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天宝》第三十九章 后宫微澜

    夜晚,明皇临幸王皇后,自从把武氏收进后宫,他已经很少去王皇后和其他几个嫔妃的寝殿了。乍一进来,王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免有受宠若惊之感,赶忙趋上前去,亲手为明皇解去袍服,奉上羹汤,呈上欢颜,曲意奉承,小心侍候,丝毫不敢怠慢。
    明皇上了睡榻,王皇后不忙着宽衣解带,侧身坐在榻边,,一直为明皇按摩肩背,嘴里说道:“三郎,你看你,背上的骨头都顶出来了。治理天下固然要紧,你还是要顾及自家龙体才是,不然,累垮了,有哪个怜惜你?”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明皇不耐烦地推开了王皇后的手:“朕莫非真的是七老八十了,要你来怜惜朕了?”
    想不到一句好话却横遭叱责,王皇后十分委屈,又不敢发作,忍气吞声地捏起拳头,为明皇轻轻地捶打着后背。明皇眯起眼睛,惬意地享受着:“不怪朕说你,有的时候,你就是自找没趣。”
    王皇后伤心地说:“三郎,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你连好话坏话都分不清了,说好的,你不爱听,说坏的,你更是火冒三丈,搞得臣妾都不敢在你面前随便开口了。臣妾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唉——,不说也罢。”
    王皇后哀怨的口气使明皇不由得有些可怜这个共过患难的结发之妻了,他拉过王皇后的手,轻言细语地说:“你不要想多了,无论如何,你如今稳坐正宫之位,没有人更与跟你争锋,也更没有人敢于取而代之。如果你自己非要胡思乱想,朕也没有办法。听着,朕今天来,是要和你商议些事情,你是后宫之主嘛,这些事情,要你拿主意的。”
    “三郎,你说,臣妾听你的就是了。”
    “好,这次为上皇庆寿,花费巨大,朕都有些儿肉痛了。今后,朕决意不再行奢糜浮华之事,而要勤俭立国。”
    王皇后笑了:“这才像个好皇帝的样儿。”
    明皇顾自说下去:“从天后以来,后宫盛行奢侈奢华。到了中宗一朝,王公贵族比富斗富,令人瞠目,此风再延续下去,大唐将毁于一旦。现在,朕要强国富民,必要一扫此前穷奢极欲之风气,而厉行勤省俭朴之风。宫中风气如何,民间必然仿效。思来想去,唯有从朕的后宫办起,才能煞住天下喜奢华鄙节俭的颓唐风气。”
    王皇后一面替明皇捶背,一面静静地听着。明皇说得兴起,翻过身坐起来,面对着王皇后:“你替朕想想,后宫可以先省出那些开销来?”
    王皇后想了一阵,缓缓地说道:“大明宫和太极宫两宫现有宫女数千人,依臣妾看,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不如放出去,年龄大的,可以婚配,免得在里面耽误了人家青春。人少了,不是就可以节省出来一笔费用了吗?”
    “唔,想得不错。”
    “后妃穿金戴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既然三郎要节俭,那臣妾以后就不戴那些玩意儿了。”
    这一条明皇却不赞同了:“哎,你等戴些金银物件,有关天家体面,别人不戴,后宫嫔妃还是不能不戴的。”
    王皇后淡淡一笑,心中暗想:三郎,说得好听,你是怕武氏戴不了那些,要跟你斗气的吧。
    明皇说得有些口渴了,问王皇后要水喝:“你叫宫女给朕倒些白水进来,朕说得口干,要喝几口。”
    王皇后赶忙起身:“等着,臣妾去给你倒。”
    “你去做什么,让她们送进来就行了。”
    “她们小小年纪,熬不得夜,臣妾叫她们都去睡了。”
    “哼哼,你倒会替这些人着想。”
    “人家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就进了深宫,想见爹娘,也见不着面。都是爷娘养的,替她们想想,也是应该的。”
    “好吧好吧,随便一句话,你倒说出长篇大论来了。”
    王皇后捧来白水一杯,明皇喝了,还不想睡,又说起节俭治国的打算来:“宫中后、妃以下不戴金银,就这样定了。另外,百官上朝的时候,朕看见有的官员帽子上嵌的,腰间挂的饰件,金闪闪耀眼,朕的婕妤、才人都不能穿金戴银,你那些朝官有什么资格再穿戴得金光闪闪?朕要明文规定,三品以下的朝廷官员,一律不得佩戴金玉制成的饰品。朝中风气一正,外州郡必然不纠自正。朕还要专门下一道制文,所有府县,均不得开采珠玉,不得纺织锦缎,朕要断了来路,让那些想背着朕的面荒淫无度的人没了享用的,看他们还怎么奢糜。”
    王皇后听明皇说得入迷,这时不禁打趣道:“人家背后会不会说你是个穷抠门皇帝呢,天下傻子都知道,当官就是要升官要发财,吃好的穿好的天经地义,你这也不准那也不许,那人家当这个官还有什么乐趣?”
