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色未晓,鸡鸣喈喈。
光济坐在院中红枫下,口中低诵《楞严咒》。
随着僧人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一个个泛着金光的蝇头小字在光济周身浮现,上下沉浮。
这些文字皆是梵文书就,内容自然是《大佛顶首楞严经》第七卷,《大佛顶如来顶髻白盖陀罗尼》中所述,能降魔息灾、拔济群苦、制伏外道。
声音在小院中回荡,却是没有传出外界分毫。院中红枫绿竹无风自动,轻轻摇曳,发出婆娑之声,似是在点头应和。
随着经文诵至尾声,这些梵文悉数化作流光,不着痕迹地融入光济掌中所托青铜灯盏之上,消失在窈然烛火之间。
一遍《楞严咒》诵毕,僧人又念了一遍《心经》,这才算结束了早课,在院中缓缓踱步,活动身子。
毕竟现在不过初夏,黎明时分,晨露微凝,还是有些寒凉。
虽然些许风寒之气已是无法对光济造成影响,但是他还是保持着当初不曾超凡时的一些习惯,算是某种追忆。
因着不在自家庙中,一切从简,于是光济在早课时便忽略了《大悲咒》、“十小咒”这一堂功课,打算明天再念,二者交替诵读。
身子活络起来后,光济推开院门,对着早已侍候在外的侍女知会了一声,不多时便有人捧来热水手巾等物,待他拾掇完毕后,又有小菜白粥送来,味美甘甜,令人食指大动,不禁多用了一些。
待用过早餐后,光济对着正在收拾的婢女,似是无意问道:
“不知贵府主人外出上香,可曾归来?”
“好教大师知晓,”婢女声音细细柔柔,“老爷一家昨晚便回来了,只是路途劳顿,有些不耐颠婆,所以早早便睡下了。
“若是大师想见我家老爷,午后便可前去了。”
“多谢檀主了,”光济先是道了声谢,“既是如此,还请檀主为我知会一声。”
“是。”
于是在侍女通报之下,光济终于在用过午餐后见到了自己世伯一家。
叶老爷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但保养得体,加之在宦海沉浮多年,看起来不怒自威,倒是一副威严昭著的清瘦中年人模样。
而叶夫人则是面容慈祥,打扮温婉,手腕处缠着一串念珠,似乎是在家居士。
但如今两人都是眉头紧皱,面容悲切,一副郁怀模样,鬓角霜白一片,显然心力大衰。
并且那位当事人叶九娘叶小姐,也是不见人影,不知身在何处。
光济踏入正厅,叶老爷略显阴沉的眉宇勉强舒展开来,看向他强笑道:
“贤侄近几日可曾休息得好?老夫昨日方才回返,却是有些怠慢贤侄了。”
“本是出家人失信在先,怎耐世伯久候,世伯客气了。”
光济和他寒暄了几句,又被引着拜见了叶夫人,这才将话题导入正轨:
“世伯与我书信中曾言,自家幼女遇见了邪祟作怪,却不知内情为何,可否告知出家人?”
谈到正事,叶老爷的面上又漫上一层阴云,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方才对光济叹道:
“让贤侄笑话了,九娘她...唉......”
言语间颇为叹惋,心疼与无奈夹杂。
“贤侄还是随我去看看九娘罢,若是连贤侄都没有办法,恐怕那孩子就该、就该准备后事了。”
光济闻言面上一动,也不做推辞,当即起身随叶老爷转入后院,来到了女眷所在的厢房。
甫一推帘进屋,一股浓郁乃至于有些刺鼻的汤药气味便扑面而来,在挂起来的重重帘帷之后,一道身影正躺在精细镂刻而成的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悄无声息。
而在房中一角,还有一位气质不凡的妇人坐在那里,默默垂泪。
“这是九娘她二嫂,”叶老爷介绍了一下,“平日里和九娘最是要好,如今也是她在照护九娘。”
“那侍女呢?”光济随口问道。
叶老爷沉默一会,才缓缓道:“九娘自出了那事后,家中下人都被我们隐瞒了实情,除了少数几个老人外,其他人都以为九娘是生了重病,需要常常调养。”
难怪听世伯口吻,叶九娘一副药石无医的模样,而叶府中气氛却不怎么紧张,原来大部分下人都不知内情......光济了然点头,旋即请求道:
“可否让出家人上前一观。”
他强调了出家人三字,毕竟床上躺着的是未出阁的少女,理应不该让年岁相近的外男接触。
“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在乎什么规矩,而且九娘若是醒着,也不会在意这些......”
叶老爷摇了摇头,算是同意了光济请求。
于是僧人上前一步,示意叶家二嫂挑开了帘帷,露出了叶九娘真容。
只见其人姿容秀美,丹凤眼,柳叶眉,确实当得起一句美人之称,而且看起来颇为要强。
也不知这深闺大院中,是如何养成这幅性子的。
不过如今却是面色青白,鬓角散乱,呼吸微不可闻,分明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令人心生叹惋。
而在光济眼中,其人额上正有一团黑气盘旋波动,张牙舞爪,如附骨之疽,显然和叶九娘当前状态脱不开干系。
于是僧人手在青铜灯盏上一抹,便向着叶九娘额头上拂去。
只是微微一拂,其上黑气顿如雪入沸油般消失地一干二净,没有任何抵抗,而叶九娘的面上也多了一抹血色,看起来似是有了生机。
一直在周围旁观的叶老爷和叶家二嫂见光济只是轻轻一拂,叶九娘便有了痊愈迹象,不禁喜上眉梢,连忙问道:
“贤侄,九娘这是好了?”
