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在厨房吃饭,虽然她对女人不能上桌的陋习不以为然,但入乡随俗,林奶奶都窝柴禾堆里了,她还能有什么意见,再说,她也不想去堂屋凑热闹。
厨房这边的饭另做的,跟平时无异,玉米面馍和白菜粉条,还剩点面条汤,几人对付着吃了喝了。
“姑姑,奶糖。”
狗蛋神神秘秘地从小口袋里掏出一个奶糖,放在林婉儿手心,又掏出一个放在嘴里含着,等着那小方块慢慢融化,一下都不舍得嚼。
林婉儿看他那美滋滋的模样,手里的糖怎么也不忍心吃了,又还给他,“你吃吧,过两天我上集市还给你买,你还想吃啥跟我说,还有狗毛,你也想想。”
狗蛋眼睛一亮,但想啊想啊也不知道除了糖他还想要什么,因为他压根不知道集市上有什么。
狗毛倒是知道,但他不好意思开口,集市上有卖摔炮的,有卖弹弓的,还有卖江米团子糖葫芦的……好吃好玩的多着去呢。
“赶集?”金凤道,“要不你带上他俩一起吧?”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还不等林婉儿说什么,狗蛋一蹦三尺高,兴奋得奶糖滑进了嗓子眼,咕嘟一下,咽进了肚子,但他顾不上了,冻得发裂的小脏手搭在林婉儿膝头,仰着脑袋求道:“姑姑,带我去吧,好姑姑,求求你带我去吧。”
狗蛋也从柴禾堆里站了起来,期待地看着林婉儿。
“啊?”林婉儿有些犹豫,看向默不作声刷碗的秀儿,“集市上人那么多……”
要是一个看不好被人贩子拐走了怎么办,不知道七十年代有没有人贩子,肯定是有的,古代就有贩卖人口的牙子牙婆了。
狗毛连忙保证:“我不乱跑,姑姑我还能帮你拎东西,我力气大着呢,咱俩扳手腕子,你肯定扳不过我。”
“嘿,小子,”林婉儿还真不服,一捋袖子,“来试试,你要赢了我,我就带你去。”
狗蛋急了,眼睛都开始泛泪花了,“那我呢?”
“你太小了,”林婉儿摸摸他的小脸,“明年带你去吧。”
狗蛋一屁股坐在地上,咧着嘴要哭,金凤把他捞起来,“婉儿,要不这样吧,叫贺铭跟你一起去,你俩一人看着一个。”
“他要去知青点呢,要不让嫂子跟我一起去吧?”
“我得做枣花。”秀儿摇摇头,她的手最巧,做枣花是一把好手,家里除了她没人有那个手艺。
作为家里的儿媳妇,年前她是一刻也不得闲的。
“那怎么办?”
“我去问姑父。”狗蛋一抹眼泪,跑着去堂屋了,金凤拉都没拉住他。
“……当前阶级斗争的新方向体现在意识形态领域,资产阶级和我们真刀实枪对着干,以各种渠道试图占领广大人民群众的思想阵地,我们无产阶级XXX一定要以XXX思想为指针,以X中央……”
周文韬今天算是找到知己了,跟林福厚聊得那叫一个投缘,他没想到一个老农民思想觉悟这么高,真不愧在公社当领导的。
林福厚也很看好周文韬,这后生从内而外透出一股正气,比自家女婿强多了,贺铭那小子,也就能讨讨女人喜欢,上不了台面,说起国家大事,他狗屁不懂。
贺铭还觉得他们在说狗屁话呢,一分钟都不想再坐下去,用眼神示意李凯旋赶紧滚蛋,李凯旋吃饱喝足也想滚,但队长聊得正来劲他能怎么办,无奈地耸耸肩膀。
“姑父!”
狗蛋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来,直奔贺铭,贺铭躲开了他的脏手,这小孩儿天天姑父姑父的,简直快把他烦死了。
“姑姑让我问你,能不能跟她一起去赶集?”
赶集?贺铭的脑海里出现一个裹着红头巾,挎着竹篮子的山村妇女形象……放在林婉儿身上倒是挺搭的,至于他……
“我不去。”薄唇微动,吐出三个无情的字眼。
这三个字像一道响雷,彻底把狗蛋的希望劈灭了,他呆站了两秒,绝望地跌倒在地,张大嘴哭了起来,“呜呜呜我要去赶集呜呜呜呜我要去赶集……”
“别哭了!完蛋玩意儿,你爷爷还没死呢!”林福厚一拍桌子,当着这么多人面哭,太给他丢人了。
狗蛋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哭得那叫一个可怜,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滚烫的泪珠子划过冻伤的小脸,不用想也是火辣辣的疼,又脏又破的小袄上全是土,棉裤有些短了,坐在地上蹬来蹬去露出一截腿,鞋子用麻绳串着,鞋面上还打着补丁。
看的几个叔叔都有些心疼。
“哭什么呢?”离贺铭最近的王祥凑过去,想把他抱起来。
但狗蛋不让他碰,胡乱挥着手,话也说不清楚,“呜呜呜我就想去赶集,姑父……”
“再哭我叫你爸打死你!”林福厚瞪眼。
男孩子就得糙养,林少强就是被林福厚打大的,看看现在多爷们,这个小孙子平时大家就是太娇惯他了,都五六岁了还跟个女孩子一样说哭就哭,不像话。
眼看着林福厚要起身收拾小孩儿,林婉儿进来了,一看狗蛋的样子就心疼得抽了口气,赶紧把狗蛋抱起来,“别哭了,我带你去。”
说完朝贺铭瞪了一眼,狗蛋都哭成这样了,他还事不关己地坐着,有没有一点大人样子了,不管林家对他怎么样,狗蛋可是天天早上给他端洗脸水的好吧。
贺铭脸上毫无波澜,端得是一副敌军围困千万重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谁会心疼仇人的孙子/儿子/侄子啊。
林婉儿真想给他一拳,陈雪柔摊上这么个男人,也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了,不是说好的贺铭喜欢小孩儿吗,他就是这么喜欢的?