    “哼哼,他要乐趣,就不要当朕的官。不见人家姚崇,每日里天不明就进朝房,批改文书,会见外府官员,忙得连撒尿都是一路小跑着去,他家人住得远,每天办事办到子时,回不了家,他每日就在大内附近的罔极寺中借住,独自一人,白饭淡菜,冷茶温水,孤灯寒榻。你说,他求的是什么乐趣?”
    “臣妾不知。”
    “朕告诉你,他求的是国家富强,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这些有了,他的乐趣也就有了。”
    “哦,臣妾懂了。”
    “懂了?你是朕的后宫之主,母仪天下,不能懵懵懂懂,只顾了吃饱喝足,要想想天下大事,这才配得上你皇后的身份。”
    “臣妾明白。”
    明皇说得兴起,一时就口无遮拦了:“你看看人家武氏,年岁比你小不少,事理却比你懂得多。”
    王皇后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她自然懂得比我多,她是哪个的后人?臣妾又怎么能跟她比得!”
    明皇一听,也立刻垮了面皮:“好个妒妇!一说到她,你就有万般的不安适!朕明给你说,朕就是爱她,你们几个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她半分毫!她哪里得罪了你,你怎么就是如此地容她不得!”
    “臣妾并没有不容她,臣妾也不敢不容她。臣妾也知道,如今圣上眼里只有她,丝毫也容不下臣妾了。”
    “好好好,你还敢跟朕犟嘴!你等着,朕这就去武氏那边,朕就是喜爱她,朕就是容不得你这样的妒妇!”
    明皇说罢,跳下榻,撒着鞋,要冲出殿去。王皇后见明皇真的动了怒,也慌了神,不顾一切追上去,跪在明皇面前,张开两臂,抱住了明皇的双腿,苦苦哀求:“陛下,陛下,你不要走。”
    明皇气哼哼地说:“你这样的妒妇,朕怎么跟你相处一室?!”
    “臣妾不是妒妇,请圣上宽恕臣妾一时糊涂,说了些不好听的言语,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真不敢了?”
    “不敢了。”
    “哼,再在朕面前说武氏的坏话,朕定然绕不过你!”
    闹腾一阵,明皇累了,上了榻,仰面朝天,呼呼大睡。一旁的王皇后却没有一丝睡意,缩在明皇身侧,暗自神伤,黯然垂泪。与明皇成亲十数年,却没有一男半女,无数次梦中见到几个胖乎乎的孩儿在面前嬉笑追逐,醒来却还是孤身卧在榻上,不禁泪水泗涟,打湿了枕头。她日思夜想,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明皇的子息,哪怕是几个女儿,也能维系住明皇的亲情,维系住自己的地位。可是,天违人愿,苦盼了许多年,仍然是希望渺茫。好几回月信紊乱,还以为是珠胎暗结,到头来却又是空欢喜一场。自从武氏进了后宫,明皇宠爱于其一身,几乎天天临幸,武氏也恃重专横,不把王皇后等人看在眼里。王皇后更是感到危机步步进逼,若是武氏有了明皇子嗣,岂不是更加专横跋扈,那么,自己的苦日子就不期而至了。想着想着,更觉心中酸楚,禁不住泪如雨下,只有拼命地咬住嘴唇,才没有放声痛哭。身边,明皇浑然不觉,鼾声如雷,还连着放了几个响屁。听得王皇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鼓楼上敲了四更,王皇后就叫醒了明皇,为他更衣,亲手捧上唾壶,待明皇净了口,又奉上热乎乎的面巾。明皇眼风一扫,见王皇后虽然梳洗得整洁,眼皮却是肿着,面上的泪痕也还隐约可见。想起自己当年还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时,王皇后甘心情愿地嫁给了他。以后自己曾经两次经历生死攸关的宫廷变故,王皇后不离不弃,一心一意地在身后做支撑,丝毫也没有畏惧退缩之意。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生几分怜悯,柔声说道:“夜晚没有睡好?”