面对叶老爷问询,光济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治标不治本罢了,世伯且看。”
随着他手指指向,叶老爷视线转回,发现不过一会儿叶九娘脸上的血色又淡薄下去,复归青白。
而光济眼中的黑气也重新出现,继续盘旋在叶九娘额上,如先前那般波动不休,似在嘲笑他的无用之功。
“这...这可如何是好!”
叶老爷狠狠一顿足,他为救小女,延请名医无数,一个个来了却都摇头告辞,自承无能为力;上山烧香,周围一应道观寺庙都不曾拉下,香油钱不知花费了多少,但也没个结果。
好不容易盼来了据说佛法精深,开了宿慧,有修为在身的世侄,其人出手也有成效显露,令他看见了一线曙光。
但随着光济话锋一转,叶老爷提的高高的心又重重地跌了回去,险些没把自己当场送走。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那姓朱的上门!”
叶老爷话语中不免带上一抹愤恨之色,口中道出了一个名讳。
而听闻此言的光济却是眼神微动,将这句话暗暗记在心底。
僧人没有多言,回首看向叶家二嫂,客气道:
“还请二嫂来帮把手。”
“大师有什么要做的?”
在光济指点下,叶家二嫂在叶九娘心口、腋下等处试探了一下,而后将结果报给了光济。
“还有些许温热残存吗,看来果然如我所料......”
光济喃喃几句,又看向叶老爷,问道:
“世伯,关于九娘的遭遇我也有了大概猜想,不过还是得问过世伯一句。九娘她,可是把生辰八字递出去了?”
叶老爷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言语间满是激动之意,怒声道:
“贤侄的意思是?”
“若我所料不错,九娘怕是被人配了**了。”
随着光济一言点破其中纠葛,叶老爷怒上心头,恨恨道:
“果然,果然!我就知道那朱莱不是什么好东西,枉我跟他同窗一场,没想到,没想到......”
叶老爷在厢房中踱了几个来回,忽地看向光济:
“贤侄,我也不瞒你说。当日世伯确实是被猪油蒙了心,大意之下遭了那恶人欺骗,导致九娘有此大厄。今日贤侄若是能救九娘脱离苦海,日后世伯定有厚报。”
“阿弥陀佛,世伯不必如此。”光济喧了声佛号,“眼下唤醒九娘乃是第一要紧的事情,还请世伯将其中根由细细说来,也好供我查找线索,以至功成。”
“贤侄说得是。”
叶老爷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强自按下心中怒火,为光济把此中情形一一道来,没有任何缺漏。
“那日我外出访友而归,正在家中小憩,忽听得门房来报,原来是多年未见的一位同窗朱莱来访,此人与我,与你父皆是好友......”
作为昔年那场天地大变的余震,几十年前中原曾出现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自大河以北到江南沿海,处处燃起烽火,狼烟遍地,百姓流离失所,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虽然朝廷千方百计将叛乱镇压下去,就连叛军首领都死在了大军围困之中。
但此事影响,至今仍未曾完全消弭,甚至偶尔仍有暴动起义发生,为摇摇欲坠的王朝再添上一根稻草。
在光济这等熟知历史周期律的人看来,一甲子之内,恐怕就有新朝趁势而起,再开群雄逐鹿之变局。
闲话休提,朱莱来访之时,叶老爷心中还是有些纳闷的。
因为此人当年便身处一处暴动县城之中,待官军镇压后,已是没了其人消息,叶老爷早以为其人身死乱军之中,却是没想到如今还有再见之日。
于是大开中门,殷勤请入,与老友相会。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皆已熏熏然醉在其中时,朱莱终于道出了此行来意。
“那恶人自称搬来这里不久,正在某村中闲居,一来二去,却是干起了媒人的活计。”叶老爷满脸悔意,摇头顿足。
叶九娘自幼才思过人,爱好机巧之术,且对商贾之事别有见地。
在她偶尔几句的提醒下,叶老爷官场失意商场得意,成功地从官员转型成了大贾,家里吃穿用度不但分毫不减,反而还有所上浮,令他常为自己有这么个女儿而感到自豪。
光济此来之所以不曾见到叶老爷那几个儿子,便是因为他们都在各地主持日益膨胀的家业,难以回归。
当然,这也是间隔路远,消息不便难以送达的缘故。
不然家中最受宠的幼妹遭此祸患,那些兄姊也该尽数回返才是。
话接前文,虽然叶九娘千好万好,但唯有一点让叶老爷有些操心,那便是幼女迟迟不肯出阁嫁人,连说媒都是不肯。
“她母亲心疼幼女,怕她去了婆家吃苦。我也有所挂念,以至于九娘到了二八之年,连个婚约对象都是没有。”
所以几杯黄汤下肚,叶老爷不禁对朱莱诉起苦来,而朱莱闻言一笑,便对叶老爷道:
“叶兄若是放心,不如将令爱生辰八字交付于我,老弟定当为兄长寻个门当户对的女婿。若是兄长实在不愿与爱女割舍,哪怕是找个赘婿,老弟也有几分把握。”
叶老爷闻言大喜,当即转回后屋,取了纸笔,将叶九娘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又用红布封好,暗地里交给了朱莱。
连带着还有数十两的银子,作为打点。
结果就在第二日,叶九娘在花园赏花时,便感到有些难受,而后当场晕厥过去,一睡不起。
叶老爷忧心爱女,而朱莱又再无消息,于是便把此事抛在了脑后,再也没有想起。
直到今日光济看穿其中究竟,才让他回想起来。
“还请贤侄帮帮我,救救你九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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