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佛的生辰终至。
这一天的到来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又慢得实在难熬。
常千佛头一天已经来过了,和穆典可约好第二天一早来接她,也不知什么缘故耽搁了,辰时快过了,人还没个影。
穆典可跑来头进院等,等了一会,心浮气躁,看见墙下有梯子,就顺着爬上去了。
探头出高墙,能一眼看到宏里巷的尽头。
高处的视野委实开阔,她从废了武功就再无此体验了,干脆爬到墙头上坐着了,纵目望去,可见新宅的半数景致。
心中忽然升起不舍。
——穆沧平回来了,倘若他铁了心要带自己回穆宅,她和穆子焱两人是绝对拗不过的。
这个短暂给过她温暖和欢愉的家,住一天少一天了!
尧真提着一个小食袋站在梯子下面,从布袋的小口里抠豆子吃。
许是一会要向常千佛祝寿的缘故,庾依今日给她穿得很隆重——刺绣精美的立领小褂子,绉纱蝴蝶裙,皮靴也是崭新的。
尧真还不到两岁,头发尚短,梳不成什么像样的发髻,依然扎成两个垂髫,左右各系一粉一白两个毛绒球,跟随她的动作一摇一晃,迎风簌簌地颤,衬得一个冰雪样的娃娃越发地烂漫可爱。
穆典可回想自己小时候约莫就是尧真这个样子。
毕竟她小时也是真的很招人爱。
“小姑姑,你会武功吗?”尧真仰着头,用羡慕的语气说道,“像我爹那样,可以跳好高好高的。”
穆典可武功未废时,轻功也是顶好,不见得没穆子焱跳得高,眼下也只能回答,“不会。”
“噢,”小姑娘奶音细细的,“我也不会,我娘也不会。我爹不让我爬高,说会摔死——小姑姑,你把墙抓紧啊。”
童言最真挚。
穆典可看小姑娘眼里满满的担忧,心都要暖化。正打算告诉她这么高的墙掉下去是摔不死的,你姑姑像你这么大时就爬得比这还高——没敢说,穆子焱走过来了。
“丢人!”穆子焱瞟了一眼穆典可说道。
穆典可扭身不理他,也没多生气。早就被嫌弃得习惯了。
庾依在找小尧真,穆子焱抱着女儿去了,临去还四下张望了一番,思忖附近有没有什么隐秘地方能藏人的地方。
毕竟穆典可这么大个人坐墙上,就是个活箭靶子啊。
看完看良庆,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赶在辰时末刻,常千佛一袭银袍,打马出现在宏里巷尽头。
穆典可全忘了等待时的烦闷和恼火,挥手高声叫,“千佛,这里!”
她坐得显眼,常千佛抬眼就望见,躜马快行过来。从墙头飘下一方白绢,隐约见其上点点墨迹,风中打着卷,正好落在眼前。
常千佛伸手一捞,抬头看穆典可笑坐墙头,两颊梨涡深深,没有来地也跟着心雀跃起来。
“打开看看。”她一脸得意,邀功也似。
常千佛一手勒着缰绳,单手把丝绢抖了抖,迎风展开。
娟上有字,细细小小的一行,傍边书着:生辰大喜,三则诺赠。左侧大幅留白,显是许他自己来填。
“用不了那么多,一则足矣。”
他望墙头,笑得缱绻,遂低头瞧着那空白处,用清润厚磁的嗓音一字一字念: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吾卜吾筮,体无咎言。以我车来,得尔贿迁?”
穆典可不知常千佛还有这等歪才,顺口就将流传了千百年的诗给改了,笑得弯腰,满面生晕:“我可没有要车马拉的嫁妆。”
她稍抬下巴,模样骄傲道:“只有人一个,你可要改主意?”
“如此正好,”常千佛笑道:“我也没有车。”
笑颜朗朗,朝墙头人儿伸出手去,“也只有人一个,马一匹。这位貌美的小娘子,可愿与我同辔归家去?”
他的眼里仿佛藏有一整轮太阳,正明亮地散发着源源不断炽热的光,天地都被染成晴朗色。
穆典可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一撩裙摆从墙上跳了下来。
跌进一个温厚的怀抱,以及一双健有力的臂膀。
此情可溺,不语亦脉脉。
墙那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哭:“爹——小姑姑从墙上掉下去了!”
穆典可正陷在与常千佛的温存里出不来,闻言脑子一懵:完了!尧真什么时候又返回来了?
“哐当”一声,大门从里面打开了,穆子焱抱着尧真黑脸走出来。
花朵一样的小姑娘在父亲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多大个人了,好玩不?”穆子焱对着走过来的穆典可劈头就骂,一眼瞥见正在下马的常千佛,脸更黑:“还玩墙头马上呢,你倒是给我遥相顾啊!有你这么不矜持的墙头,自个往下跳的?”
常千佛张了张嘴要辨,被穆典可用眼神无声制止住。
穆典可实在是心疼得不行,打从穆子焱怀里把哭成泪人儿的尧真接过来,连声安慰,“不哭不哭,是小姑姑的错。”
尧真的眼睛被厚厚的泪雾障住,抹开看清是穆典可,“哇”一声哭更大声了,扑来抱紧她的脖子:“哇哇小姑姑……我以为呃——你呃——摔死了。”
这两声“呃”让穆子焱的慈父心疼得都要碎了,骂完穆典可,接着骂常千佛,“油滑轻浮,没个正经样!你看我好好一个妹子,都让你带坏成什么样子了?”
常千佛哪敢还嘴。
一路紧赶慢赶,才追到巷子口的凌涪和安缇如面面相觑:这才刚见面呢,怎么就吵起来了?
骂归骂,穆子焱还是让常千佛顺利把人接走了。
只不过不是一个,是两个。
尧真刚受过惊吓,担心自己不靠谱的小姑姑担心得不行,一刻都不愿意分开。常千佛作为主家,他能说什么呢,当然是邀请一块去了。
他还不知道,就算没有这一出,穆子焱也是打算把尧真强塞出去的——要不是苦菜花提醒,他还真没往那处想。姓常那小子色眯眯的,又惯会甜言蜜语,让穆典可单独跟他去了常家堡,岂不是羊入虎口?
常千佛同骑去的愿望自然是泡汤了。
同乘同舟也是有名无实,有尧真这个小可怜在,穆典可哪还顾得上他,一路上也没给几个眼神。
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总觉得被穆子焱摆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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