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少女阿黛拉》第三十三章 新年

    12月12日上午米拉尔城郊
    马车颠簸,阿黛拉在车厢里晃来晃去,她看着蓬沿儿垂下来的饰物发呆,回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10日晚上,她招架不住列奥尼达的劝酒,也为了早些结束晚宴,灌了整整一瓶半岛陈酿,那或许是阿黛拉喝过的最烈的酒,克劳迪亚南部烟斗半岛的特产。发现阿黛拉酒量出奇得好,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兴致,很快事情就脱离了阿黛拉的掌控。她不得不把那些挑衅的人都喝倒,才得以脱身。
    现在回忆起来,其实是一段非常愉快的经历。列奥尼达酒后发表了一番“肺腑之言”:
    “你要是个男的,再大上个二三十岁,我肯定天天和你挤一个帐篷。来,喝——嗝——”
    阿黛拉当时差点呛到。列奥尼达酒醒后对此只字未提,临别前赠予阿黛拉一只纯金手镯,听说是克劳迪亚王族的遗物,相当珍贵。
    晚宴结束的深夜,第二天天亮前,阿黛拉把米拉尔找了个遍,除了邪神教短暂住过痕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尸体、物件和信息,统统没有。第二天她旁敲侧击向列奥尼达的手下打听了这些人的情报,这些人自称“觉者”,全都精通魔法,尤其是黑魔法。关于他们的传言在军队里蔓延过一段时间,给当时的士气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关于那些邪神教徒,这便是阿黛拉此行获得的全部情报,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好在阿黛拉成功让列奥尼达开始判断安瑞亚人反扑的可能性,这次并没有白来。
    “嘿,这个给你!”
    发呆中的阿黛拉被伊莎打断,回头看见她递过来一朵小花。这朵花很像白菀,让阿黛拉想起了罗莱雅殿下。
    “这是?”
    “刚刚上车前,一个小女孩送来的。她把我当成你了。我想着给你,结果你发呆发这么久,想什么呢?”
    “这两天的事,还有以后的打算。”
    “你怎么想的?”
    伊莎看了眼马车夫,把手放在一个皮革包裹着的什么东西上,凑近阿黛拉小声问。
    “回去说。你这个东西哪来的?”
    阿黛拉指着那个皮革袋子。
    “这个,这是亲王殿下的礼物,嘿嘿,我在他军营里闲逛的时候被逮着了,他知道我不简单,就问我惯用什么武器,我说斧子,他就把米拉尔最好的斧子给我了,真是个爽快的人。”
    “然后你就收下了?”
    “呃,我不能总用父亲的遗物吧,上次还坏过。”
    阿黛拉笑了笑,没说什么。伊莎揭开袋子的一边,抚摸着锃亮的斧刃,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而阿黛拉手里捏着那朵小小的花,心里五味杂陈。
    “伊斯特伍德公国,是我的笼子,还是我的翅膀?”
    回到终焉堡后,阿黛拉没有急着给帝国写信,她觉得,无论是否准备好,至少要在这里过一个安稳的新年。
    她开始积极张罗,把留下的人们集中到终焉堡附近,甚至干脆让他们住进来,在内墙里生活。愿意留下来的大多是失去子女的老人,以及他们带着的孩子,寡妇都很少,更别提年轻男性。但这样也好,老人们通情达理,尽管一部分脾气古怪,干起活来却很麻利。
    好些身板硬朗的老爷子每天出去打猎和采集,弄些品相极好的山货来,老婆婆们做些手工活,养些鸡和鹅,平原上的野牛太暴躁,没敢圈起来。每隔几天会有刚朵拉的商人来收购,他们曾经还硬气过,现在连挑三拣四都不敢,曾经有个小伙子抱怨说这里的老婆婆比他奶奶还凶。
    阿黛拉不征税,相反,她会在不使人生疑的程度内资助一些急需金钱的人,比如负责采购两个老商人和他们的商队。
    生活日趋宁静,似乎阿黛拉的“卖国”决定并没有产生多大影响。一直到新年前几天,阿黛拉都有这样的错觉。
    12月28日,阿黛拉在阳台看风景时无意听见了法拉和莱托的谈话。
    “等我回去,回去我们就结婚。”
    “你总是这么说,舞会上说过,进魔法部时也说过。我知道你有职责,但一次次的失约,我忍不住乱想,莱特,你不知道家族间有多少流言蜚语。上次王都来信,因为我突然消失,到处都在说我跟人私奔,而那个人不是你。”
