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素日的安静空旷,合生堂内今日很是热闹。
偌大一个庭院挤满了人。
除了要亲观常千佛的成年加冠之礼,大多数人还想一睹听闻已久的穆四小姐的风采。
幸好穆典可是见惯大场面的,没有在众人围观中未露了怯。
常千佛也没料到是这样一个情形,唯恐穆典可尴尬,抢在前,一迭连声地招呼过去。
穆典可只用跟着常千佛走,倒不必说话,对众人的善意一概微笑回应,暗暗里将称呼与面孔记下来。
常纪海安坐堂上。
常怀瑜和一个着轻黄衫子,蓝底白花绫裙的女子并坐在下首。
那女子十五六岁模样,脸颊微圆,肤色晶莹里透着粉,模样红润又康健。
两排卷翘睫毛又长又密,合像两把小蒲扇。最惊艳的还数那双眼,清透澄澈如被强光照亮的湖水,纯净得令人心颤。
——眉宇间与常千佛有几分相像,应就是常家大小姐常素衣。
因是第二回见了,又有常千佛陪着,穆典可不如上回拘谨,大方上前,向常纪海见礼。
又欠身,道:“陆夫人,常小姐。”
常怀瑜离座,热情地挽了穆典可的手往座上引,一壁说着亲热话“……可算把你盼来了,我就爱同你这孩子说话儿。”
常素衣把一双晶亮的眼好奇地打量着穆典可,笑容腼腆,却瞧得出是欢喜的。
穆典可还是头一回从一个初次相见的人眼里感受到对自己如此强烈的喜爱。
后来常千佛是这样同她解释的——只要我喜欢的,素衣都喜欢!
娄钟把穆典可带给常纪海的礼物呈上来。
是两只旱烟壶。
一只红陶的,糅以沉雕和透雕双重雕刻手法,于外壁上镌刻有松鹤祥云的图案。纹样凹凸立体,精致却不掩其古朴厚质。
另一只以琥珀为材,内绘以常家堡的山水风光,青山矗立,白云照水,青白颜色流于剔透的壶壁之上,光华宛然。
常怀瑜惊叹了一声,“这可是买不到的好东西啊。”
忍不住趋前,拿了一只烟壶于手上转看,啧啧称奇:“如此神鬼之技!”因问穆典可:“是哪位大家手笔?”
“是我二哥做的。”穆典可说道。
不知道穆子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两个烟壶的。前日在青山上听穆子焱说了她受邀要来常家堡参加常千佛赴宴,便让穆子焱捎给了她。
穆典可初拿到礼物时,很是心酸。
她这两个哥哥,一个性烈,一个孤傲,为她都把骄傲放下了。
大梁陆家是做茶叶生意的,好茶配好皿,常怀瑜见过的大家手艺多了,眼光自是挑剔,得她赞不绝口,可见雕工是真的好。
众人涌上来围观,也纷纷赞穆子衿一双巧手。
穆典可却有些忐忑。
常纪海经岁已久,对外物已然不大执着,看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只笑说:“二公子用心了。”
叫福伯将礼收了,自从袖口掏出一颗鹅蛋大小的莹绿色随珠来。
是早备下的。
“不知你们年轻孩子喜欢些什么,拿去晚上照个亮。”
常怀瑜差点噎住。
老人家年纪大了心思懒是没错,可这也太——也不能说随意,毕竟财大气粗不是吗?
穆典可也是愣了好一愣才伸手去接。
常纪海送什么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礼来礼往,就意味着将她接纳——为何两番态度差异如此之大?
难道说前次故意为难,只是为了试探她?
看她的反应,看她会对常千佛说些什么……又或是要看些其它的。全本
想想后怕。
冠礼流程从简。
因没有请外宾,许多繁琐礼节都省了。到了卜定吉时,众聚于常家家庙前,一院肃静,常纪海说了祝词,依次为常千佛加了三冠。
“一加布冠,衣食之能备;”
“二加皮冠,武技之能备;”
“三加玉冠,立身之能备。”
“令月吉时,始加元服,弃尔幼志,已成厥德。”常纪海最后说道。
常千佛告祭祖先,拜过常纪海,礼便成了。
常千佛作为常家堡的唯一继承者,成年是件大事。堡里今日摆了宴,众人自去吃酒。
常纪海年岁高了,不喜吵闹,合生堂里另开了一顿简单家宴,只常纪海、常怀瑜,常千佛兄妹和凌涪,外加穆典可和尧真两个。
常纪海似乎很喜欢尧真,特意问了她爱吃什么,又让福伯去厨房蒸了一碗鸡汁蛋羹来。
一老一小隔桌说话,画面异常温馨。
常怀瑜朝凌涪使了个眼色,笑,“瞧老爷子多喜欢这孩子呀。”
凌涪只好硬着头皮接:“是啊,自打素衣也长大了,这院里多少年没听到过孩子笑声了。还是小孩子好,朝气,鲜活。”
素衣也说:“她好可爱啊,我能抱抱她吗?”
尧真扭头看穆典可,见她笑,便张开双臂,做了个接抱的姿势,弯弯一双乌亮眸子。
素衣也顾不得饭桌上规矩,蹬蹬跑来把尧真抱走了。
常千佛和穆典可中间空了一座,他立马就挪了过来。
凌涪简直没眼看。
好在看多了,就习惯了。
常怀瑜调侃道,“难怪真真要去跟素衣坐,是怕这个叔叔不高兴吗?”
原是句玩笑话,哪想尧真竟真点了点头,小模样认真得不行。
常怀瑜讶然,连声叹尧真小人精,也难得对侄子露了一丝嫌弃,“瞧你,闹得一个孩子都让着你。”
常千佛可见是厚颜惯了的,神色自若,反是穆典可闹了个大红脸,饭桌下暗暗踩了常千佛一脚。
一顿饭没吃完,尧真便跟常素衣热络地打成一片。
饭后素衣带着尧真在院子里数花。
常千佛提出要带穆典可在常家堡四处走走看看,原是要带上尧真的——他倒不想,只怕过后穆典可又要挨穆子焱的骂——常纪海发话了,“就让她在这里跟素衣玩吧,我今儿不必午睡,给你们看着。”
常纪海都说了要亲自照看尧真了,穆典可自没什么不放心。
只是难以置信。
出了合生堂的院门,她还是有些恍惚,“老太爷这是——真的允了?”
“傻妮。”常千佛笑道:“那么大颗珠子呢,可不便宜。”
“就你小气。”穆典可睨常千佛一眼,幽幽说道:“当初在怀仁堂里,你二叔许我的可是予取予求呢,可不比这颗珠子便宜。”
再往下说就不妙了。
常千佛赶忙转了话题,笑道:“夫人远见,你把我攥在手心,哪用得着取啊,都是你的。”
穆典可把涎皮赖脸凑近的人推开,“说得谁贪你家财似的。”
这对话莫名熟悉。
果不其然,常千佛立刻话赶话地接上了,“懂,卿卿爱色不爱财。”
穆典可都被气笑了。
三哥说得一点没错,这人真是油滑又轻浮,浑没个正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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