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人生的奋斗史》第四十三章 工友吃饭

    时间眨眼到了1997年6月底了，紧张的中考过后，江小朵回家开始日复一日到镇上打工，努力挣学费，多余的钱，用来还债。
    1997年7月1日，国家层面，发生了一件举国欢庆的大事：庆祝香港回归祖国怀抱。
    全国各地的电视，全天候滚动播放这一举世瞩目的盛况，就连江小朵打工的工地附近，居民家里的电视也在热烈播放这一新闻。
    当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香港上空升起，高亢嘹亮的国歌声响起时，江小朵的眼睛湿润了：国家要统一，民族要团结，只有祖国这个大家庭好了，我们的小家庭才能蒸蒸日上，越过越好。
    工地上，工友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发出一片欢呼，热烈鼓掌。
    工头王二麻子难得高兴，大手一挥，头一次豪爽地说：“各位工友，今天咱国家发生这么一件全国欢腾的大事，哥今天高兴，晚上完工后，我请大家集体下馆子，咱们打工人啦，也跟着一起庆祝庆祝。”
    江小朵头一回看王二麻子如此大方，斜着头，歪着眼，笑嘻嘻揶揄他：“工头，难得见你大方一回，还是为国家大事，你这觉悟啊，杠杠滴。”
    王二麻子被说得不好意思，抬起手摸摸头，“呵呵，咱农民打工人，大老粗一个，书也没读几天。不过，有一个道理我懂，国家稳定富强，农民才有好日子过，大伙说是不是？”
    “对着咧，麻子哥。你这觉悟啊，值得奖励一面小红旗。”
    “我看啦，工头是吃着水煮白菜，操着红烧肉的心，天天在工地上忧国忧民呢。大伙说，工头这觉悟，高还是不高？”
    “高，高，高得很咧。”
    ……
    一伙子农民打工者，在香港回归的欢喜日子里，结束一天的劳动，跟着王二麻子下馆子。
    江小朵给王二麻子建议：“工头，咱们去姚老板的馆子吧，我经常在他那里打工。姚老板这人，做生意讲究个信誉，为人实诚，兴许看我的面子，还能打点折呢。”
    “好啊，你带路，咱们就去姚老板的馆子。”
    一行人，大工（砌砖、搭结构等师傅）加小工（搬砖、提灰等）合计大约有20多人，可谓浩浩荡荡来到了姚老板的馆子。
    江小朵快步上前，抢先招呼姚老板：“姚老板，来客人啦，快来招呼啊。这可都是跟我一起工地上做工的工友，您可不要慢待啊。”
    姚老板一如既往，满脸笑意迎出来，“各位师傅，既然是小朵的朋友，里面请。”
    姚老板把工友们带到里屋最大的一张圆桌旁边：“师傅们请坐，我马上安排人招呼茶水，拿菜单过来。大家想吃什么，尽管点，最终餐费，我给大家打个八八折，八八就是发，好彩又吉利。”
    姚老板热情招呼完，躬着身子退出了里屋。
    工友们纷纷喊王二麻子，“工头，你请客，你是老大，坐上首。小朵，你是文化人，陪着工头坐旁边吧。”
    接着，工友们自行找了个舒服位置坐下来。
    一会，服务员拿了茶水还有菜单过来，给每人倒满一杯茶，问大家：“要酒吗？我们这里有茅台、五粮液、酒鬼酒、白云边、乌江大曲等，大家想喝什么酒呢？”
    王二麻子沉吟一会，“我看，我们就喝乌江大曲吧，这个酒，价格实惠，味道也对咱农民的味，大伙觉得怎么样？”
    “工头，你也太小气了吧，茅台也不舍得请我们喝一回。”
    跟工头平时嬉皮笑脸惯了的砌砖师傅王小兵，故意跟王二麻子抬扛。
    “是嘛，从来不舍得请吃一回，就喝个乌江大曲，也太不够意思了，工头。”
    说话的，是小工李井江，跟小朵一样，在工地搬砖或者提灰。
    “工友们，我看，谁挣钱都不容易，咱们还是饶了工头吧。你看那茅台多贵，喝一瓶够吃两顿饭了。我看，就喝乌江大曲，实惠又得劲，大家说怎么样？”
    江小朵知道大家故意闹着玩，出来打圆场，好终止这无休无止的嬉闹。
    “工头，别怕，逗你玩，大伙，就爱喝乌江大曲，合咱工人们的口味。那茅台啊，等哪天小朵考上名牌大学了，咱们一起来喝。”
    服务员看酒初步定下来，又确认一遍，“酒就上乌江大曲？”
    “没错，菜呢，我看大家三五人一伙，轮流点菜，点些自己爱吃的吧。不过，我可说好，预算控制在500以内，多了我可不出，你们自己掏腰包啊。”
    王二麻子点头确定了酒水，又喊大家合伙点菜。
    工友们拿着菜牌子，报菜声此起彼伏。
    “来个虎皮尖椒吧，喝着小酒吃虎皮尖椒，味道正。”
    “来个四川回锅肉，我就好这一口，吃起来满嘴流油，可带劲。”
    “来个芹菜香干，咱镇上的香干，那可是一绝，听说已经批量生产，往外销售了呢。”
    “来个香煎排骨，外酥里嫩，有嚼劲。”
    “来条红烧大鲤鱼，配上辣椒酱，味道一绝。”
    ……
    “好了，好了，你们一桌20人，10个菜，我看够吃了。不够的话，再加吧，点多了吃不完，不是浪费嘛。”
    服务员看已经有了10个菜，喊了声停，阻止了大家继续点菜。
    坐旁边的王二麻子怕小朵不能喝酒，问她：“小朵，你还小，不能喝酒吧，要不，给你来点王老吉？”
