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深夜。
石虎紫青着脸,双手紧握立在屋中。放眼望去,除了他旁边的桌子,这屋子就像被台风肆虐了一样,满目疮痍。
石尊面色沉重地快步从内室走出来,仿佛对面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石虎道:
“他怎么样?”
石尊顿了一下,还是道:
“很不好,箭矢刺进他肺部,将他射了个对穿,上面还有毒,只勉强吊住一口气。可就是这口气,也没人敢保证,下一瞬会不会就没了!”
“嘭!”唯一的一张桌子也变成了废墟。
石虎大怒,赤红着眼睛道: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都拉出去砍了!”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石尊拦住道:
“等等!父王,您现在就算把他们砍了也无济于事,何况眼下还需要靠他们吊住棘奴的命!”
石虎猛地回头,狂怒之下的那张脸,写满了血腥和杀戮,就算身为他亲生儿子的石尊,也忍不住后退一步!可仔细一瞧,他的双手似乎在微微发抖,扭曲的脸上肌肉在颤动,眼中瞬间闪过的目光,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害怕!
这怎么可能?这样一个闻名就能止小儿夜啼的魔鬼怎么会害怕?
石尊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石虎却垂下眼睑对着门口吼道:
“滚下去!告诉那群废物,棘奴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什么三族九族,老子屠了整个襄阳城!”
门外渐远的脚步明显有些仓促而压抑,石尊心中一凛,冉闵在石虎心中的地位瞬间又提上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小心翼翼的上前道:
“父王——”
石虎摆摆手道:
“尊儿,小混蛋是不是很不好?”
“儿臣一定会找来天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棘奴一定会没事!”
“本王明白!那小子不光几次三番救过你的命!也救过我的!可是尊儿,父王今天有些话想跟你说说。我这一辈子,经历的太多了,一向不相信这天下有什么纯粹的忠诚,那群大臣也好,你们也罢,都一样!”
“父王——”
“别跟老子反驳!因为老子自己就是如此!你们都是我的种,还能不一样?”
石尊沉默,不仅因为石虎太过强势,更是因为——他老子其实说的还真没错!
石虎顿了一下接着道:
“当然,所谓的忠臣义士本王也不是没见过,南朝那群人明里暗里蝇营狗苟,偏偏骨子里人人都吹捧这个。那群双脚羊也不尽都是废物!如祖逖!如谢艾!棘奴也跟他们一样是那个种!毫不吝啬的说,他也应该是他们其中的一员,甚至比他们更厉害!然他却是被本王养大的,所以变成了什么样的性情,本王比谁都清楚!因此本王也一样不相信他!但本王却确信,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那小混蛋就会规规矩矩守在我旁边,天翻地覆也是老子死后的事!”
“儿臣明白了,难怪父王会如此宠爱他!”
“你不明白!本王之所以如此纵容宠溺他,是因为待本王魂归长生天后,是要带着他一起去的!”
石尊陡然瞪大眼,张大了嘴,满脸不可思议,结结巴巴道:
“父、父王,您的意思是——”
“棘奴天生反骨,又如此勇猛!这天下除了本王,还有谁能压他一头?”
石尊张嘴就欲反驳,可想了半天,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表达出来的言词!
所以石虎一直以来对冉闵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如此特殊的疼宠,竟原来是个催命符吗?
因为注定要辜负,所以因为愧疚才会在他还活着时拼命弥补!
石虎苦涩的笑了一下,石尊再次感觉自己眼花了,他居然从这个俾睨天下的魔王身上看出了沧桑灰败的味道,心中顿时万分不安道:
“父王,您、您没事吧?”
石虎摇头道:
“我没事!我只是没想到,棘奴居然会为你能到如此不顾性命的地步!如果换成是我,他绝对不会在自身安危受到绝大威胁时出手。”
石尊立刻站直身体笃定道:
“是!许是因为母妃,亦或是因为瞻王兄临终时的嘱托,但无论因为如何,儿臣从不怀疑棘奴对儿臣的心!”
