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少女阿黛拉》第三十二章 忘年之交

    “各位,我要宣布一个事情。”
    人群的簇拥中,阿黛拉左手盖着右手,托在小腹前,神情低落地望向四周,像个求助的小女孩,
    “我……奥利维亚·伊斯特伍德,连同这片土地,这个公国,将向菲欧利帝国效忠。”
    “什么?!”
    “为什么啊?!”
    “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人群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黛拉想要继续解释,但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
    “安静!(安静!)”异口同声的呐喊盖过了所有嘈杂。
    阿黛拉向一旁的伊莎和莱托投去感激的目光,接着解释道:
    “我知道很难以接受,但我失去了太多国民,失去了最后的庇佑,我毫无选择。任何无法接受这一结果的人都可以选择离开,你们可以跟我一同前往米拉尔,我正好要去拜访列奥尼达亲王。”
    人们沉默不语,少数人开始思考,试图理解现在的处境,他们是农民或匠人,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和知识,但他们尊敬阿黛拉。可当阿黛拉环视四周,想要看到每个人的表情时,却看到了无数的冷眼。那是出于身份卑微的畏惧无法发出声音的怒意,“自私”、“骗子”的骂声就写在他们脸上。
    阿黛拉的委屈与愤怒不受控制的从胸中燃起,只是到了嘴边,就化为了一滩苦酸的口水,只能往肚子里咽。她像个没有犯错却被大人责骂的孩子。
    “小姐,您为什么不投靠克劳迪亚,您还有亲王大人的军队,您有得选啊。”
    一位老爷爷开口问道,他离阿黛拉最近,看上去是个有些学识的人,岁月没有磨钝他的目光。
    阿黛拉摇了摇头,
    “不,他有更可怕的敌人,即便我投靠克劳迪亚,当帝国对这里动手时,他也抽不开身。复国之路才刚刚打开一扇门,他是不会回头的。”
    老人的眼神暗淡下去,不是失望,而是无奈。周围的人们逐渐散去,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伊斯特伍德公国,即这片河源平原深处围着终焉堡建立的小聚居地。
    阿黛拉失落地站在原地,看着散去的背影发呆。离了足够远,许多人终于开始大发牢骚。阿黛拉都听在耳朵里,伊莎也是。
    “如果一个国王的旨意要被理解才能执行,那么他迟早会被草叉刺死。”
    莱托说道,
    “你不必费心让他们明白,他们只不过是目不识丁的牧人和农民。除非你找来一个安瑞亚战犯当众斩首,再在斩首前发表一番演讲,他们才能听进去。”
    “又来。解释本来应该是你的事情,莱托先生。”伊莎呛声道。
    她这句话似乎点醒了莱托,他微微一惊,若有所思。
    不久之后,他们去了城防营,也就是列奥尼达留下的弓箭手驻扎地。这一次阿黛拉赢得的是赞美和褒扬,众士兵围着她欢呼雀跃,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于没人关心阿黛拉这么做的原因,只有这段时间常常跟在阿黛拉身边的千夫长、列奥尼达的副官之一盖乌斯先生前来询问。得知了前因后果,他肃然起敬,对阿黛拉的决定表示了感谢和赞赏,同样作为决策者,他清楚这种看似妥协行为背后的牺牲。
    “我得说,您是我见过的年轻人里最出众的,也是我见过的大人物里最年轻的,更何况,您是一位女性。克劳迪亚人永远会铭记你,伊斯特伍德小姐。”说完,他抱着头盔深深地低下了头。
    这是阿黛拉得到的最高赞誉之一,她内心乐开了花,只是,一想到这些人未来飘渺的命运,阿黛拉的笑容就渐渐枯竭。他们此刻多么开心,他们将踏上回家的路,可他们要面对的,他们毫不知情。
    12月10日,傍晚,清早就出发,经过一整天的路程,阿黛拉和伊莎赶到了米拉尔,战场还没有清理干净,城外堆积了很多尸体。平原上的干草与土壤一片一片泛着褐色,是凝固的血。
    五百个弓箭手,以及跟来的平民,经过这里时变成了铁律下的军人,一语不发。
    阿黛拉没有在大门外等待多久,便受到了列奥尼达的亲自迎接。在几位部下的搀扶下,被“五花大绑”的列奥尼达踉踉跄跄地走上来。阿黛拉上下仔细打量,发现列奥尼达现在不只是少了条腿,他脸上多了道可怕的疤,右手少了两根手指,左手可能是断了,绑着木板和纱布,左腿上的假腿换了个新的,恐怕先前那个已经断了。
    “天,您都这样了,不必亲自来接我,先生。”
    “接你?不,我看你干了蠢事才来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把盖乌斯和他的人还给我?”
