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铃医录》小满 六

    妾在深闺君别离,泪痕如雨雨如丝。枕前红泪窗前雨,暮暮朝朝无尽时。
    花厅中的人越来越多,吃过主人准备的早饭之后,相熟之人便聚在一起吟诗作对或是高谈阔论,可一向喜好热闹的江屿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兴致。
    他隐隐闻到了一股陈腐的臭味。那臭味虽不浓烈却缕缕不绝,无论江屿如何努力却都找不到源头。
    天上的薄云渐渐散去,光洁的地砖反射着太阳热烈的光,晃得江屿眯起了眼,也就在这时他才看见,那臭味正是从脚下的土地上蒸腾而出的。
    眼前的宅院工工整整,就连砖缝都恪守着所谓的礼法。再看居住在此间的主人,又哪里还有半点儿人的样子,更多的恶臭正是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来,又渐渐融入了地面。
    梁书一夜没睡,此时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王崇恩正在百无聊赖时,江屿却向他打听起了崇宁公主。
    王崇恩先是试探了一下,见梁书确实已经睡熟了,便把江屿领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还没说话他自己便先笑了起来,看得江屿好一阵莫名其妙。
    过了片刻,王崇恩似乎是笑够了,才有绷起脸问江屿:“先生听过铁锤帮吗?”
    江屿摇头:“铁锤帮确实没听说过,不过倒是听说西北有个铜锤帮。”
    王崇恩点了点头:“这也难怪,毕竟这帮派人数太少,而且只在京城活动,没听说过也属正常。”
    江屿看了看远处的梁书,不解道:“听你这么说,可是这铁锤帮和梁书有什么关系?”
    “噗……”
    王崇恩差点儿没忍住笑,在脸上连拍了数下之后,才继续道:“铁锤帮在京城可是威名赫赫,虽然只有三个成员,却差点儿把大庆殿的殿顶都给掀了。”
    江屿不由肃然起敬:“三个人就这么厉害!怎么江湖上一点儿名声都没有啊?”
    王崇恩撇了撇嘴:“那当然了,铁锤帮的老大叫赵轶,老三叫赵垂,这老二嘛……就是咱们的这位梁小侯爷了。”
    “哈??”江屿又看了看呼呼大睡的梁书,不可置信道:“梁大人?铁锤帮?不可能吧!怎么会起这么土的名字?”
    王崇恩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轶”字:“那时候退之还小,也认不得几个字,把赵轶的轶认成了铁,还因为人家的名字听着硬气,就非要拉着两位小公主拜把子……哈哈哈哈……这不……最后就取了个铁锤帮的名字。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个典故,要是谁家的孩子不愿读书,就会被家长威胁要送去铁锤帮呢。”
    “哈……哈……确实像是梁大人能干出来的事儿……不过这公主的名字也真是够奇怪的,谁家的女儿会叫赵垂啊……”
    江屿干笑了声之后,又把话题扯了回来:“那位赵轶公主的身体不好吗?”
    “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只是听说大婚之后生过两次重病,从那以后就一直病殃殃的。”说到这儿,王崇恩耸了耸肩:“毕竟是公主,离了皇宫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想起梁书紧握的拳头,江屿又问道:“驸马对公主不好吗?”
    “哪有!”王崇恩回答的毫不迟疑:“商孟林对公主好得很,是出了名的疼媳妇,听说每次吃药都是他亲自吹凉了喂给公主的呢。”
    江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知不知道公主得了什么病?”
    “好像是哮喘,好的时候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发病的时候就喘不上气……”
    王崇恩看看江屿,猜测他大约是想给崇宁公主诊病,便叹了口气:“公主的病整个太医院都没有办法,我劝您还是别趟这趟浑水了。”
    江屿赶忙摆手:“多谢王公子提醒,您放心,我不过是好奇罢了。在下只是个江湖郎中,怎么敢给公主诊病呢。”
    王崇恩对江屿的自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听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锣鼓声传来。
    王崇恩一听便抚掌大笑:“哎呀呀,听说今天请了三庆园的堂会,走,咱们也听戏去吧。”
    梁书还在睡觉,左右江屿也没有别的事情,便跟着王崇恩去听戏了。先还担心没有人引路,却没想到王崇恩竟然认路,想必他来杜家的次数一定不少。
    没了柳世才在头前引路,江屿走得格外轻松。也直到这时才有心情看两眼此间的景致。
    杜如海的府邸是一座很规整的三进院子。前院是一座小巧的花园,院子正中是一座假山,茂盛的藤蔓顺着山壁,瀑布般的倾泻向山下的荷花池。
    池水倒映着满眼的绿波,倒也显得生机盎然。
    几个年轻人负手立在池边似乎想要对花吟诗,却不想半池荷叶之中竟然一朵莲花也没有。不仅没找到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反而每人都踩了一脚的泥巴——扫兴得很。
    江屿他们绕过假山,行不多远便到了戏台。此时台上还没有人,只有几个乐手敲打着锣鼓在热场子。
    他们二人选了个位置之后便坐下喝茶。王崇恩是个戏迷,一边品茶还不忘给江屿介绍今天的戏码。两人才说了没几句话,后院的方向便有一众侍女簇拥着一位贵妇人走了过来。
    王崇恩一见赶忙起身,同时告诉江屿,这位妇人就是杜如海的妇人柳氏,柳氏后面跟着的就是他们的女儿杜鸿雁。
    “小侄参见伯母。”
    待她们走近,王崇恩便带着江屿行礼。柳氏妇人生了一副好相貌,尽管容颜敌不过岁月,可也难掩她当年是个美人的事实。
    “是崇恩啊,快起来吧。”
    柳氏说着抬了抬手,王崇恩便顺势起身:“几日不见,伯母的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呀,可是用了什么驻颜的方子?”