“所以尊儿,那一刻,我动摇了。棘奴对你确实是特别的。可现在,他恐怕捱不过去了。”
“不会!绝对不会!”
石虎转身,看着儿子眼里的惶恐与不舍,惨笑道:
“尊儿,你在害怕!其实本王也在害怕!你看大赵这江山,看起来铁桶一块,可本王比谁都清楚它是多么的风雨飘摇!本王还没死,就看到了当年大晋甚或汉赵的影子。”
“什、什么?”
“你以为袭击我们的会是谁?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本王还活着,你的那些好兄弟就忍不住蠢蠢欲动了!兄弟相争,江山易主,汉赵就是前车之鉴!”
“父王既然知道,怎么还——”
“本王什么都明白,其实也许不止本王,古往今来很多君主应该都明白,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毕竟这江山怎么也不能交到外人的手里!
本王的这个位子是怎么来的,你们都清楚!可现在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继续重蹈覆辙!尊儿,棘奴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所以你对他来说,确实是特别的。也许将来,石家这片江山最终还要靠他来匡扶维持!可现在,他只剩下了一口气,恐怕连这个最后的希望都失去了。”
石尊眉头紧锁,石虎又苦笑了一声道:
“我们还要想一想,万一奴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要怎么跟小丫头交代!唉!都是债!”
“不会的!他是奴啊!他是天下第一勇士!怎么会如此死在几个宵小手里?我不允许!”
石虎回头看着坚定地儿子,陡然豪气大发道:
“没错!他是奴!但却是我们大赵石氏的家奴!我们羯族石家既受命于天,得了这个天下,那我们不同意,就决不允许任何人拿走棘奴的命,老天也不行!尊儿,你看,那群活得连奴隶都不如的双脚羊,都被欺压到尘埃里了,不还是一样苟延残喘的活着!奴比他们更坚强,那是奴中的荆棘!所以一定不会死!”
——
东忘武昌云历历,西连巫峡路悠悠。江汉平原西南,九曲回肠的荆江北岸,坐落着铁壁铜关荆州城。
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桓温陈兵于此,一点也不稀奇。
董怜在这一天早些时候,泰然自若的进了城里。
此刻的荆州城里依然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丝毫看不出来要打仗的痕迹。董怜心中喟叹,这就是当时南晋汉人的真实写照,更或许这也是汉民族融入到骨子里的那种安宁与和谐,我们善于创造,善于发明,却从来都不是挑事的那一方。正如火药在东方只制成了用作喜庆时才出现的爆竹,到了西方却变成了杀伤性武器。
这一天的傍晚,难得出现了透亮的晚霞,整个天空都宛如烧着了一般,天地间红彤彤一片。夜晚或许是行动的最好时间,但董怜却在这莫名的时刻,堂而皇之的摸进了荆州刺史府大堂。
桓温治军严格,刺史府守卫森严,但在董怜这个受过现代军事化专校熏陶的精英来说,还是处处破绽。她小心的绕过守卫,摸进了大堂。
也许因为自信,正堂四周并无军士把守,董怜心中哂笑,看来表面上云淡风轻、莫测高深的桓温,骨子里依然有着膨胀的高高在上的大男子主义!
今时此刻,董怜难得起了玩闹的心思。正堂大门对开,她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大喇喇堂而皇之的靠在了门框上向里面望去。
难得的,桓温竟没坐在主位上,反而黑着脸,大马金刀的坐在侧面,一个老头满头白发,五柳长髯飞扬着在正桌后面恣意挥洒——那是谢安!
谢安行云流水一个收势,抬头摸了摸胡子,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抬头见桓温依然怒气勃发,摇摇头道:
“事情都成功了,你还阴沉个脸给谁看?”
桓温哼了一声道:
“人还没死!”
“就剩下一口气,所谓九死一生,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之后的事才难办!”
