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仔进了客栈,向掌柜的打听了林家兄妹二人的房号,便依次寻了过去。等找到客房推门一看,林阿堂正躺在床上。阿囡一见水仔来了,脸上焦急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一些,见他左肩处裹了伤布,立即让他脱了红褂子,解开纱布查看。
一见刀口结了血痂,便赶紧从腰包里掏出一瓶粉末,就要给他抹上。
水仔却推手拒绝,说刚才赵参谋已经给他上了药,现在伤口应该已无大碍。阿囡一下子脸色飞红,欲言又止,反倒是躺在床上的林阿堂坐起身来,叹了一口气。
“周兄,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说完,却又不敢正眼看他。
水仔一见二人神情异样,便知道兄妹二人在顾虑什么,尽管此时自己心中有千百个疑问想要他们解答,可他也不便就这么直接问。
林阿囡之前为何给高老大等人下毒?这毒性为何如此猛烈居然连自己都顶不住?高老大口中的蓝月城又是什么地方?兄妹二人不是八星寨的马帮人家吗?他们之间又有何恩怨非得刀枪相向?赵有财口中所说的灵芝村尸蛊之术又是怎么回事?
水仔含蓄,不愿先开口,只想等对方作答。但看见阿囡垂着头,长发掩住脸面,似乎有难言之隐。而林阿堂叹气许久后,才抱起双拳对水仔说道:
“周兄今日从仇家手上救了我二人性命,个中缘故,本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我对妹妹生世所知也不多,但请周兄相问,只要是知道的,我定尽力相告。只希望周兄不要多疑,对我兄妹二人起了误会……”
水仔连忙摆手,说即是不便直言,说也罢不说也罢。论起救命之恩,应该是马帮先救了自己才是,所以方才之事理应出手相助,误会云云,切莫再提。
林阿堂见他体谅,更是不愿相瞒,掂量了半天,才慢慢说起林阿囡的身世。
原来林阿囡并非林泰亲生,也不是林阿堂的亲妹妹。十多年前,林泰率领马帮跑马时,收养了一位故人的遗孤,此遗孤正是阿囡。那人被仇家所伤,临终时将半岁大的阿囡托付给了林泰,并交给了林泰两枚银月簪子,只说这是祖上相传的宝物,令阿囡长大后常带身边,并解释了银簪子的用法和作用。
此银簪子一根为施毒,一根为解毒。乃是林阿囡在紧要关头保命之物,用法也只有阿囡和林泰知道。林泰知那故人仇家甚多,若无故相助只怕会引火上身。但念阿囡年幼,对方又是自己的挚友,所以冒险收下阿囡带回八星寨,从此抚养长大。
阿囡对自己的生世也有所知晓,但每每听见父亲说外面仇家甚多,所以自懂事起便未出得八星寨大门一步,林泰也时常嘱咐阿囡不得轻易离寨免得被仇家撞见,跑马时也是只带着阿堂上路,只把阿囡交付给寨子里的药师琪婶学习医术。
此番林泰被抓了壮丁,不得已写信回家,信中也千叮万嘱阿囡万不可因他被抓离开八星寨去找他,但水仔一提及可以治好阿堂的双腿,阿囡便顾不得许多,违了林泰的叮嘱抬着阿堂出了八星寨,谁料还没到涂江镇,就在路上遇到了奇怪之人。
阿囡当时并未想要了高老大等人的性命,只是林阿堂示意先制住这些人,再寻机会给他们解毒以求脱身,阿囡这才施毒。可这银簪子之毒之前从未给人施用过,兄妹二人也没料到居然如此剧毒无比。待想后悔,却不料高老大等人突发异状,那时已容不得思考何故,幸好水仔会武功,千钧一发之际这才救了兄妹二人性命。
水仔一听他解释了缘故,心中疑问这才消了大半。又问那高老大口中所提蓝月城究竟是什么,这次连林阿堂也摇摇头,说他们兄妹二人从未听过此地。
“蓝月城……或许是和阿囡的身世有关吧。”
喃喃自语的水仔抬头见阿囡正拿着自己的红褂子,在缝补肩口被刀砍出的破口。
烛光摇弋的光影下,林阿囡端坐在前,长发绕耳披肩半垂,侧脸映出一抹红霞。长睫微动,鼻挺唇光,犹如一个落入凡尘的蓝衣仙女。
只是那头髻上的两根月牙簪子,不停的发出瘆人的银光。
2
“我已传令下去,全师编号由川军暂编第五师改为讨贼联军新编第七师,其他的还有啥要做的?”
周山药说完,脸上却难掩那丝顾忌。
宫小婉没有更多的吩咐,说暂时先做出这个姿态出来给人看,然后再接着下一步。又细细思索了一会儿,理了理头绪,接着就对顾虑重重的周山药慢慢解释了当前的情势。
“杨森在下川东已失主动优势,本部被围主力被牵制。上川东的郭汝栋六部联盟又被刘湘拖在重庆走不开来,整个川东的形势看起来对杨森极为不利。但很可惜的是,只要还有一个人还在这盘棋里面,杨森就绝不会落得被逐出四川的下场。”
周山药问是谁,宫小婉淡定的说出一个名字,周山药一听,似乎才有些明白。
是袁祖铭!