    “工头，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小时候，我那酒鬼老爸每天喝酒，就拿筷子蘸酒给我喝，早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了。你可别小瞧我，等会，把你们一个个喝趴下。”
    “那就好，看不出来啊，你这小身板，除了有力气搬砖、提灰，还能喝酒呢。工头我确实是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
    服务员点完菜出去了，一桌人等着无聊，拿出牌开始斗地主。
    “金斗，你怎么回事，跟我是不是一伙，你有大王拿着不压，干嘛给人家放水啊。”
    金斗被数落一通，不好意思地辩解：“我这不是等时机嘛，等他们的小王出来了，我再用大王压嘛。”
    “唉，你个笨蛋，明明该我们赢，就是因为你放水，反倒给人家赢了。”
    李井江愤愤不平，对金斗怨声载道。
    ……
    一把牌刚打完，菜开始陆续上来了，酒水也拿来了。
    首先上来的，是四川回锅肉，还有麻婆豆腐。
    王二麻子拿过酒瓶，用牙齿打开盖子，开始逐一给每个人倒酒，然后号召大家：“工友们，大家都举起杯中酒，这第一杯，咱们庆祝香港回归祖国。”
    “好，庆祝香港回归祖国啰。”
    一阵杯子“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工友们一仰头，脖子一梗，一杯酒统统下肚。
    “小朵，你行啊，一杯酒，就这么不吃菜，空肚子灌下去了，眼皮都不带眨一个的。”
    李井江眼尖，发现江小朵原本满杯的酒，居然也空了，发出惊叹。
    “那还用说，我从娘肚子里出来，天生会喝酒。因为，我老爸是个酒鬼。”
    “咦，说到重点了，有故事，快给我们说说，关于你酒鬼老爸的故事，还有为什么你一个小姑娘，跑到这脏兮兮的工地上打工。”
    金斗从桌上夹了一大块回锅肉，放入嘴里，边津津有味吃着，边饶有兴趣地问。
    “今天高兴，别说我的事扫兴了。来，这杯酒，我敬工头，还有大家伙，不嫌弃我是个女流之辈，还是个小孩，愿意让我在这工地一直干下去。”
    工头王二麻子站起来，用命令的口气说：“人家小朵一个小姑娘，来工地打工，吃苦受累不容易。小朵的这杯酒，大家伙都给我干了，一滴都别剩，算是我们对人家小姑娘的敬意。”
    工友们都不再说话，闷头干了小朵敬的这杯酒。
    “小朵，我们以后都不提你家的事了。既然你不愿意提，我们也不会再戳你的痛处。来到这工地打工，大家都不容易，好在只要不偷懒，每天干活，钱还是能挣到的，日子，也还是有奔头的。”
    “说得好，咱农民打工人，日子也是有盼头的。来，大伙赶紧吃菜。”
    说话喝酒空隙，服务员已经将一盘盘菜依次端上来了，摆满整整一桌子。
    都是打工人，干活多，力气大，吃得也多。
    没一会，一桌子菜几乎见底了。
    江小朵也不跟他们客气，踮起脚尖，伸长筷子，跟着一起抢盘里的菜。
    “小朵啊，我看你是能屈能伸，将来啊，是个干大事的料。你看你，一个学生娃，跟着我们一帮大老粗干活、吃饭，一点不嫌弃，还跟我们融为一体。”
    “没错，不像镇上有些人，大字不识几个，仗着有几个臭钱，瞧不起我们这些打工的。”
    “人上一百，各样不缺。这人跟人啊，虽然都是一个人字，还真是不一样。你看今天姚老板，人家好歹也是一个老板，看我们过来吃饭，客客气气，也没嫌弃我们一身脏衣服。你再看镇上的王大富，收购蔬菜粮食卖到外地，赚了不少钱，狗眼看人低。看到我们从他门口经过，眼睛都不带瞟一下的，好像我们能脏了他眼睛似的。”
    “哎，哎，工友们，咱们继续喝酒。我说句实话啊，咱们打工，靠自己的劳动吃饭，靠本事挣钱，谁也别瞧不起咱们。这样，我提议，这最后一杯酒，咱们为劳动光荣干杯。”
    “为劳动光荣干杯！”
    “劳动光荣，干杯。”
    “干杯，劳动光荣。”
    ……
    一帮在太阳底下挥洒汗水的农民工们，口中高喊着“劳动光荣”，杯子碰得叮当响。
    吃完饭，大家都喝得歪歪斜斜，各自抬起软绵绵的胳膊挥手道别，明天再见。
    王二麻子去找姚老板买单，姚老板果然打了八八折，原本超支的钱，最终500元以内解决了。
    江小朵也推起她那永远“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的自行车，跟大伙说再见后，开始朝家里走。
    “人生下来，都是赤条条来，没有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之分。可进入社会后，不自觉被人根据职业、经济状况、居住位置等，进行了人为划分，有了身份上的差别，地位上的区分。可归根到底，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谁也不敢瞧我不起，谁知道呢，今天的我活得穷酸寒碜，明天的我，说不定，你根本高攀不起呢。”
    命中注定这个词，在江小朵这里，基本没辙。
    因为，无论多穷、多苦、多累，她始终憋着一股子劲，要跟那个叫作命运的东西，较量到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