    “是。”
    “加斯帕那家伙也同意了?你们是不是吃了山里的蘑菇中吃多了?”(笔者:加斯帕是莱托的假名)
    “这很难两句话解释清楚,先不说了,很高兴见到你——”阿黛拉伸出手,贴心地放高了些,好让列奥尼达能够轻松吻到她,
    “——活着。”
    列奥尼达愣了一下,笨拙地捧起阿黛拉的手,
    “很高兴还能活着见到你,伊斯特伍德小姐。”
    二人相视一笑,在众人的拥护下进了城。
    米拉尔城内打扫得比外面好得多,看不到尸体,很多血迹也被抹掉了。但北城门塔楼上被灼烧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阿黛拉仰头看着烟熏火燎的黑印,那场惨绝人寰的战斗瞬间从记忆中浮现,凄厉的呐喊仿佛就在耳边一样。
    “啊,你注意到了。那里是城里面最惨的地方,几个术士在那里作妖,久攻不下,最后还是一把火烧了才拿下来。”
    “……!”阿黛拉反应过来,她很在意那几个邪神教术士,于是假装问道,
    “术士?安瑞亚的魔法师吗?”
    “不,不是那些贵族的娘娘腔,是先知的人。你没见过,他们穿着紫色的袍子,身上有六芒星标志。”
    “他们后来怎么样?被烧死了吗?”
    “事情就怪在这里,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我到现在都没能弄明白。我怀疑他们混成我们的人了,所以今天早上开始,只允许平民进来,没有人能出去。”
    阿黛拉若有所思,她觉得有必要调查一番。
    “呵,这就伤心了?他们本就是克劳迪亚人,肯定要回家的。你放心,会有人传颂你的功绩。”莱托误解了阿黛拉的失神,以为她在为失去国民伤心。
    “我明白,我是在想其他事。城里的情况怎么样?粮食够你们过冬吗?”
    “还好,凑合过。安瑞亚的狗杂种霍霍了太多,猪一样。我们省一省能撑到冬天,外围还有些村落,过些天会派些人去碰碰运气。”
    马车颠簸,形势在去往城中心的大道上,列奥尼达时不时发出轻哼,似乎纱布下的创口还疼痛着。阿黛拉闻到大片死皮的臭味,她开始怀疑列奥尼达的左手是不是不只是断了骨头。
    在城中央的高堡,一处不算大的大厅,装饰糅杂了帝国和南海的艺术风格,陈旧但不腐朽,看来安瑞亚人也没蹂躏这里。列奥尼达就在这里请阿黛拉做客,还令仆人端了很多吃的过来,都是些阿黛拉没吃过的东西,带着白霜的酸梅一类的腌制品。
    “说吧。你为什么要把军队还给我?”
    “(咀嚼)嗯,在此之前,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能赢下这场仗。安瑞亚人为什么能被你引出来?”
    列奥尼达眯起了眼。
    “你真想听?”
    “当然。”
    “……我认得这里的头儿。他叫凡第塔·多明戈。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他是我手下败将,而且,我杀了他老婆孩子。”
    “……所以你就能确定他会上你的当?”
    “我做得很绝,我把他们的头挂在长枪上,就在他面前晃。半年多前,还在西线打仗的时候,他厉害得很,埋伏了我们两个军团,还把一个将军的头挑在枪上。我的手下偶然截了他的一支小队,是他暗中护送家人回国的。我就也这么干了。效果很好,他疯了,脱离了大部队来追我,要不是运气好遇到了鬼天气,他的命也是我的。没有男人能忍受这种耻辱,小姐,所以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复仇的机会,尤其是我落魄的时候。”
    “……”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不对敌人残忍,敌人就对你残忍。当然,我只有对敌人这样。”
    阿黛拉很想斥责他,她觉得自己说不过,所以只是心里咯噔一下,沉默不语。列奥尼达见她没有说什么,倒是有几分惊讶和赞许。
    “那,你如何知道这里的头儿是他?你先前也准确地知道这里的守军人数,你有暗桩?”