    “……不必在意那些流言,我们在为崇高的事情忙碌,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迟早会安定下来,相伴到老,这就够了。我知道你不好受,再忍耐一会儿,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我才不会信你……我很不安,莱特。阿黛拉不是一般人,她死不了,你不一样。”
    “是。”
    “可你还是要坚持,对吧。你宁可为她冒险,也不履行对我的承诺。我不知道该嫉妒她还是我恨你……莱特,你要我等到眼角起皱,变成个愁眉苦脸的老太婆吗?(颤抖,擤鼻涕)”
    “……”
    “唔……(埋在胸口闷闷的抽泣)”
    阿黛拉就在不远处的石柱下面,心里很不好受。她终于明白聪明的莱托那天为什么脱离理智地反对她投靠帝国,放弃了独立性,等于放弃了龙国的外交支持,那么由法拉小姐带领的龙国使团也没有理由再呆下去。
    法拉和莱托早在数年前还在龙国时就已相恋,只是因为莱托是洛夫克拉夫特的学生常常分隔两地,派她做密使似乎是洛夫克拉夫特先生的一点私心,为了补偿学生常常缺席的爱情。但阿黛拉这一突然的“卖国”决定,葬送了他们本该拥有的美好未来。
    阿黛拉一时不知所措,她不懂爱情,也正因为如此,这段对话令她内心充满过度的罪恶感。
    “伊莎,我有事情想问问你。”
    阿黛拉找到了工作中的伊莎,把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焦急地问她该怎么办。
    “在这里结婚不行吗?”
    “恐怕重点不是结婚,而是分离。”
    “让他回去呗。”
    “我们能离得开他吗?”
    “怎么不能?那个装腔作势的狡诈小人……嗯……呃,好像的确,离不了他……”
    伊莎表情的变化很微妙,最终还是没能否认莱托的作用。她总是和莱托不对付,或许是出身导致了看法上的冲突,但对于莱托的能力和远见却很少质疑。他是龙国年轻贵族中的翘楚,伊莎也相信这样的说法。
    “现在回头看看,当初他来这里,臭脸也没摆多久,很多时候像个保姆一样,替我们摆平麻烦,事无巨细,都张罗去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
    “算下来,我欠他的太多了。”
    阿黛拉无奈地自嘲着,伊莎也陷入呆滞,她刚刚把自己代入了莱托的身份,然后就被认识到所付出的代价后产生的震惊和长久以来的偏见导致的愧疚夹杂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感冲击得无法思考。
    “法拉小姐感到不安是对的,离我近的人总会遭遇厄运……”
    阿黛拉心情复杂地看向伊莎,伸手摸了摸她左胸侧面,贯穿心脏的一箭没留下任何痕迹,但阿黛拉依然心有余悸,
    “如果他出事,我没法面对法拉小姐,还有我自己。”
    “……”
    纵使万般纠结,也无计可施,两个人陷入沉默。
    新年前,这事儿成了二人的心结。每每遇到法拉和莱托,神色都会变得不自然。当然,新年还是要好好过的,准备新年的忙碌气氛稍稍稀释了微妙的氛围。
    克劳迪亚人的新年习俗很特别,他们喜欢把各式各样的物品摆在院子里,摆出一个三角图案,既表示对旧神的虔诚,也可以盘点一年来的收获。
    但今年对他们意义特殊。他们几乎亡了国,失去了家人和朋友,流离失所。原本信仰的旧神也没能庇佑他们。莱托趁机建议他们不再敬旧神,而是敬逝去的人,敬未来,敬收留他们的塔贡山脉,敬短暂却拯救他们的伊斯特伍德公国。于是,终焉堡内墙的空地上竖起了木架,排上了木桶和草席,新鲜的腊肉、上好的毛皮、陈旧的大衣、红色的皮鞋……林林总总的东西晾在那儿,隐约可以凑出一副狼叼玫瑰的简陋图案,仿佛用卵石拼凑的古老壁画。
    12月31日晚终焉堡灯火通明。
    摆在草席上的食物,此刻成了宴席的一部分。阿黛拉对此十分吃惊,她以为这些是装样子的,没成想都是人们最好的存货。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定的,想炫耀,就得拿出来给大家吃,每个路过的都能分一点,再说两句祝福的话,主人客人都开开心心,真不错。”
    莱托摩拳擦掌,一边和路过的老人打招呼,一边对阿黛拉说着。说完,他一歪一扭地走进了人流,开始混吃混喝。阿黛拉见伊莎还在跟人聊着天,就也跟了过去。
    一个佝偻身子的老奶奶对着绳子上挂着的玩偶发呆,偶尔有人经过,取她身边案板上几片果干塞到嘴里,说一句“新年好,平平安安”。但她不回话,就是站在那儿看着玩偶愣神儿。
    “新年好,女士,您怎么了?”