“别哭了。”林婉儿上下轻抚着狗蛋脊背,“不就是去集市吗,想去咱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年底的集市最热闹了,我给你买糖人吃。”
“真、真的?”狗蛋抽抽搭搭地问。
林婉儿点头。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把他放下来,我今天非得揍他一顿!”林福厚呸呸左右手各吐了口唾沫,摩拳擦掌地朝狗蛋走去。
又揍人?林婉儿也怒了,“你没事吧,这么小的孩子也要打?打出个好歹怎么办?就算身体没事心里留下的阴影也是一辈子不可磨灭的啊!”
所有人:……
原来你也知道啊?!现在最有心理阴影的恐怕是你男人吧?
贺铭迎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怜悯眼神,脸阴得都快滴出水来了,从小到大,他都是迎着别人的赞许目光长大的,三岁能背诗,四岁会写字,还被叫过神童,什么时候叫人看过这等笑话?他这辈子就没丢过这么大人,而叫他落到这地步就是林婉儿和林家!
别以为几顿破饭就能弥补了。
贺铭都快把扶手抓烂了,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阴着脸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林婉儿一瞬间产生了一个非常刺激的想法,贺铭这狗男主就是这辈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所以养成了个睚眦必报的记仇个性,就该好好虐虐他,叫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不值得!
比起挨几顿揍,关猪圈,这世上难过的事情还多着呢!
比如看了一本年代文,穿成里面的反派之类的……TMD,真不想伺候了!爱谁谁吧!这世上还有比她更苦逼的人吗?
林婉儿也一扭头,抱着狗蛋出去了。
林福厚气得手抖,这俩祖宗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成熟,就这样把客人撂这儿了?讪笑两声,找补道:“小夫妻就这样啊,不懂事,甭管他们,咱接着聊。”
“不了不了,正好我们也打算走了。”周文韬道。
“这么着急干吗……那下次再来……”
几人寒暄着走出了堂屋,李凯旋朝西屋喊了一声,“我们走了啊!”
赶紧滚,还指望他出去送他们不成?最好再也别来了!
贺铭坐在屋内如是想道,等那几人的声音消失后,又想起林婉儿朝他瞪的那一眼,眼睛比平时阔大了一圈,圆溜溜的像玻璃珠,带着鲜活的嗔怒,脸上也染了几分薄薄的红晕……
她竟然敢瞪他!那小脏孩儿进来就说什么赶集之类不知所云的东西,谁知道他在讲什么,话没说两句还倒地上哭起来了,能怪他吗?
妈的。
贺铭越想越气,门又被哐哐哐砸响了,林福厚暴怒的声音响起,“贺铭你给我出来,今天老子给足了你面子,你还敢冲我甩脸子,我非得跟你好好算算这笔账!”
又来了又来了,林婉儿想捂耳朵,吵去吧,这回她不想去拦了,打死心净。
狗蛋的抽泣慢慢平息了,过了半分钟的样子,林婉儿听见开门的声音,估计是贺铭出来了,然后是林福厚的声音。
“我欠你的吗?是,我是打过你两回,但我为什么打你?第一次,你玷污了我女儿的清白,第二次,你打我女儿,我当人亲爹的能看得下去吗?除此之外,我还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的工作还不是我介绍的?”
“我不稀罕,我求你介绍了吗?”这是男主清冷而欠打的声音。
“行,行,过完年你不用去了,回去干你的活去吧!不过我警告你,年后亲戚来做客,你再敢给我摆脸色……”
“啪!”
听到这一声响亮的关门声,林婉儿心头抖了三抖,她都快被这声音搞得神经衰弱了。
“你给我出来!老子话还没说完呢!!!”
林福厚简直快气炸了,女儿好不容易乖了点,女婿又作上了,这日子过得是一天也不得安生!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还要受女婿的气,有没有地说理了?他姥姥的!
林福厚气得原地打转,狠踢了脚门板,还不解气,又踢了一脚,只恨踢的不是贺铭那小子。
“放过那可怜的门吧。”林婉儿端着盆热水出来了,狗蛋跟在她屁股后面。
“你看看你找了个什么男人!”
这话林婉儿也想找原主问问,性格这么差劲的男人,她究竟喜欢他哪一点?
林婉儿叹口气,懒得管了,把热水放在井边,把毛巾浸湿了,给狗蛋擦了擦脸和手,又把冻疮膏抹上,“这几天齁冷的,你别出去乱跑了。”
“别把他带娇气了,你看看咱村里的小孩儿,谁的脸冻得不跟红萝卜似的?”林福厚很看不惯。
狗蛋也不习惯脸上凉凉的,忍不住去摸,林婉儿扒住他的手放在身体两侧,“别摸,现在不抹药,开春又痒又疼,有你受的!”
林福厚摇摇头,又朝窗子吼起来,“有本事你把中午面条给我吐出来!装的多有骨气样,面条你不也吃完了?”
贺铭现在把凳子抡窗户上的心情都有,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强大自制力已经被碾成了渣,林家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容忍度,早晚他得崩溃。
吵,吵不过他们,打,也打不过他们。
这日子过的连猪圈那两头老母猪都不如,最起码老母猪没人天天去烦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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