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大小姐”忽然问道:“莱拉呢?这个故事里,为什么没有莱拉的声音?她也爱着疯子吗?还是厌恶避让,不愿接受?她父亲要她嫁给富商,她愿意吗?她听到基斯的死讯,又是什么反应?”
顿了下,她又慢慢地道:“以及,莱拉的丈夫呢,他知道疯子的存在吗?他又是怎么想的?”
王太子身边的娇艳姑娘忍不住笑起来:“大小姐这是拿出了做学问的精神,听了故事还要掰谎。恐怕这个什么半岛来的讲古人,以后都不敢在大小姐面前讲故事啦。”
依本盖斯尴尬地挠挠头,被人问得张口结舌的感觉,于他而言,倒真是稀有。
一个悠悠的声音从骆驼背后响起来:“大小姐问的这些问题嘛,正巧我倒是知道一些。”
伴随着话声,一个身着红衣的绝色胡姬缓缓站起身子,转过骆驼,走到人群中停下,隔着火堆对大小姐打招呼:“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这短短四个字里,似是蕴含了无数层意思。大小姐的脸,竟是白了一下,方才微笑道:“你好,娜娜。”
娜娜笑了笑,不再追问,眼光一一掠过火堆边的众人,尉迟兄妹、曹安康与李若兰都好奇地看着她,张隐岱如临大敌。曹宗钰低下头去,直直看着火堆,并不与她目光对视。
范公子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暗自在心中揣摩,这是演的哪一出哪一折?看样子,这名美貌胡姬与这些贵公子之间,竟是颇有瓜葛。大小姐的丑侍卫,贵公子与胡姬……有趣,太有趣了!他眼睛里掠过一缕猎人见到猎物的兴奋之光。
娜娜的目光在曹世子身上停了一会儿,方转回头,在火堆边坐下,对着对面的大小姐说道:“你想知道莱拉是怎么想的?莱拉临终之前,留下两句诗,向世人剖白自己的心迹:其实我的心和疯子一样,只是他大声说出来,而我将其珍藏,直到把我自己融化在其中,再也没有他不在的地方。”
“至于她的丈夫嘛,据说疯子曾经去找过他。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半岛的冬夜十分寒冷,狂风不停地吹,丈夫邀请疯子与自己一起烤火,疯子见到了思念已久的莱拉,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爱意,借助诗歌倾诉出来。他告诉莱拉的丈夫,莱拉是世间稀有的珍宝,希望得到她的男人能够如自己一样,好好珍惜爱护。”
“丈夫有些吃醋,于是故意说道,‘只要你能向我证明,你会对她多好,我也一定对她一样好。’盖斯听了之后,毫不犹豫,立刻将双手放到火上去烤,直到皮焦肉熟,他也晕厥倒地。丈夫被他的深情感动,终身对莱拉十分照顾。莱拉度过了没有爱情但平静的一生,直到最后老死。”
娜娜的故事也讲完了。篝火的火苗直直向上,烧得正旺。春日夜晚,便连沙漠的风也少了几分凛冽,多了些缱绻缠绵。沙子卷到脸上,更像情人温柔的抚触,引发一阵轻微的干痒,却不再令人疼痛。
“把自己融化在不能说出口的爱恋里,这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莱拉小姐的深情,一点也不亚于为她发疯的基斯呀!”公主的美目微微发红,似是盈满了泪水。这沉重的悲伤,令她内心里涌起难言的滋味。
她也曾这样绝望地爱着一个人呢!好在,她最终获得了圆满回报。
轻轻地吁一口气,她转过头去,充满爱恋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
曹宗钰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朝她露出会意的微笑,令她羞涩地转过脸去,不敢看他调笑的眼神。