    阿黛拉也拿起一片尝了尝,说实话,有点硌牙,但很甜。
    “啊,哦,是伊斯特伍德大人,我,我好像忘记这个小家伙的主人是谁了。”
    阿黛拉凑近看了看,这个玩偶很简陋,就是布包麦秆儿,绣了张娃娃脸上去,脏兮兮的,也很旧。阿黛拉当然没有印象,但能推测主人是穷人家的孩子,很小。
    “您记得你有孙子或孙女吗?”
    她摇了摇头,又似乎不确定,皱着眉头。
    “您是怎么来这里的?”
    “赫拉,赫拉领着我来的。我记性不好,但这事我记得。我儿媳妇,赫拉,精干的姑娘。”
    “她在哪儿?”
    “在这里,有一阵子见不着她了。可能去找我儿子了,他还在南方哩。”
    “是不——”
    “啊,我想起来了,是萝拉,我的宝贝孙女……她,她好像……”
    老奶奶毫无征兆地哭起来,阿黛拉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本来就满是皱纹的脸挤成一团,蜷缩在席子上,把果干都弄撒了。周围的老人似乎受到了触动,不太好受。阿黛拉不知所措,从口袋里摸出一副万年没用过的手帕,替老人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塞到她手里,摸了摸她弯曲的背。
    新年夜的庆典渐渐成了缅怀逝者的追悼会,更何况,与会者几乎都是老人。他们已是风烛残年,未来没多长,浑浊的眼里看到的,多半是过去,尤其是今年这场惨绝人寰的战争。
    阿黛拉找到了莱托,他心情也不太好。
    “是不是该活跃一下气氛,在这样下去,新年是过不成了。”莱托说道。
    “我也这么想,你不是会放烟花吗?”
    “小孩子才喜欢烟花,你去拿酒,酒才管用。”
    “老人也一样,不信你试试。我去拿酒。”
    夜深,人们没了兴致,总是睹物思情,索性回了住处。突然,几颗火球带着刺耳的声音直上云霄,在高空炸出一朵绚丽的花。人们惊呼着从房间里出来,仰头看着天。阿黛拉也很吃惊,毕竟这比先前那次壮观多了。
    莱托在城墙上不遗余力的施放着阿黛拉都不会的魔法,成功把人们吸引到了外面。阿黛拉适时点燃早已堆好的篝火,拿出列奥尼达赠送的半岛陈酿,吆喝着“别忘了明天就是新年”。
    出乎预料,后面的发展水到渠成,老男人们喝到了家乡的味道,加上半岛酒太烈,自然开始宣泄情绪,又哭有笑又唱歌,老女人们矜持一些,她们不像北方女人那样剽悍,却忍不住跳起蹩脚的舞,有个老奶奶嗓子比男人还大,很是突出。
    阿黛拉一边陪着他们,一边偷偷瞅法拉和莱托,他们俩离阿黛拉有点距离,谈话被嘈杂的声音盖住,只能瞅神色。他们喝了不少酒,本来谈得很欢,突然莱托双手紧握住法拉的手,单膝跪地,不知是因为喝醉了还是紧张和羞愧,满脸通红,深情地说了几句话。
    阿黛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莱托求婚了。双手那样紧扣右手,单膝跪地,龙国最典型的男性求婚姿势。旁边的老人们很快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瞬间炸锅。他们最喜闻乐见这种事,大声在旁边起哄。
    “嫁给他!嫁给他!姑娘,这是个给劲儿的小伙子!”
    “你喝醉了,快起来!都看着我们呢!”
    “嫁给我,法拉,我没喝醉,我认真的。”
    “你就是醉了,你放手!”
    “我不。我莱托今天就要娶你。”
    阿黛拉一听眼睛都瞪圆了,有种想冲上去把他拖走的冲动,喝醉的莱托是个没盖儿的话匣子,不止是真名,什么秘密都可能说出来。好在周围的人也都醉了,而且在起哄,没人注意“莱托”这个名字。
    法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慌张极了,东张西望,看到了阿黛拉。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力把手抽出来,神情激动地跑开了,一路跑进了城堡里,之后再也没出来。
    “法拉!法拉!呜啊!”
