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夫所以》第二百八十一章 死诀(八)

    掩月离开军营之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去,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由之。
    骑着马,几乎是飞驰起来,明月耳边的朔风呼呼作响,像刀子一样刮着脸颊,她却感觉不到疼。在这种寒冷带来的麻木中,她心中空白一片,她听见自己的心狂跳不止咚咚作响,却始终无法凝聚心神,去想由之到底会不会有事。
    据说,越是亲近的人,在出事之后,越会往坏处想。掩月心中闪过一些片段,只是一瞬,便同身侧的风景一样闪过去,掩月不敢想象如果这些片段成了真会怎样。如果……如果,由之离她而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告诉她,她不是独身一人?
    是她的兄长吗?掩月不禁侧头看策马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他默默无语,一直保持着相当的速度,和她保持并列,不错眼睛地看着她。他自己也是憔悴的,他无法与妻儿相认,他舍下了江山社稷……明明,他是名动天下的孤竹君啊……掩月收回目光,心下凄凉,她忽然觉得很无力,不知道自己辛苦谋划这天下有什么用?她的兄长,什么都不要,只希望一家团圆,而她,曾经有机会得到的……如果,她在当归山前停下脚步,不要那玉玺,而是选择转身携手由之纵情山野,这时候,由之他该还是那个素衣飘逸的绝世公子吧?
    由之,由之,千万要等我回来!
    远在西北的由之似乎听到了妻子的心声,迷蒙地睁开了眼,颤抖着抬起手,触碰到自己披散着的头发,这力气很是微小,但就是这样轻轻的一下触碰,就让他如瀑的情丝纷纷零落。..co之心下知道是不好了,连在旁边照看的彭畅一下子都涌出眼泪来,跪在由之床前,慌乱地捧起那丝丝长发,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公子……公子!不碍事的……冬天里,掉两根头发……不碍事的,元帅,元帅就要回来了,公子,公子!”彭畅不由得连声呼唤,因为他看见由之眼中的光逐渐暗淡下去。
    “冬天里……可是分明已经快入春了……”由之嘴角带着微笑,一如他往常模样,那悲悯苍生万物的笑,看穿一切,舍得一切,如今却带着丝丝眷恋,“竹子……竹子是不会落叶的,除非开花的时候……施主,扫雪烹茶,那茶真的很甜呢……一竿竹子,钓了一井皎月,那时候,苍生是你,天下是你……”
    “公子,公子,醒醒!元帅就快要回来了!”彭畅泪流满面,他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元帅听的,但此刻,元帅不在啊,公子,公子千万要挺住啊,哪怕……
    见上元帅最后一面呢。
    “来人啊,快来人啊,救人啊!”彭畅双眼猩红,对着周围人嘶吼。
    还有谁能救命呢,因为由之的毒,彭畅已经将军中的军医打板子打了个遍,如今他们都腿软心惊,即使彭畅再三威胁说治不好就给公子陪葬,他们也实在找不出活路来。
    这毒,真的无药可救。
    “境界圆通,寂然归去,可……”由之感觉到所有的情丝都离他而去仿佛他这二十来年平淡人生忽然掀起这几个月的狂澜一样,佛家说心无挂碍,所以不生恐怖,他从前也从未觉得什么牵挂,生死于他而言,不过是或短或长的宁静,生老病死他都看得通透,怨憎会于他而言不过是无妄心魔,而爱,他从未细细尝过,自然不识个中之苦。
    从前爱天下万物,万物永恒,他便时时安宁祥和;后来爱一人,他才知道,若能数十年朝朝暮暮相见,即使是心魔,也是美妙的魔。爱别离,他尝过了,才知道是那样的苦涩。后来几经辗转,终于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然而这宿命般的谶又不速而来,他满心挂碍,如何才能不恐怖?
    佛啊,你是来度化空竹的吗?可,这滚滚红尘,由之不想看破啊……
    习过最上乘的佛法,得过最纯粹的心境,可由之如今只想做一个俗人,在这人生苦短的数十载中纠缠厮磨,讨取时时刻刻的与掩月的岁月时光。不想走,不想走……
    由之仰面躺平,他终于看清了床前的人,却还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心中亮堂堂、空荡荡,在这黄沙白雪之中,他怀念起年年很早落雪的涅空山……涅空山,在一片水泽之下了,由之意识昏沉,感觉自己仿佛真置身在水中,摇啊晃啊,仿佛那古井,让明明月华泛起层层褶皱……
    卷尽了那些时光。
    掩月几乎是摔下马来,来不及站稳,就跌跌撞撞冲进营帐,“由之,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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