依本盖斯围着娜娜转了三圈,好奇地嚷起来:“美丽的姑娘,你是哪位老爷的女奴吗?我怎么从没在商队里见过你。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半岛上流传的故事?还知道得这么详尽?这些情节我都没有听说过呢。”
“女奴?”娜娜放肆地笑了起来,伸手一指萨宝:“我是你们萨宝大人的女奴。”也不管原本威严的萨宝被这话惊得差点跳起来,转身就朝骆驼背后走去。
苏瑞柏正躲在骆驼后面,等她一坐下,立刻开口小声数落起来。
娜娜嫌他烦,掏出两团棉花,轻车熟路堵住耳朵,靠着骆驼,闭目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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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明鉴,小民只是临时被推举出来的萨宝,对商团里许多人,并不知道底细。所以迟迟不敢前去打扰世子,只盼着能借世子和各位贵人的威势,静悄悄避过一路劫难便可。”萨宝送贵人们回去的时候,特意留了留曹世子,跟他好好剖白剖白。
若是普通上贡使团,他倒好上去交涉。这等顺路护送,历来就是官民两便之事——无非就是个价钱问题。
偏偏归义军和于阗王室最不缺的,便是钱。
所以他这几天吩咐商团人众,只远远随着前面归义军的三辰大旗与于阗的毗沙门天王旗行进,不要靠得太近,便是没想好怎么去跟曹世子谈判。
心里隐约期望,若是曹世子他们也睁眼闭眼,不来驱赶,便这样两厢里装聋作哑地糊涂下去好了。
然而,既是今晚贵人们大张旗鼓地来了,虽说只是为了唱歌作诗这等小事,毕竟双方打了照面,若自己还装傻子,那是把人家曹世子当傻子看了。
曹宗钰听了他的话,停下脚步,问道:“你们也跟了几日,想必该知道我们的行走速度。你们是行商的人,若是路途上时间花得过多,失了商机,货物便要降价出手。你们也不担心么?”
“多谢世子体恤。担心自然是担心的,不过跟身家性命比起来,少赚几个金币,倒还是其次了。”压低声音说道,“想必世子也听说了,这两年来,仲云地界里特别不太平,上个月还有个大商团全军覆没。小民们若不是借着世子和王太子的势,宁肯绕道走北线,绕伊吾而行,万万不敢抄近道,打蒲昌海的主意。两厢一抵,时间上倒也慢不了多少。可是北线虽好走些,一路上却有众多蒙古部落和突厥部落要打发,这一路下来,商团的财物就跟那过了水的牛肉似的,很快就干了一小半。所以算来算去,还是跟着世子更加保险划算。”
他说得十分实在,把心里的算计筹谋全都合盘吐露——不好谈价钱,只好谈心意。心意心意,总需敞开才能让人看见。
曹宗钰却忽地换了个话题:“娜娜也是你这商团里的人?”
萨宝吓了一跳,迟疑道:“娜娜小姐是我波斯的贵人,她想跟着商团一路走,这个,我实在不好拒绝。”心里开始犯嘀咕:难道世子对娜娜小姐有特殊的兴趣?想到自己的秘密使命,不禁大为发愁。
“她的目的地是哪里?”
“这个,小民委实不知。”萨宝摇头,“娜娜小姐只说到了葱岭之后再做打算。”
这可也不完全算是谎话。娜娜的确是这样说的。
曹宗钰点点头,微笑道:“既是萨宝这样坦诚,贵团里有些人也正好与我有旧,我也就不驱赶各位了。不过,贵团自此时开始,不能再扩大规模。这一点,你可能做到?”
萨宝大喜,连连拍胸脯担保:“小民一定约束商团,绝不接纳新入成员。”
“另外,公主对那位叫依本盖斯的诗人,颇感兴趣,你帮我问一声,他愿不愿前往使团,替公主唱诗解忧。若需报酬,尽管开口。”
“世子放心,那依本盖斯本是从半岛来的穷酸诗人,脑袋里缺根筋,一门心思要来大唐寻找作诗之道,来了之后,才知道唐朝已经灭亡。穷困潦倒之余,幸得曼苏尔老爷资助,才有回国的机会。我去跟曼苏尔说一声,断无不成的道理。”
“好。那便有劳了。明日进入蒲昌海,你们今晚好生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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