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铃医录》夏至 四

    武尽忠在云骑司苦等了一夜,却没得到半点儿消息,问了几次,只说陈将军进宫去了还没回来,让他安心等候即可。
    武尽忠在云骑司的年头不短,自然知道陈影进宫便是要向赵清雅禀报此事,不过以他的经验来看,陈影今天在宫里逗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长了许多,不知道是否与自己所说之事有关。
    事关国师,又牵扯到陛下的长生大愿。武尽忠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如此贸然来找陈影,是否太过莽撞了些?若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惹得龙颜大怒……到那时,非但不能为兄弟沉冤昭雪,只怕还会连累义父也搭上性命。
    正在他心中焦躁之际,门外忽然又军士传唤,说是陈将军回了署衙,命他过去回话。武尽忠赶忙应了一声,接着便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一跃而起,快步开门随着军士去往署衙。
    才一进门,便见陈影正在卸甲,武尽忠招呼一声,便过去帮忙,陈影也不客气,随手把肩甲递给他,嘴里说道:“你对我说的话,我原封不动全都禀告了娘娘。”
    武尽忠嗯了一声,结果肩甲之后,便很仔细的挂到了支架上。
    陈影见他没有答话,便继续道:“之前是我的疏忽,不该把你安排到东华门的。以后,你就不要去东华门戍卫了。”
    武尽忠闻言又嗯了一声,仿佛陈影说的事情与他无关似的。
    陈影看他神情严肃,便肃容道:“娘娘相信你们父子说的都是真话,不过毕竟事涉国师,任何猜疑都要找到实证。娘娘亲下懿旨,命你去暗中调查天火一事。”
    武尽忠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愣愣的看着陈影。陈影皱眉,不悦道:“怎么,你对娘娘的安排有何不满?”
    武尽忠闻言忽的单膝跪地,以拳抵胸,垂首道:“末将万死不辞!”
    陈影见状,只轻哼了一声:“决心不错,那你倒是说说,你打算如何完成这个任务?”
    武尽忠的黑脸神色一滞,思量片刻之后才道:“末将原本打算找西军的旧人问问,或许可以多些线索,先确定那个能用鬼火之人的身份、来历再说。不过,娘娘既然命末将暗中调查,那末将便只好亲赴蜀中寻找线索了。”
    陈影闻言叹了口气:“此去蜀中何止千里,光是一去一回就要走上一月不止,你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武尽忠挠了挠满是胡茬的下巴,斟酌道:“或者……就由末将带着家父去拜访一些昔年袍泽,在他们闲谈的时候,或许也能问出一些线索。”
    陈影默然无语,似乎对这个办法也不甚满意,思量再三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实在不行,便只好去问武安伯宋延龄了,想必宋将军一定知道更多内情……”
    “报!”
    陈影的话尚未说完,便听见外面有军士通报的声音,示意武尽忠稍等之后,便让通传的军士进来。
    “报!明义坊传来消息,兵部侍郎牟兰城大人的宅邸昨夜遭人潜入,杀死猎犬两只,打晕守卫三人,索性牟大人及其家眷安然无恙。”
    陈影皱了皱眉:“牟家可有物品失窃,贼人有没有留下线索?”
    报事军士摇了摇头:“牟家确认没有物品失窃,贼人虽然本领高强,却似乎并不熟悉路线,在牟家绕了好几个圈子才巡夜的家人发现,报官之后也没找到线索。”
    陈影啧了一声:“即未失窃又无人命,这种事儿也值得云骑司出手吗,这牟兰城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见陈影不悦,军士赶忙说道:“牟大人并没想要咱们插手,是大理寺的差头见那猎犬死的蹊跷,才把此事报给了云骑司的。”
    陈影闻言便哦了一声:“毒狗不过是飞贼常用的伎俩,这有什么稀奇吗?”