    莱托居然哭了,像个孩子,阿黛拉和凑过来看热闹的伊莎哭笑不得。一旁的众人表面上安慰他,实际笑个不停,不止开涮,有人还开始吹自己的求婚趣事,这场闹剧成了今夜最令人开心的节目之一。
    为了防止醉酒的莱托口无遮拦,阿黛拉和伊莎叫上好几个女仆,把他拖出来丢到房间里。她给他下了药,好让他能熟睡。之后,她想去找法拉聊聊,毕竟法拉刚刚也不好受。
    “法拉小姐,你在这儿。”
    阿黛拉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看到了孤零零的法拉。
    “啊,小姐……他喝醉了,让你看了笑话。”
    “嗯,喝醉了的男人求婚,绝不能答应。但我觉得你会伤心,所以来看看你。”
    “小姐这么年轻都明白……他不仅把自己弄得难堪,也让我颜面扫地,可他又是我的爱人……抱歉,不该说这些私事,小姐很困扰吧。你谈婚论嫁的日子还早,作为有身份的人,不能轻率。”
    “不困扰。我其实,知道你和莱托的事情,我也是不久前才意识到我的决定对你们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但你也什么都做不了对吧。你心思细腻,但你我都知道他的脾气,他倔得很,如果没完成职责就离开你跟我回龙国,我们俩过不好。”
    “是这样……”
    “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放弃身份,陪他在这里生活,但……唉,命运太捉弄人,好像除了全力支持你,也没有什么法子了。我有个请求,阿黛拉小姐,帮我照顾好他。不求毫发无损,但请让他活着,别替你冒险,好吗?”
    “我不能做出承诺……我——”
    “小姐!不好了!莱托先生不见了,哪儿也找不见。”
    话还没讲完,一个女仆急匆匆过来喊道。
    法拉和阿黛拉相视几秒,连忙跑了出去,法拉顾不得仪态,跑得比阿黛拉还快。她们找到了最后的目击者,在马棚后面,听说他光着脚像个鬼一样经过,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整个后半夜,她们都在焦急地搜寻莱托的下落,一个酩酊大醉的人什么都可能干得出来,为此她们无比担心。阿黛拉发动了所有女仆,还有一些看着没喝醉的平民,找遍了城堡的每一处公共场所。阿黛拉也找了天台,塔楼,地窖,完全不见踪影。
    空气中的酒味太浓,外面的风又大,阿黛拉的鼻子这个时候也不怎么起作用。但最终,她在森林边上捕捉到了稀薄的脚臭味儿,一直通向森林里面。法拉一听就崩溃了,以为是自己拒绝求婚害他想不开,一时间什么脏话都说了出来,边哭边骂莱托是多么蠢的蠢蛋。
    这个时候,天已经快亮了。阿黛拉和伊莎计划进森林寻找,她摸出了灵哨,打算发动森林深处的大蜘蛛们帮忙。
    然而,未等回荡的哨声止息,森林深处就浮现了巨大的身影。是巨蜘蛛枯姆,驮着一个熟悉的人。
    “我的主人,巨龙托我把这个人类带给您。”
    它俯下身,用灵活的前肢把身上的人轻轻放下,竟然是莱托,睡得和死猪一样。阿黛拉和伊莎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莱托能活着回来总归是好的,阿黛拉对枯姆表示感谢,只是有些纳闷为啥是受巨龙所托。
    把莱托带回城堡后,法拉闻讯欣喜若狂地扑进他的房间,摸遍他的身子怕他少了什么。这个时候,莱托恰好醒了过来,阿黛拉见状连忙凑过去。
    “你到底去哪儿了?我们一顿好找。”
    房间里数人包括两名女仆都盯着他。
    “我,我头好痛。”
    “快回话。”
    “唔,好像,嗯,我记得好像和一头龙聊了很久,像做梦一样。”
    “你去找迪哥了?”阿黛拉惊讶极了。
    “嗯,可能吧。”
    “那你记得之前发生什么了吗?”法拉紧接着冷冷地问道。
    “我,不太记得,头好痛——”
    “你求婚了。”法拉的语气更冷了,阿黛拉下意识地开始退后。
    “什么?!不会吧……我——哦……呃……那,那你答应了吗?”
    “啪!!”
    相当响亮的一巴掌。
    阿黛拉捂着额头退了出去。
    “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新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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