“你不懂,只要牵着风筝的线断了,其他的都好办!”
“哎呀呀,难怪人家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真是美人窝、英雄冢,名震天下的桓大将军也不例外!不过那可是朵有毒的刺玫瑰,不止会扎手,稍有不慎,恐怕还会性命不保!哪像我们江都女儿,柔情似水!”
“你懂什么!只有那样的女人才配站在我的身边,其他的都是庸脂俗粉罢了!”
谢安摇头,对桓大将军的口味实在不敢恭维,放下笔道:
“既然你这么想不开,我也就不劝了。来,看看,我的笔墨怎样,比逸少那个黄口小儿如何?”
桓温对这些不感兴趣,眼皮都不抬道:
“琅琊王氏都是一群佞臣,族中子弟没甚本事,就会咬文嚼字。难为你个老不羞,也跟着一起卖弄风骚!”
谢安顿时恼了,还未反驳,忽听门口传来一声轻笑,屋中的两人同时一惊看向门边,桓温的手都按到了刀柄上,但随后就僵在了那里!
晚霞余光下,那女子巧笑倩兮立在门边,衬得周身光芒万丈。她慢慢转身走过来,身段婀娜,体态轻盈,环抱着双臂,嘴角噙着一抹笑容,说不出的恣意洒脱!
桓大将军的眼光太过痴迷,董怜倒有些尴尬了,低下头慢慢走进来道:
“我还以为江都军事紧迫,想不到大将军和这个老学究还有这个闲情逸致!”
谢安最喜欢美人,尤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眼前这朵更不例外!可只要一开口,他满腔的柔情蜜意立刻就变成了口蜜腹剑,黑了脸道: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书法陶冶人的情操,使人怡情气爽!一群舞刀弄枪的大老粗明白什么是艺术内涵?”
“国破家亡,还有这个心思!要不怎么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呢!”
谢安登时怒气勃发瞪大眼,他堂堂太傅,在南晋久负盛名,如今却被比作歌女妓子,如此侮辱,简直令人发指!可骂人的话,这位名流绅士实在说不出口,憋得脸红脖子粗,只好转向桓温!
董怜哈哈大笑,也转向桓温道:
“多年不见,大将军一向可好?姐姐还好吗?”
桓温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谢安用手指捅了捅,桓温随即垂下眼睑,让人看不清他内心的想法,向旁边移了一步道:
“都好!劳妹妹挂心!”
董怜楞了一下,妹妹这两个字从桓温嘴里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对味道。刚结交时他称呼她为凉星,那时节谢艾还活着,她还没有脱离中华楼;后来在南晋,正式场合他会称呼她平西,私底下也会与南康公主一般叫她阿玖。可仔细想想,他是南康公主的驸马,随着司马兴男叫她妹妹也无不可。
董怜压下心中的异样,笑了笑道:
“我还以为会看到这里已经刀光剑影,没想到还是一片祥和景象。”
谢安看着桓温慢慢紧握的拳头,这让他知道,眼前这位大将军,竟然在少有的紧张,心中顿时哂笑不已,怒气似乎一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摸着胡子呵呵道:
“自建康一别,已近十年,公主殿下依然如此青春美貌。不知所来何事?”
董怜笑笑,桓温走到门边,向着外面一扬手,招来侍卫低声细细吩咐了几句,这才回身道:
“妹妹远来辛苦,坐下说吧!”
谢安鄙弃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孰轻孰重还真是高下立见,就算南康公主到来,也没见他亲自去安排什么,心中不岔,转向董怜一脸莫测高深道:
“公主殿下还真是大将军的座上宾,我还没见谁在他面前有这么好的待遇!”
侍女端上茶盏,董怜抿了一口道:
“老家伙了,还这么醋,也不怕酸倒了牙!”
谢安胡子乱翘,桓温也不理他,径直道:
“妹妹此来,是因为北伐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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