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铃医录》立夏 十五

    听见江屿要找厨房,粱书马上接口:“你该不会还没吃饭吧?!你再忍忍,宫里的东西不是随便吃的,等出去了我请你吃好的。”
    说到这儿,粱书还回头很鄙视的看了陈影一眼,嘀咕道:“我可不像某些人,大中午的竟然连顿饭都不管。”
    陈影就站在他们身边,粱书的腹诽自然一字不落的全进了他的耳朵,黝黑的方脸顿时转成了紫色,神情尴尬的想要解释时,江屿却先对粱书摆了摆手:“你想什么呢!”
    在这件事上陈影确实心虚,听见江屿开口竟是要为他解释,便暗暗呼了口气——想不到这郎中竟然要为自己解释,真不愧是方怡白的朋友!同时暗下决心,以后定要多多关照这个郎中。
    江屿看着满脸不解的粱书和窦章,继续说道:“刚才佟顺不是说冯保病了,我是想再找他身边的人问问情况。”
    窦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却说道:“先生想的果然周全,不过冯保并不在膳房,他在福宁宫是负责打扫的。”
    给江屿解释完,他便命人去把管事儿的叫来,不多时,便有一个身穿紫袍的太监匆匆赶来,见到窦章便跪倒行礼。窦章也不废话,开口便让他把与冯保有关的人都叫过来。
    管事太监见窦章亲自带着云骑校尉和刑部主事过来问话,哪里敢怠慢,命人去找人后,便把四人带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才给几人上了茶水,外面便已站了六七个太监宫女。
    江屿是个白丁,自然没有资格在宫里问话,于是便由粱书出面向众人打听起有关冯保的事情。
    大家的说法基本还算一致,只说冯保虽然不善言谈,与人相处倒也还算融洽,自入宫以来便任劳任怨,极少与人产生龃龉。护驾有功之后,他虽然得了些赏赐,可职分却没做调整,尽管如此,平时做工干活儿也没见半分怨言。
    大家都说他是因为嘴笨才得不到晋升,可粱书他们却心知肚明——冯保为了救陈妃竟亲手打断了陈妃的腿,这样的奴才没被打死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怎么可能会有!
    众人正在议论时,一个身材瘦弱的太监特别激动,指着自己淤青未退的眼窝愤愤道:“谁说他毫无怨言,我看他是敢怒不敢言!一定是怀恨在心又不敢对人说,把所有的怨气都憋在心里,要不怎么会突然发了疯呢!”
    见终于有人说到正题,窦章便轻轻咳了两声,众人见机便都安静了下来等候询问。
    “哦?你叫什么名字,快把冯保发失心疯的事情如实讲来。”
    粱书说话时,目光紧紧锁定在对方脸上,这人倒不怕官,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后便说道:“奴婢刘华,在福宁宫负责洒扫,我俩值得是同一个班,平时相处也都融洽,可那天吃饭时也不知他发什么疯,好端端的忽然说我骂他,还抬手就给我了我一拳!大人您看,奴婢的眼睛现在看东西还有些模糊呢!”
    刘华脸上愤懑的神情流露自然不似作伪,粱书便继续问道:“都说冯保为人本分,如果没有缘故,那他怎么会违反宫规对你动手?”
    刘华虽然怨恨冯保,可听见粱书的问话时,还是思量了片刻才答道:“这事儿奴婢也觉得奇怪,我们都坐在一处吃饭,他突然就说我骂他,没说几句话就对我动了手。大人明鉴啊,当时与我们一起吃饭的人都能作证,奴婢根本就没骂过他,可他的眼神就跟要吃了奴婢似的!”
    粱书看向人群,果然见到几个太监点头,算是为刘华作了证,便又问道:“那在此之前,他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刘华想了想却什么都没有想到,便偷眼往身后的人群看去。正在此时,收拾好耳房的佟顺刚好赶了过来,刘华便向他问起冯保有无异常。
    佟顺早有准备:“在这之前风暴一直都挺正常的,得了封赏之后,私下还说过想把赏钱捎回去一些给家里,可没过几天他就跟撞邪了似的,不仅跟刘华吵架,晚上睡觉也不老实,总说梦话。”
    江屿附在粱书耳边嘀咕了几句,粱书轻轻扬了扬眉,略一寻思才继续发问:“你们平时吃喝的东西可有什么分别吗?”
    管事连忙答道:“宫人们的吃喝都是膳房依照份例负责准备的,并不会有什么分别。”
    粱书正要继续发问,佟顺却抢先说道:“不对,冯保吃的东西确实跟我们不一样!”
    总管闻言大怒:“你们吃的东西都是一口锅里煮出来的,哪里会不一样?”
    佟顺连连摆手解释:“我见他吃过一种红色的药丸!”
    听到药丸时,久未开口的陈影忽然问道:“你第一次见他吃药是在什么时候,还有,你知不知道那些药丸的作用和来历?”