    “贼人并非用毒,据现场勘验,两条猎狗都是被石子打碎脑袋死的,只怕是有江湖高手暗中窥伺。”
    军士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给陈影,里面是一份眷抄的勘验报告和一叠口供笔录。陈影看过之后便挥手让军士退下。
    带房门关闭,才转向武尽忠道:“我记得牟兰城也是出身西军?”
    武尽忠点头:“牟大人确实出身西军,在禁军时还是卑职的上司。”
    陈影忽的挑了挑眉:“既然如此,那牟兰城应该也知道鬼火的事吧,不如你过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套出些话来。”
    武尽忠领命出了云骑司,鞭鞭打马向着明义坊匆匆而去。牟兰城会被人盯上,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上天恩赐的机会,可除了庆幸之外,他的心里更多的确实隐隐的担忧。
    义父才跟自己提起鬼火的事情,转眼之间就有一个知情之人受到威胁,如果只是巧合那还好说,正好给他一个问话的机会。可如果盯上牟兰城的人是与国师有关……想到这里,他又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战马吃痛,长嘶一声之后,脚下便又加快了几分。
    赶到牟府的时候,大理寺的差人早就走了,侍郎府的朱漆大门紧紧关着,门前不见半个下人。
    武尽忠把马拴好之后,便要上前敲门。才走上两登台阶,便见牟家的角门忽然开了,迎面便有一行人走了出来。
    当先一个年轻人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身姹紫嫣红的华丽袍服,外面还套了一件绣满蝴蝶的大氅,一边出门一边吩咐身边的小厮先去丰乐坊准备,不妨门口有人,正好与武尽忠撞了一个满怀。
    武尽忠顶盔掼甲,被这少年撞了一下自然是纹丝不动,可那少年却一头撞在了武尽忠胸前的护心镜上,不仅连退几步坐到了地上,额角上更是撞红了一片。
    少年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甲士,不由大怒:“哪家的兔崽子这么不长眼,敢到牟家的门前撒野?信不信我爷爷把你赶到西北去吃沙子!”
    武尽忠见少年摔倒,原本还想上前搀扶一下,不想这少年竟出言无状,辱骂自己也就罢了,竟全然不拿西军的将士当回事儿,仿佛那些人全是因为得罪了牟兰城才被迫在西北吃沙子的,不由也动了火气。
    “本将虽然吃了八年的沙子,却也看过龟兹的歌舞,喝过高昌的美酒。若是能将本将从云骑卫调回西军,那本将倒要感谢牟大人呢。”
    此时也有小厮看出武尽忠银甲云骑,生怕自家少爷惹了祸事,赶忙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少年却并不在意,在他看来天下的军人都兵部管辖,而他爷爷牟兰城就是兵部侍郎,实在没必要担心什么云骑卫。
    于是,牟大少爷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冷哼道:“云骑卫怎么了,还不是个大头兵吗?算你走运,少爷我今天还有约会,就不与你计较了,不过你也记住,以后出门记得带上眼睛。”
    牟云鹏说完便走,只气得武尽忠虎躯乱抖。牟家的少爷虽然骄横,门前的下人却是见机极快。眼见孙少爷跟云骑卫发生了冲突,赶忙便去回禀自家老爷。
    听说自己的独苗孙子惹了云骑卫,牟兰城便亲自迎了出来。见到武尽忠一脸铁青,赶忙笑脸相迎。
    “小儿平日骄纵惯了,不懂礼数,等他回来我必定重重责罚于他,还望将军莫怪!诶……我看将军有些面善,似乎在哪儿见过?”
    面对着牟兰城这一脸的假笑,武尽忠的心里却泛起了酸楚——眼前这老头便是他们兄弟曾经朝夕相对的上司,如今他竟然认不出自己是谁,只怕,他也早就忘了周尽孝的名字了吧?
