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础被拽到外围,宋五手和麻金紧紧跟上。
段思永本是广陵王府中的人,曾经服侍过徐础,辗转流落至秦州,加入降世军,认出徐础之后,立刻将他拽出来,引向僻静之地。
“公子太不小心啦,若是被百目天王发现……”段思永向远处望了一眼,见徐大世仍向大批兵卒慷慨陈辞,稍稍放心。
“铁鸢的益州军怎么变成了降世军?”徐础问道。
“唉,说来话长,早知今日,当初我不如跟着公子走。”
“跟着我未必是好事,昌言之已经遇害。”
段思永一惊,长叹一声,看一眼徐础的两名随从。
“他们都是可信之人。”徐础道。
“嗯,公子走后不久,百目天王杀死了神行天王,尽夺巩军粮草,可是没等高兴几天,贺荣人突然杀到,我们不是对手,死伤无数,只好往汉州逃亡,向铁大将军投降。铁大将军当时正需要人,而且他也是降世军出身,于是收留我们,一同守卫汉中城与褒斜谷道。可楼长史那边失守,贺荣人杀进汉州,我们不得不放弃谷道,死守城池。要说铁大将军,那是一位重情重义的真英雄,说是守城,就要死守到底,连蜀王的旨意都不听……”
段思永继续往下说,徐础其实已经了解大致。
楼碍心中有愧,劝铁鸢退兵,自己带汉州兵夜袭贺荣营地,铁鸢带益州兵和降世军逃亡,一路遭到追击,伤亡巨大,唯一庆幸的是,因为襄阳大败,单于调发兵将,汉、益两地之间的关卡留人极少,不堪一击,铁鸢得以率兵顺利入益。
回到金都城的第一天,城里掌权的车全意就派人送来蜀王的旨意,斥责铁鸢的种种罪过,命令他束手进城。
铁鸢不愿再违背蜀王的旨意,于是不顾众将反对,命人将自己的双手绑在身后,十几名亲信将领也学他的样子,一同进城请罪,其中就包括猛将唐为天。
降世军头领没有跟进去,但是远来为客,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等在城外的营地里。
蜀王遇害的消息改变了一切。
城外的益州兵与降世军都觉得这种时候应该释放铁鸢,车全意一口回绝,并且命令城外兵卒分散立营,将领、头目进城听令,如若不从,将停止供应粮草。
益州兵犹豫不决,降世军却只信任铁鸢一人,叫嚷着要闯城救将,金都城于是关闭城门,据说还派出信使,前往各地召集军队。
形势越来越紧张,益州军无将,降世军这时急需一名首领,徐大世觉得自己当仁不让,别的头领却以为大家既然都已投降铁鸢,从前的位次自然无效。
争吵之后就是比武,徐大世能成为人人惧怕的百目天王,确有几分真本事,连败三位天王,最后一位就是杜黑毛。
如今支持百目天王的人不只是降世军,连益州兵也愿听他号令,就在段思永说话期间,围观徐大世的兵卒正在四散跑开,纷纷准备兵甲坐骑,将要一同攻城,救出铁鸢。
“铁大将军的弟弟铁二将军前天刚刚赶到,现在何处?”
“没听说啊?”段思永诧异道,“如果铁二将军在这里,大家肯定听他的,用不着比武争首领之位了。他是不是直接进城了?”
徐础与铁鸷有过接触,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一心只想救兄长的迂腐之人,于是摇摇头,“应该不会,中间肯定发生了意外。”
“我去打听。”段思永自告奋勇,转身要走,马上又转回来,“我得先给公子找个藏身的地方,不能让百目天王发现。”
段思永将徐础和两名随从带到一座草料棚里,“公子在此暂忍一会,别的地方我不敢去,唯有这里的马夫与我熟识,我知道他一时半会不过来。我去打听铁二将军的下落,他若已经进城,或是发生意外,我劝公子不要在此久留,出营逃跑吧。”
徐础点头,“麻烦你了。”
“公子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能为公子做事,我高兴着呢。”
段思永匆匆离去,宋五手立刻道:“徐先生,这人可信吗?嘴上倒是挺能说,看样子不像是好汉。”
徐础笑道:“是我在东都结识的故人,应当值得信任,等他一会吧。”
段思永一直没露面,马夫也不见影,三人坐在草料堆上休息,宋五手对益州和降世军都不太熟悉,但是不影响他判断形势,滔滔不绝地发议论,以为降世军必败,“我可知道攻城有多难,他们连架云梯都没有,凭什么攀城?城里只需断供粮草,坚守几天,降世军就得放弃。降世军也有意思,不称将军,叫什么‘天王’,我看……”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迅速接近,有人道:“所有地方都搜一遍……”
宋五手惊道:“我说什么来着,肯定是姓段的告密。”
“他们四处搜人,不是段思永告密。”
“怎么办?咱们没处藏身……”
一直不说话的麻金突然站起身,利索地将两只包袱塞进干草堆里,随后将徐础推到包袱上,从附近拿来两柄木叉,分给宋五手一柄,弯腰叉草,迅速将包袱和人掩住。
宋五手发了一会呆,也跟着叉草。
徐础躺在包袱上面,一动不动。
门被推开,进来几名兵卒,见到两名没穿盔甲的人在叉草,以为是看管草料房的马夫,一兵问道:“有陌生人来过没有?”