    佟顺凝神想了片刻,才答道:“第一次见他吃药……好像是三月二十,那天是去内府局领灯烛的日子,我回房时他正在吃药,我问他吃的什么,他只说是治头疼的药,不过没说是从哪儿弄来的。”
    陈影的眉头紧皱,与窦章耳语几句之后,窦章便命人去冯保居住的耳房查找与药丸有关的线索,不多时,就有人把一个小瓷瓶递到了窦章的手里。
    小瓷瓶的胎底虽然规整,可釉质不够细腻,看做工应该不是宫中之物,便把瓷瓶递给了陈影,陈影摇了摇,见里面还有药丸在晃动,便在手心里倒了几颗。
    药丸只如红豆般大小,其色如血,闻着有种奇异的腥气。陈影想不出要玩的出处,便又递给一旁的江屿。江屿接过药丸,闻过之后就分辨出其中有合欢皮和柏子仁等安神的药材。只是那股莫名的腥气令他不解——这种味道绝对不是草木能散发出来的味道。
    陈影见江屿也认不出药丸的来历,便把药瓶交还给窦章处理。此时窦章的脸色十分难看,森森宫禁之中,竟然会出现这种来路不明的药丸,这岂不是把禁宫城防当成了笑话!若是有人借此对主子们不利,那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老太监的脸上忽然布满了阴霾,他仿佛看见十五年前的那只黑手再次伸进了帝国的心脏。
    就在几人各怀心事的时候,佟顺的讲述还在继续:“冯保以前也有过头疼的毛病,不过那几次都是一觉睡醒之后就好了,可自从清明节之后,他的头疼病就越来越严重,到后来甚至连觉都睡不好了,想必他也是没了办法才从外面找了些药吃。”
    粱书默默点头,陈影忽然问道:“经常有人往家里寄钱吗?”
    佟顺一听这话就笑了:“您太高看奴婢们了,我们这些打杂的,每月的饷银也就刚够日常开销而已,哪有闲钱还能往家里寄啊。”
    “可你刚不是还说冯保想要托人给家里带钱吗?”
    佟顺哦了一声,解释道:“冯保是得了赏钱的,他自然有资格往家里寄钱了。”
    江屿又在粱书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粱书便问佟顺:“那冯保的银子到底寄回去没有啊?”
    佟顺闻言一怔,嘴巴动了几下之后才摇头表示不知。粱书一见这表情,立时喝到:“大胆的佟顺,我看你不是不知,而是故意装傻吧!”
    佟顺猛然抬头,一脸震惊的看向粱书,继而转向窦章口呼冤枉:“老祖宗明鉴啊,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啊!”
    窦章挑眉看向粱书,却没有出言制止。粱书便冷哼一声:“人家几时吃药你都记得清清楚楚,说得明明白白,为什么偏偏说到银子时你卡了壳呢?”
    “奴婢万万不敢贪图冯保的赏银,要是不信的话,您可以搜……”
    粱书不等他说完便发出一阵冷笑:“搜什么搜,我又没说你私藏了他的银子。“
    “那您这是……”
    粱书根本不理佟顺,转向窦章问道:“据我所知,宫人是不允许与宫外有所联系的,对吧?”
    窦章微微点头:“不错,本朝律令严禁宫人私下与外人接触,违者……杖毙。”
    随着杖毙二字出口,四周的宫人全都噤若寒蝉,再也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虽然律令写得清楚,可宫中总有些人能有机会与外人接触,这些人便利用这点儿便利为谋些私利,只是他们全都忘了,这可是条死罪。
    粱书继续道:“姑且不论宫中的规矩如何,单以常理来说,不论是谁面对银钱交往时都会格外的谨慎,更何况是托人往家里送钱。如果冯保真的要这么做,那他必定要选择一个自己信任的人,而且这个人一定也帮别人做过类似的事儿,否则,冯保也不会生出给家里送钱的想法。”
    粱书说完便看向窦章,窦章会意,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众人身前:“内宫不得与外人接触,这是祖制,犯了就是要掉脑袋的。不过咱家可怜你们,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说出是谁在宫里暗通款曲,咱家就免了你们的责罚。”
    话音落下,人群中却迟迟没见有人站出来。窦章冷哼一声,继续道:“咱家给你们这机会也不过是想省点儿时间,要是都没人说的话,那就交给奚官局好了,想必陈兴林有办法能让你们开口。”
    听见窦章提到陈兴林的名字,人群中渐渐想起了议论声,不多时,便有几个人站出来指认佟顺,有人托他往家里寄钱,有人求他从宫外采买。
    窦章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让大家安静,看着佟顺冷声说道:“佟順,竟然敢往宫里夹带私物,你好大的胆子呀!冯保吃的药丸应该也是你带进来的吧?”
    窦章的话仿佛冬夜的雨雪,只是听了就让人血液发凉,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佟顺的身上,可他却仿佛毫无所觉一般,纹丝不动的保持着以头杵地的姿势。
    还是江屿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佟顺喊道:“快掰开他的嘴,他要自尽!”
    他的话音还未落,陈影已经飞掠至佟顺身前,一把捏住了对方的下巴。手上正要发力时,却忽然闻到一阵异香——碧落黄泉!
    甩开佟顺的陈影快步闪开,招呼屋里的人屏住呼吸退到户外。江屿跟在窦章后面往屋外走,路过佟顺的尸体时,他竟然看见佟顺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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