    “是,可以让你见一下。”
    他叫来部下,去传唤一个人,这个人似乎就在这栋建筑,他很快就出现在阿黛拉的视线中,是一个熟悉的家伙——那个矮子。
    阿黛拉上下打量着他,确定他就是开战前的夜晚在厨房里遇到的家伙。身高不到一米六,只比高山人高一点,光头,长得奇丑无比,嘴是歪的。
    “就是他?”
    “人不可貌相,他比这房间里的任何人都善战。他叫克里托,外号‘大老鼠’,是我的线人,在米拉尔混了数个月。这场胜利有他一半功劳。”
    那人挠了挠头,发出哼哼的声音,是个哑巴。他打量着阿黛拉,感到好奇和狐疑,但他显然无法将阿黛拉与那天晚上的神秘人联系起来。
    “开战前一天晚上还有件怪事……算了,扯远了。轮到你了,伊斯特伍德小姐,为什么把军队还给我?”
    “我要投靠帝国。”
    此言一出,大厅里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阿黛拉咀嚼酸梅的声音。列奥尼达这样的大人物也一时没能接受,他一脸震惊,抽动的眉毛下是极为复杂的心情。
    “你信不过我?”
    “我不能指望对你的信任,更何况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没得选……”
    列奥尼达瞪着阿黛拉的眼睛,瞪到阿黛拉都觉得浑身不自在,突然,
    “妈的!”
    列奥尼达大骂了一声,勉强站了起来,烦躁地揉着额头,一旁的下属连忙上去扶他,因为他像片风中的秋叶摇摇欲坠,
    “不用管我,我站得稳!”
    他两眼瞪圆,看着不知什么地方,脸颊上的疤痕都要撑裂,呼着粗气,
    “如果王兄还在,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窝囊事情,帝国人没胆儿碰你……”
    “……”老实说,阿黛拉差点吓到发抖。
    “我不是在说你。你别往心里去,小姐。你很聪明,你是对的,我只是觉得不爽。如果再多两万人,就两万人,你就不必对帝国卑躬屈膝。”
    “弹丸之地配不上两万战士的守护……谢谢你,殿下,我希望你专心对付安瑞亚人,如果你能夺回土地,向帝国效忠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坏事。”
    “呼……”
    列奥尼达喘着气,他常常怒发冲冠、面红耳赤,阿黛拉仔细想来,这样的他其实并不可怕。
    被人扶着坐下来之后,他平静了许多,侧头看向一旁,拉住一位下属,吩咐他准备晚宴,接着转过头来,有些无奈地说道:
    “不得不说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自认是个厚颜无耻的人,这么多年还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亏欠别人什么。你本可以自私一点,是我当初一条腿换来今天的这五百个人吗?”
    “你那一条腿是你自己作的。”
    “那为什么?你那么精明,你比我王兄都精。”
    “为什么这么说?”
    “你会隐忍,他不会。世道总这么操蛋,一阵大风呼你脸上,站着的有骨气,但是蠢,拦腰折断,像我王兄,倒着的没骨气,但是聪明,就像你,或者加斯帕那家伙,终究会站起来。要是王兄和你们一样,当初从王城撤出来……扯远了,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
    “为什么要送那五百人回来。”
    “我为什么要庇护克劳迪亚人,就为什么要把这五百人送回来。”
    “……”
    列奥尼达眉毛微微上挑,伸出了手,像对一位朋友一样。
    “……谢谢你。”
    阿黛拉前探身子使劲儿握住,作为将军,列奥尼达的手指赶她两个粗,但此刻却被捏得生疼。
    “不客气。”
    列奥尼达笑了,笑得厉害,连身上的痛都忘了。
    “奥利维亚,你喝酒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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