麻金停止叉草,抬手擦去额上不存在的汗珠,摇头道:“没有。”
宋五手笑道:“这种地方,谁爱来啊?几名兄弟怎么称呼?是有奸细混进营地了?抓住了有悬赏没有?待会休息的时候,我也去到处找找。刚才外面叫叫嚷嚷地在干嘛?我还以为打起来,仔细一听又不像。要说今年真是够冷的,咱们益州往年不是这样……”
宋五手唠叨不停,几名兵卒不爱听,转身就走,他们奉命到处找人,没工夫在一处地方耽搁太久。
宋五手关上门,侧耳倾听一会,长出一口气,转身向麻金道:“真险,还好我心思敏捷,一通说将他们说走了。”
麻金拨开乱草,徐础向他点下头,然后道:“宋将军派两位随行,果然有远见。”
宋五手道:“咱们这只算是躲过一时,再等一会,营里的人全要去攻城,咱们正好趁机逃跑。看这样子,再想北上是不可能了,咱们回荆州吧。”
“怎么也得等到段思永的消息。”
宋五手扒门缝向外观望,“有消息早就回来了,没准是碰到意外……哎呀,他们要去攻城,我看见不少人,还有鼓声,你们也听到了吧?机不可失,徐先生早做决断,无缘无故死在这里,可不值得……”
徐础也不回答,与麻金坐在草堆上,默默地等着。
宋五手只是话多,倒也没有坚持己见。
“来了来了。”宋五手突然道。
“谁来了?”徐础起身问。
“等等,我再看看……”宋五手后退几步,转身道:“是姓段的,还带来几个人,这回是直奔咱们来的。”
麻金也站起身,又拿起木叉。
段思永推门进来,看见徐础还在,稍松口气,“公子带来的益州兵嘴巴不严,走漏了消息,百目天王传令搜营,我还以为……现在没事了,他急于攻城,以为公子已经逃走。”
“这几位是……”徐础问道。
段思永一拍脑门,“这四位都是铁大将军的卫兵,我向他们打听消息,他们愿意帮忙。”
一名卫兵上前,拱手道:“在下陈瓦儿,跟着铁大将军见过徐先生,徐先生想必不记得……”
“看着脸熟。”徐础笑道,也上前拱手。
陈瓦儿道:“这些天没人见到铁二将军进营,但是有件小小的古怪事,若非段兄询问,我们也没当回事。徐大世手下谋士名叫王颠的,徐先生认识吧?”
“认识。”
“从前晚开始,王颠住的帐篷外面突然增加不少兵卒,不许外人随便进入,他自己也很少出来,大家都说王颠旧伤复发,快要死了,现在想来,其实未必。”
徐础想了一会,“徐大世人呢?”
“带兵攻城,我看他不是真心救人,而是要逼城里杀死铁大将军。”
“营里还剩多少人?”
“不多,三四百人吧,我们几个借口不得铁大将军命令,不能出营,因此留下。”
“陈兄还能召来更多人吗?”
“还能召来十几个吧,如果真能找出铁二将军,那就不一样了。”
“好,既然如此,我束手就擒。”
陈瓦儿、段思永等人一惊,徐础笑道:“将我送到王颠那里。”
段思永忙道:“铁二将军若是不在那里呢?或者他已经遇害呢?毕竟没有确切消息。”
“那我就说服王颠帮忙,无论如何也要找出铁二将军。”徐础伸出双手,表示可以捆绑。
对面五人互相看了看,段思永道:“那就委屈公子了,不用绑手,这两位仁兄也一快去吧,若有万一,大家力拼。”
段思永与四名卫兵“押送”徐础等三人前往王颠的住处。
王颠受过严重的烧伤,身体虚弱,没有随军出营,在他的帐篷外面,至少二十名卫兵把守,全是百目天王徐大世的部下。
“找到徐础了!”段思永大声道。
一人进帐通报,很快出来,“让徐础一个人进来。”
徐础向几人轻点下头,独自走向帐篷。
帐篷里比较阴暗,徐础适应一会才能看清里面的情况,不由得有些吃惊。
铁鸷的确在这里,正与王颠对面饮酒,满面带笑,一点也不像是受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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