
“狗蛋!”
“有人掉进水里了,快把这根木棍递过去!”
“快抓住!”
“哈哈哈,逗你们的,瞧你们那紧张的样子!”
“他娘的,敢骗我。”
“别......别按啊!呕~~~”
当贾小六把手里的棍子递给狗蛋的时候,那狗蛋竟然一下子从水里站了起来,河水竟然才没到他腰那里。
气不过的他直接用手把狗蛋的脑袋往水下按,狗蛋赶忙求饶,仅管这样还呛了几口水。
他把脸上的水擦干净,右手抓着之间在河岸边看到的东西,原来那东西只不过是玩具上的一只眼睛。
“你就为了这个?”
“没,我还以为是一只漂亮的弹珠呢,倒是跟你爸爸皮包里掉出来的东西有些像。”
“我爸爸?”
“是啊,你爸爸不会是从所里偷拿出来的宝贝吧?”
“别乱说话,是水还没喝够吗?”
“真没骗你,我记得跟这弹珠一样,好像是只眼睛的东西。切,拿了也没人知道,我又没撒谎。”
其实狗蛋的话一点也没说错,那天大概也是现在这个时候,因为那天同样也是马思安他们躲藏在车棚那里,希望等到溪大爷睡着以后,想着给贾仁贵车胎撒气。
他们还没出手,便被躺椅上的溪大爷给看到了,他们还没出手便已经都被吓跑了。
正好发现情况的贾仁贵还追了他们几条街,原来贾仁贵只是把自行车刚停到车,就去帮邻居搬运东西了。
回来以后,他反复检察了一会儿车,在确认过没事以后,他拿起公文包就想离开。
公文包的提手被车把手勾到,被拉开的公文包缝隙里露出了一块用透明塑料袋装起来的片状东西。
那东西就是一只眼睛,眼睛的四周还有许多线条,这件事情还只是他头一次说。
“狗蛋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
“就公文包里的东西。”
“怎么可能,我爸怎么会乱拿东西呢。”
“也......也是啊。”
“下次要是再听到狗蛋乱说,我非揍他不行。”
“他现在可是马队长,你也就说说。”
“凭那几个草包,还能打的过我,你说是不是?”
“没错,他也就欺负欺负那些屁孩。”
“说的对。”
“哎哟,都两点了,我得去找小雅。”
“找小雅做什么?”
“这......这个。”
“别支支吾吾的,还是不是好兄弟。”
“你靠过来,我告诉你。”
“这计划太解气了吧,我一定也要去。”
“到时候被琴姨骂,可别说我带你去的。”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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