“袁祖铭只要还在川东这盘棋中,杨森就必不会被赶出四川。且不说他和杨森都同属吴佩孚讨贼联军序列,只就两人目前最大的共同利益来讲,只要刘湘还盯着重庆这块肥肉,袁祖铭就不会把枪口完全对着杨森。”
“而对于刘湘来说,心腹大患仍旧是袁祖铭。虽然现在暂时合作打翻了杨森的算盘,但只要两军过了上下川东地界,刘湘和杨森的利益冲突就会越来越小。相反,他和袁祖铭的冲突就会愈演愈烈。而川北方面邓、田二人只要少了刘湘这个援手,想要单独对付杨森在下川东的联军,怕是实力不济。”
周山药听着她细说,不停的点头,在这一点上他已经有所察觉,但却没宫小婉思考得这么细致深入。邓、田二人由于防区关系和杨森的利益冲突最大,但苦于实力和杨森有所差距,所以必须借助刘湘的力量来共同压制杨森。而眼下在袁祖铭也掺和的同时,川军迅速联合了起来对杨森步步紧逼,正是印证了这一点。
“袁祖铭的大部队依旧按兵不动,可一旦动起来,会不会也全部兵指杨森,来个大家一起围剿落水狗?”
周山药提出疑问,宫小婉却摇摇头,说以袁祖铭打的算盘,他必然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这么肯定?”
周山药又问,宫小婉却说道:
“你有所不知,杨森此人虽疑心病重,但却很讲义气,对吴佩孚是死心塌地的追随。而袁祖铭只是要面子,表面上虽听吴佩孚指挥,但必有一天背其而去。以袁祖铭的性格他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真的投靠任何势力,他一心想要的就是壮大自己的实力,在这一点上,他和你很像……”
周山药脸上浮过一阵红晕,随即说道,照你这样一说,袁祖铭更有可能背叛吴佩孚和杨森了,你怎么又说他必然不会这样做呢?
“正是因为他只想壮大自己,所以他肯定不会把自己完全陷入川东这盘险棋中。试想一下,一旦袁祖铭真的帮助川军赶走了杨森,那么接下来川军要对付的会是谁?”
宫小婉这一说,周山药才明白奥妙所在,袁祖铭在川东没有根基和势力基础,即便赶走杨森拿下下川东十几个县镇,自己也守不住接下来刘湘等川军的围攻。
相反,留住杨森拖住川军诸部,自己寻机扩大地盘经营,将自己在川东的所得和贵州的根基联合起来,长期稳固,这才是袁祖铭首先需要去考虑的事情。
他不会让杨森坐大,但也不会傻到一起和川军联合赶走杨森。
“杨森既已回川,袁祖铭所需要做的就要时刻敲打杨森,让他不要忽略自己的存在,威胁也好,利诱也好。袁祖铭所做目的并不是赶走杨森,他只是怕杨森跋扈到不顾一切的连自己也要打,所以才小动干戈提出警告,即便袁祖铭在杨森背后捅刀子,也是有分寸的。而刘湘不同,他的眼中只有重庆,谁要是跟他抢重庆,他就翻脸不认人跟谁急,袁祖铭一样,杨森也一样。除此之外,刘湘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这么一说,谁要是动重庆的念头,刘湘必然想尽办法联合其他人来一起对付他。杨森是如此,袁祖铭也是如此。”
周山药接过话头,见宫小婉赞许的点点头,知道自己说对了,于是又道:
“照这么推断,重庆看上去是块肥肉,但在当下的局势里,却是一盘毒药,谁要是吃了,定叫他连老本都吐出来……这么一来我倒是很想知道,现在吃掉重庆的袁祖铭,什么时候才会连老本都一起赔光?”
宫小婉婉儿一笑,说道:
“不出两个月,袁祖铭定然拍屁股滚蛋!”
宫小婉说道这个份上,周山药只得默默的思考自己的处境了,他插着腰在楼道里走来走去,眼前和近将来的局势被宫小婉分析得很细致,整个川东战局中各方的战略重心都被她挑明。杨森想冒险,却先失一招,但因为黔军袁祖铭的存在和牵制故而不会落得个太惨的境地。而刘湘对重庆志在必得,不惜拉拢川中诸军阀以对付杨森的幌子来暗中帮自己转换战略优势。袁祖铭则表面不停打着小算盘,想方设法多吃一口,但大算盘却是在为自己的地盘打通道路,一旦自己的防区联合了起来,袁祖铭大可以坐拥两省交界的大片地盘,进可争霸四川,退可留守贵州。
“这样看来,袁祖铭现在应该在趁乱打其他算盘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周山药自言自语的乱转了好一会儿,忽然停步看着宫小婉,睁大双眼大声说道:
“如果我们端掉了杨森在开江县的本部,引起川东联军部群龙无首的局面。那实际上却是拖了袁祖铭的后腿,让他在东面的战略部署阵脚大乱?”
“不是拖他后腿,而是逼他出手!”
宫小婉说完,从怀里拿出两份抄写的电文,分别是六部联盟里郭汝栋的通电电报和另一个师长发往万县的密电。
周山药接过抄写的电报一看,又看了看地上的红木箱子,这才醒悟杨汉霖为何自尽。
“郭汝栋通电中立,那杨汉城……投敌了!”
他大张着嘴目瞪口呆,自己先前已经料到六部联盟会因为川军的联合而起变故,但却不敢肯定这点。宫小婉的这几份抄录电报却正好印证了自己先前的猜测,不过对于这起变故所产生的后果却估计不足,也没有宫小婉想得如此深远,更没想到六部联盟里面居然有人背叛杨森。
周山药抬起头想说什么,却见绿衣女子衣裙一摆就走开,接着飘来她莺燕般的声音。
“六部联盟已经瓦解,明天你就奉联军司令部的命令,派人去查封杨汉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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