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出丝帕,将她额上的汗轻轻拭去。
她好像很害怕似的往里躲了一躲,他收回手,心疼地低下头细细端详她的面容,她忽然伸出手来,在空中抓握了几下,他忙将手伸过去让她握住,她紧锁的眉头慢慢化开,一丝笑意浮现在唇角。
他的心,疼得揪在一起,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有多害怕?在睡梦中都这般不安生。
快要启程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再见面时,她是否能记起他来?是否能恢复到从前,那个对一切都无所畏惧的样子?
他在她身侧缓缓躺了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她无意识地贴了过来,找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像一只小猫,鼻腔里发出低低的哼哼声,他宠溺地轻抚着她的脊背,她安静下来。
他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花香,这一刻,心中异常满足踏实。
渐渐地,他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仿佛来到一个漆黑的世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迷茫、落寞,胀满了整个胸腔,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一个激灵醒转过来。
他睁眼一看,天色五更将尽,怀中的人睡得正香,他在她额上轻轻啄了一下,便起身下床,毅然离开了揽月庭。
夜里,凌霄看着楚昊出门,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他明白楚昊心里有多少挣扎,将欣斓留在严府,不是不放心,而是不舍。
他们这次行事,结局如何,生死难料,什么事都没有个十拿九稳的定数,若有个什么不测,她怎么办?一直失忆着,倒还好说,万一哪日忽然醒转过来,已经是物是人非,她如何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还有络敏,是时候该见上一面了,再不相认,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
凌霄睁着眼睛一夜未眠,天没亮便起身来到如意馆外。
他一个纵身跃过丈许高的围墙,轻车熟路地来到络敏的清晤轩,然而,络敏并未在房内,他便只好在如意馆内,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找下去。
一炷香的功夫,天便亮了,他终于在花园深处的凉亭内,见到抚琴独坐的络敏。
他一身素衣,清冷飘逸,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深邃而迷离,尖削的十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低低沉沉的,声不成调。
凌霄在远处静静观察着他,与几年前相比,他高了许多,也成熟了不少,上次见他时,他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转眼间,他便成了如琢如磨的翩翩如玉公子。
他知道,这么多年,他过着搏人一笑的生计,尝尽了世间冷暖,受尽了百般磋磨,活得十分不易。
但自己所干的事情,凶险异常,而且自己的身份不容暴露,实在不宜与他贸然相认,因此,他心中有太多痛心和内疚。
他没想到,络敏并未一味地逆来顺受,而是蛰伏着伺机而动,只不过,他的方式过于偏执,无论好坏,抱着与人同归于尽的心思,这种做法实在太幼稚,说不定,伤不了别人分毫,还会搭上自己的小命。
他不想他掺与进来,只希望他能暂时忍耐一下,等楚昊大事所成,便将他接出如意馆,找个任何人都不认识的地方,平平淡淡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他定定地望着络敏,缓缓向他走去,在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络敏突然停下十指的动作,收回迷离的眸光,望了过来。
看到凌霄那一瞬,络敏明显一愣,他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美丽又亲和的母亲,从晨光中走来,那是他这辈子唯一能记住的画面。
记得,自己尚在睡梦中,母亲推门的声音惊醒了自己,和煦的晨光在打开门那一刹那,伴随着母亲急促的脚步,扑面而来,母亲抱住他,在他脸颊上使劲亲吻,他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润,想要看个究竟,母亲却将他放下,跑了出去,而他,翻个身又睡了,当晚便听说母亲死了。
那时,他并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看见哥哥姐姐们在哭,便跟着扯开嘴哭泣,懂事以后,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痛。
他站了起来,望着来人,虽然感到他十分熟悉,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见过此人。
他失口问道:“您是?”
凌霄心口一滞,疼了一下,说道:“小敏,我是三哥络霄。”
“三哥?”络敏顿了一下,脸上并未出现任何波动,脑海里在努力搜寻着记忆中的片段,却怎么也组合不起来。
这个伴着浓浓亲情的称呼,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陌生。
“我知道你不相信,你且只管听我说,咱们父亲络子森是先皇左相,母亲名讳卫良姝,我们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你腋下有一颗红痣,咱们络府,满园的红海棠,这个时候,正是开得娇艳,像一片红色的云霞罩在头顶…”凌霄波浪不惊地徐徐道来。
络敏转过头去,木然地看着园中一株火红的红海棠,面沉如水,心却如刀绞一般,大颗大颗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滚落。
虽然没有记忆,但那些名字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而且自己腋下那颗红痣,也只有自己知道。
这么多年,在他面前提及家人的人,从来都是来作践自己的,何曾有过亲情召唤,他此时内心的情愫,像藤蔓一样疯涨,又如山洪找到了突破口,奔涌而出,那急切的速度,令他阵阵窒息,摇摇欲坠。
他扶着亭柱慢慢坐下来,低低地讪笑一声,道:“三哥…呵!我居然还有个哥哥在世,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是个被抛弃的可怜孤儿,又怎会想到,我竟然还有亲人在世,原来,我并不孤单……”
凌霄感到心口哽得发痛,说不出话来,他挨着络敏坐下,伸手环住他单薄的肩膀。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坐着,默默地感受隔着衣衫对方传递给自己的温度,融化这突然到来的亲情。
良久,络敏才出声问道:“就剩咱俩了吗?可还有别的亲人?”
凌霄低叹一声,道:“没了,就咱俩了。”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接下来,我的事情顺利,过些日子我便来接你。”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络敏自顾自地问。
“找你其实不难,在王城,老一点儿的人,谁人不知当年二王夺位的事情,稍微一打听,便知道你被卖进了如意馆,大哥离开之前,一再嘱咐我要找到你,几年前我便来找过你了,只是那时,时机不成熟,不方便与你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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