    想到这里,他便递上了自己的云骑腰牌,冷冷道:“末将武尽忠,奉命前来调查府上的案子。”
    牟兰城确实觉得眼前的汉子十分眼熟,武尽忠的名字也好像在哪里听过,原本还想着与对方套套近乎,可见对方没接自己话茬,便也只好虚虚地道了一声久仰,之后就领着武尽忠去了前厅。牟兰城毕竟是兵部侍郎,眼见着黑大汉竟丝毫不给自己面子,不由也生出几分火气。
    分宾主落座之后,也不命人奉茶便开口说道:“昨日晚间家中确实是进了毛贼,不过并未失窃也未伤人,实在不该劳烦将军亲自跑这一趟,老夫深知云骑司琐事甚多,便不妨碍将军公事了,这区区五十两便当做是将军的车马费吧。”
    牟兰城开口便是赶人,只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脸上尽是诚恳之色。
    武尽忠看着牟兰城皱了皱眉,看也不看那银票一眼,冷然道:“牟大人也是军旅出身,难道不知军令如山的意思吗。末将是奉命前来府上调查,并非是您家请来的帮闲,牟大人,不要回错了意。”
    牟兰城的眼中闪过一抹讶色,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却堆出了笑容:“哪里哪里,将军不要误会,老夫只是不想将军浪费时间罢了……”
    武尽忠霍然起身打断了牟兰城的话:“既然不想浪费时间,那就带末将看看现场吧。”
    牟兰城脸上的笑容一滞,见武尽忠不肯通融,便哼了一声拂袖起身:“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将军了。”
    两人出了前厅,牟兰城便领着武尽忠到了书房一侧,他指着墙外的一棵大槐树说道:“大理寺已经勘验过了,贼人大约便是从这里进来的。”
    “大约?”
    武尽忠一边反问一边走近墙头,看见地上有一处脚印,似乎是有人从高处跃下时留下来的,便顺着那脚印的方向一路向前走。忽然不远处的地上还有一片血迹,便问道:“这血迹是……?”
    牟兰城似有不耐道:“是我家护院的猎犬,被那贼人用石头打碎了脑袋,再往前走还有一处,可恨那贼人下手倒是真有准头。”
    武尽忠比了比地上的足迹,距离血迹少说不止两丈,便又问道:“打狗的石头可还留着?”
    牟兰城摇了摇头:“原物已经被大理寺收走了,不过是这院子里的鹅卵石而已,随处可见,喏,大概就跟这颗相仿吧。”
    牟兰城说着,便用脚尖踢起一颗石子,石子滚了老远,却刚好停在武尽忠的脚边,武尽忠弯腰捡起石子掂了掂分量,疑惑道:“这么远的距离,竟能用这么小的石子打碎狗头?”
    牟兰城却嗤笑一声:“江湖匪类的手段而已,将军不必大惊小怪。”
    武尽忠挠了挠毛茸茸的下巴,忽然问道:“听说府上还有几个护卫被贼人打晕了,可否让末将见见?”
    “该问的,大理寺的人都问过了,是不是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牟兰城只想尽快结束会面,不想武尽忠却并不准备就此离开,耐着对方云骑卫的身份不好发作,便叹了口气,吩咐道:“去把那几个废物喊来。”
    不多时,便有三个劲装汉子走了过来,这三人全都垂头丧气,向人施礼的时候也不见抬头。
    武尽忠看得皱眉,冷声道:“你们可有人见到贼人的模样?”
    三人同时摇头。
    武尽忠眯了眯眼,揶揄道:“本事不大,脸皮倒是挺薄,怎么,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三名护卫连连摇头,其中一人踏前一步,侧头一扯领口,指着左侧颈下的三个紫色的指印道:“非是小人不敢抬头,实在是……抬不起来啊……”
    武尽忠一见大惊,两条浓眉忽的一扬,按着那手印仔细看了起来:“除了这里,你们身上可还有别的伤痕?”
    汉子摇了摇头。
    武尽忠思量片刻,便走到牟兰城的身边说道:“依末将看,来人身手了得出手不凡,似乎不是寻常的贼人……”
    不等武尽忠说完,牟兰城便挥了挥手:“现场也看了,人也问了,将军的军令已了,不如早些回去吧,我堂堂侍郎府邸,难道还怕一个贼人不成。时候不早,本官便不远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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