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夫所以》第二百八十二章 死诀(九)

    彭畅猛地抬头,眼泪跟着抛洒出去,他看看形容凌乱的元帅,又看看落尽了头发、生气无的公子,一个饱经风霜的大男人竟然哽咽到声音断续,“元帅!你……回来……晚了!”
    晚了?掩月眼中的光一下子散了,脚下也跟着发软,她跌倒在地,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手脚并用地爬到由之床前,怔怔地看着他,头脑中嗡嗡作响,那两个字像惊雷一样一遍一遍将她的思维劈开,只留下一片荒原。整个世界忽然间变得空旷无比,晚了……晚了,这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说,由之没了。
    她的由之,她的江南顾郎,她的小师父……没了。
    可他是由之啊!
    掩月呼吸急促起来,以至于周身颤抖,她的背挺得直直的,眼神空洞而绝望。从进帐子听到彭畅说的那一句“晚了”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她不敢唤由之的名字,怕他不应声——他只是睡着了对不对,只要她不吵他,安安静静等着他醒来,他就还会带着些许青涩地喊她一声“娘子”……只要她等着,由之就一定会醒来,对吧?
    成亲的那一晚,从不饮酒的由之与她喝了合卺酒,酒水入喉,他面上带上红晕,掩月当时有些恍惚,不知道是由之酒量实在不好,还是那红烛太过耀眼。
    第二日早上,掩月其实醒得很早,偷偷睁眼看了看自己的相公之后,又闭上眼假寐。心中的欢喜让她忍不住想睁眼,再多瞧瞧他,可她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纵然已经是统领几十万人马的元帅了,还是难免羞涩,所以在这睁眼与假寐的纠结中,捱得很是艰难。
    然后她听见由之在她耳边低声告白,“我很欢喜。”
    “欢喜这大千世界里有一个你,欢喜余生你的所有都将与我有关,欢喜你的欢喜里有我。遇见你以前,一生只仿佛一瞬;今后,与你一起的时时刻刻都是永恒。红尘不过是遮眼的迷障,可我很欢喜能和你一起看不开,就这样携手走下去。”
    原来,那红晕是因为爱。
    生老病死,人之必经,由之从前将这些看得很淡,缘起缘灭,不过是放不下执念,没有什么舍不得,没有什么值得惋惜。从前他也很欢喜,这种欢喜被投放到大千之中,淡到让人察觉不到;后来,所有的热爱都有了一个具体的形象,这感情便强烈到由之几乎要发狂,他想将这份爱藏起来,好生保护起来,让它私密到只有他和她两人知道,那么就很安,永远也不会失掉。
    想把对天下的爱都偷偷克扣下来,只留给她一人,哪怕这样过于自私了,也想纵容自己,就几十年,只是短短的几十年。
    可是上天却是更加高明的盗贼,这克扣下来的时光还是被他窃走了。
    是不该引由之这样的圣者入俗世吗?那她不要了好不好,她把由之还给佛家,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由之好好活着,这样不行吗?
    把由之的命还回来啊!
    掩月不知自己这样跪在床前是有多久了,恍惚中听得四周响起哭声,彭畅也劝她,“元帅,公子他走了,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还能好受一些。
    不,不!掩月绝不准自己哭出来,她一哭就证明由之真的走了,不,由之没事的,他只是睡着了而已……表姐,表姐是得到姨母的真传的啊,还有她师父,对,他们一定可以救由之的,他们一定可以叫醒由之的。
    “由之,你等等我啊,我……我去找表姐来叫醒你,你等等我啊……”掩月说着便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方才她策马飞驰,走在队伍的最前头,现在,表姐她们也该跟上来了。
    明月被文思仙看得很紧,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文松子知道情况不妙,便紧跟在掩月后头,却还是没赶上,好不容易进了营地,却听得四周哭声震天,心下便咯噔一下,知道这是晚了。
    迈着沉重的步子,文松子赶往主帅营帐,正在门口,便看见掩月失魂落魄地冲出来,口里念叨着,“醒醒……醒醒……”
    明月与掩月的母亲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两个月儿又是长得与母亲极为肖似的,因此文松子看见掩月这样子,仿佛看见了姐姐当年国破家亡时的形容,顿感剜心一般的疼痛,忙迎上前去,道,“没事,没事,我来了……”
    到底还是来晚了,一如当年,他来了,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救不了当年的姐姐,也救不了眼前的这个小丫头。
    “求求……求求你,叫醒我的夫君,他睡着了,你帮我叫醒他好不好?”掩月眼望着文松子,她双腿无力,已经是跪在地上了,手上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地抓住文松子的胳膊,攥得他心中疼得发颤。
    “好,我来帮你叫醒他。”文松子扶起掩月,“走吧,我们进去。”
    “好!”掩月声音带着颤。
    起身,转身。文松子跟在后头,还没等掩月迈出一步,便一个手刀将她打晕过去,将她交给正好赶出来的彭畅,“让你们元帅下去好好休息。”
    彭畅咬牙点头,扶着掩月离开。
    文松子站在帐子入口处,远远看着那榻上躺着的人,长叹。
    天啊,究竟还要折磨这些孩子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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