    “睡好了。”
    “那你的眼皮怎么是肿的?”
    王皇后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没有肿啊。”
    “不要不认账了,朕都看出来了。”他轻轻地碰碰皇后的脸颊:“你不要自己折磨自己了,想得太多,老得就快,知道不?”
    好久没有享受到皇帝的温存,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温言软语了,王皇后的泪水又不听话地涌出了眼眶,她赶紧用手背揩了去:“三郎,你来了,臣妾睡得安稳,一觉睡到天亮才醒,睡得久了,眼皮就肿了。”
    “哦,是这样啊。”
    “臣妾多么希望三郎多多临幸,臣妾,臣妾还想着给三郎生一个皇子,不,生几个皇子,再生几个公主,让他们天天陪伴圣驾。”
    “好,好。”明皇随口应了两声,见太阳已经射进了宫门,急急忙忙进了几口米粥,赶着上朝去了。
    王皇后倚着宫门,目送明皇走远,心中百味杂陈,她也不知道今生今世,还有没有为明皇生一个皇位继承人的可能,如果没有可能,那这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又会轮到哪个去坐。越想越觉得心灰意懒,人像痴了一样,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浮云,好半天也不动一下。
    明皇令行禁止,当即下制,着令三品以下官员不得佩戴任何金银饰品,后宫自后妃以下,也不得穿金戴银,各府各州,停止开采珠玉,如有违背,将予以重处。自此,宫廷风气为之一变,一改自武则天以来形成的皇亲贵族奢靡荒淫之风气,大小官员都崇尚节俭,整个吏治也为之焕然一新。
    过了一天,明皇便把委屈巴巴的王皇后忘在了脑后,天还没黑,就赖到了武氏的床上。武氏娇嗔地拍打着明皇的脸,一连声地问:“昨天晚上去了哪儿?问你,去了哪儿?你说话呀!”
    明皇带笑不笑,哼哼唧唧地说:“放心,人不论去了哪儿,心都是在你这儿的,我的可人儿。”
    “是不是又想起你那个又老又土的皇后娘娘?跑去讨她欢心去了?”
    “是又怎样,总不能天天都跑到你这里来,天天和你大战一场。你给朕说一句老实话,你禁得住朕的龙虎之躯么?”
    “禁不禁得住,你一清二楚。你忘了,在行宫的时候,臣妾就给你许了愿的,要给你生数不清的儿子!”
    “好,朕已经有了几个儿子,就差你的了。”
    武氏嘴一撇,不屑地说:“你的皇后娘娘呢?!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她给你添一个半个皇儿皇女的,你还能容得下她!”
    明皇嬉皮笑脸地说:“容不下又怎么办,总不能把她废了吧,那朕的大臣们还不把武德殿的房顶都掀了去。”
    “你还怕他们!”
    “怎么不怕,他们都跑了,朕孤家寡人,孤掌难鸣,难道封你和赵妃、刘妃当宰相,帮朕打理天下?”
    “能不能打理,让臣妾试试就知道了。”
    明皇定睛看着武氏,见她肤如凝脂,发如墨鸦,眼含秋水,眉画远山,不禁心魂荡漾,忍不住一把把武氏掀翻在榻上:“料理天下太辛苦,朕舍不得让你受累,情愿和大臣们打理。你还是打点起精神,给朕多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吧。再多,朕也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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