    听王崇恩这么一说,柳氏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嘴上却嗔怒道:“你这孩子……这话要是让他听了去,少不了你的一顿板子!”
    王崇恩像是早有准备,嘿嘿一笑后,又转向杜鸿雁,躬身一礼:“姐姐安好。”
    杜鸿雁盈盈一个万福算是回礼,正要与王崇恩说话时,远处又响起了柳世才的笑声。
    “姑妈……您怎么也不等我,自己就先过来了。”
    柳世才一来,杜鸿雁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柳氏白了柳世才一眼:“我有手有脚走的动路,怎么就不能自己过来了?”
    柳世才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您累着吗,正寻思给您找一乘肩舆呢。”
    王崇恩忙道:“别让伯母站着了,大家赶快入座吧。”
    柳氏笑着点头,与王崇恩告别之后,便领着女眷走进了旁边的轻纱凉棚。柳世才讪笑两声,才又问起梁书怎么没来,听说他在睡觉后,便坐到了王崇恩的身边。
    锣鼓声越响越密,来听戏的客人越来越多,不多时,便把这一片椅子都坐满了。随着一阵急促的鼓点,一个持枪的白面武生翻着筋斗上了戏台,惹来观众一阵喝彩。
    柳世才喊得最是卖力,震得王崇恩直捂耳朵,不由看了他一眼,柳世才却以为王崇恩想要跟他交流心情,又很没眼力的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惹得王崇恩好一阵心烦。
    一出精彩的武戏唱完,换上来的是《麻姑献寿》。王崇恩便借故起身去了茶棚,柳世才讪笑着送走王崇恩后,又一眼瞥见商孟林与友人携伴而来,立时来了兴致,笑颜如花得迎了上去。
    王崇恩给江屿和自己各倒了杯茶,看了远处的柳世才一眼之后,便端起自己的茶杯一饮而尽。
    江屿注意到他看柳世才的眼神有些复杂,便随口问道:“看起来你很不喜欢那个人啊。”
    “嗯?”
    王崇恩没想到江屿会这么问,怔了一下后,便点了点头:“何止是我啊,只怕这府上没人喜欢那个扫把星。”
    听王崇恩这么一说,江屿倒来了兴致——先还以为王崇恩是厌恶他的攀附之心,却没想到竟是另有原因,这倒是勾起了江屿的兴趣,想看看这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扫把星。
    他的好奇心一起,胸中边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脸上也随之挂上了谄媚的笑容,不断催促王崇恩快说下去。
    王崇恩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墩在桌上,弄出了很大的声响,饶是如此,他还又哼了一声才说道:“唉,那就是个冤孽……”
    杜如海早年在外放任时曾经遇到水匪抢劫,他的舅兄——也就是夫人柳氏的哥哥为了保护杜如海的儿子惨死在了贼人的刀下。尽管儿子的性命终究没能保住,可杜如海感念舅兄的恩情,还是决定把自己的侄子——柳世才抚养成人。
    杜如海出身儒学世家,对待自己和家人都极为严苛,却唯独对这侄子狠不下心,久而久之,这柳世才便生出了几分骄纵之气。
    儿子惨死之后,杜家便只剩下杜鸿雁这一个女儿。杜如海自是疼爱有加,早早便给她寻了良配——首付王老尚书的孙子王崇言。
    那时的王崇言风华正茂,是太学中有名的才子,只等恩科开考便要拔得头筹,甚至王杜两家都已为双喜临门做好了准备,可就在这时,王崇言却出了意外,说是饮酒之后不慎坠马,硬生生被马蹄踩碎了脑袋。
    正在两家人无比悲伤的时候,不知从哪儿传出了消息,说王崇言是因为与人赛马才出了意外。王杜两家立时红了眼,找到与王崇言喝酒的朋友,一番逼问之后这才得知——给王崇言劝酒的是柳世才,与王崇言赛马的人也是柳世才。
    王家人才不管柳世才是谁,誓要让他为王崇言抵命。看着涕泪横流的侄子,杜如海终究还是下不去手。面对王家人的诘问,他只好委屈自己的女儿为王崇言守寡。
    王家人当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杜鸿雁是个好姑娘,凭什么让她代人受过,可杜如海却很坚决,这件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听了王崇恩的讲述,江屿的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眼前莫名的浮现出魏青鸾古井无波的笑脸。
    戏台上的《麻姑献寿》很是热闹,轻纱凉棚里不断传出阵阵笑声。回头看时,柳世才正和商孟林等人一同起身,向着后堂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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