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寻之再夏》第9章 第三章 重逢（二）

    那个雕像小小圆圆的，脸上是诡异又邪魅的笑容。它的头顶上长了厚厚的一层青苔，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千寻看得入神，她觉得那个小小的石像仿佛是庄严地站在时光的正中央，凝视着人世间的一切。森川彻担心千寻看到这样的雕像会感到害怕，可是当他转过身去面对千寻的时候竟然看到她的脸上很快地滑过了一颗稍纵即逝的晶莹的泪珠——一束阳光刚好照在了她的脸上，那滴眼泪闪着金光滴落了下来融化在泥土里。女孩迟疑着伸出手，她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石像顶部的青苔，随后，她将整个手掌都贴在了石像的脸上，感受着从每一寸皮肤传来的石头的颗粒触感和传遍整个手掌的冰凉。它还是一如既往地邪魅地笑着，她就这样伫立着凝望着它，而他此刻也默默地看着她——不明所以却不忍打扰。
    隧道的那一边究竟是什么？森川彻想知道，千寻更想知道。女孩缓缓地迈开了步伐，往隧道里的黑暗中义无反顾地走去。森川彻没有阻止她，也没有询问缘由——他只是快步跟上了女孩，往同一方向走去。
    隧道里很黑。因为穿了裙子的缘故，隧道里的阴风让千寻有些寒战。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意料之外地，隧道的另一边是开阔的另一番天地。碧空如洗，绿草如茵。风虽在草尖上肆无忌惮地跃动着，却是暖的。千寻和森川彻一时间都为眼前的景象感到惊喜万分。一望无际的绿草间是歪歪扭扭的复古式建筑物和有着乖张笑容的怪物神像。这一切，好熟悉……
    “一定哦……”
    “一定……”
    脑海里有一个这样的声音突然想起。那声音——让人想要落泪。千寻再也忍不住，眼角再次滑下一滴眼泪。
    风虽然是暖的，却吹得她心里有些发慌。继续往前走——心中的一个声音在催促她。那里会有什么？她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因为一阵夹杂着焦躁和心慌的眩晕感，千寻的双腿一阵发软，就在她的身体差点向后倒去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森川彻十分担心地紧蹙着眉头望着她。
    千寻恍惚着摇了摇头：“没事。”她第一次意识到森川彻的手原来是如此有温度——彻他……果然是一个温暖可靠的男孩子。千寻晃了晃头，将思绪拉了回来。
    “千寻，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回去吧。”森川彻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要紧的，没那么娇气。”千寻有些苍白地微笑了一下，“我们继续往前走走吧，我很好奇前面会有什么。”
    森川彻点了点头，随后又若有所思地四下看了看：“奇怪，别的同学为什么没有找到这里来。”
    “是呢，的确有些奇怪。”千寻这样回答着对此却并没有十分在意——想必其他人很快也会找到这里吧——他们可能是都还在半山腰拍满山红叶的风景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跨过了清澈干净的小溪水，跳过了几块错杂在草丛里的巨大石块，并且走上了长满青苔的石阶。
    “千寻，小心些那些青苔——路可能会有些滑。”森川彻走得比千寻稍微快些，他一边走着还不忘回过头来时刻提醒身后的女孩注意脚下的路。
    千寻感激地点了点头。
    石阶的上方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镇子。满城空巷，青砖石瓦。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森川彻和千寻一路走到了巷子的尽头——一桥，一树，一屋。
    长长的朱红木桥前是绑着红色祈愿符的高大神木，而在桥的另一端，是一座高大的建筑物——油屋。森川彻十分惊讶地看着这幢建筑——现在如此复古并且完整的建筑物已经不多见了——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参观。
    千寻在看到眼前的这番景象的时候却是心下悸动着狠狠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极度的熟悉和令人痛苦的陌生互相揉杂着从心底的某一个点悄然升起，飞速盘旋着击打着她的全身，她有些颤抖地依靠着红色木桥的栏杆。有什么声音由远及近地奔驰而来——是电车。她仿佛已经分不清楚那是自己心底的声音还是外界真实存在的呼啸而过的电车的轰鸣。仿佛，只是仿佛——这辆列车已经在她的梦境里驶过了许多回。只不过在梦里，她是独自一个人沿着铁轨，逆着列车行驶的方向在独自行走。那是一片蔚蓝的海——它连接着没有一丝杂尘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头……
    明明是大白天，还是上午的光景，可是千寻和彻很快便注意到天边的流云好像多了起来，西边的天空由明亮的蓝逐渐过渡成了掺杂着金黄的红。
    上灯了。
    千寻和森川彻几乎是同时看到那个女孩的——她一身紫色的狩衣，长长的黑发束在脑后，齐齐的眉上刘海下是一双锐利的美眸。
    “你们是人类？”宇贺神千夏的口气里有一丝掺杂着蔑视的冰冷，“你们不可以来这里。不过既然来了……”她冷笑了一声，缓缓地抬起左手，在她的左手掌心里很快便浮现出了一个散发着银色光芒的魔法光球。
    “你要干什么？！”森川彻虽然惊讶于眼前的景象，但是他并没有忘记将千寻拉到自己的身后。森川彻是个气质极好的男生，当他用严肃的表情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不怀好意的女生，眉宇间更是多了一分颇具压迫感的神韵——看样子，她应该是有着某些超自然的特殊能力。
    “呵，愚蠢无知的人类啊，”宇贺神千夏那双极美的眼睛轻蔑地一瞥，“放心，我不会要了你们的命——我还得拿你们上汤婆婆那里去交差呢。”
    “汤婆婆……”千寻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身体一颤，记忆在翻腾冲撞着，但是却仿佛始终找不到出口……她来不及思考——宇贺神千夏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在下一个瞬间她就被宇贺神千夏手中的光球击中，她倒在地上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千寻……！”朦胧中她仿佛听到森川彻心急如焚地在叫她的名字——那声音远了，很快便听不到了。随之到来的，是一片令人心慌的漆黑。
    “千寻……”黑暗里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想要伸手去抓住——哪怕只是一点点线索也好——可是她无论怎样努力地伸出手指都怎么也抓不到。
    好冷。
    一片漆黑让寒冷的感觉更加深入骨髓。冰凉的黑暗，与死亡的感觉无异。不知道就这样在黑暗里一路向下坠落了多久，千寻觉得自己的周遭开始变得暖了起来，就像是春天融化的河流，从未知处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了一丝暖意将她层层地包裹了起来。黑暗渐渐褪去了颜色，闭着眼睛的千寻眼前渐渐浮现出了一片橙黄色的朦胧。
    女孩的睫毛轻颤。一大群妖怪和女鬼们见状赶紧围了上来。
    “醒了醒了！”一个熟悉的清脆女声响起，“小千醒过来了！小千！你能够听得到我说话吗？”
    千寻想要睁开眼睛，她眉头轻蹙，上下眼皮费力地颤了颤。在一番挣扎过后，她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因为一道令她一时间无法适应的强光，千寻的瞳孔微微张开。她努力地眨了眨眼，望向周围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的人群——准确来讲他们并非是人——他们一个个都长得奇形怪状，十分瘆人。女孩见状心头一紧，着实是吓了一跳。可是当她挣扎着坐起，再次望向那些妖怪们的时候，她竟然并不想要逃了——他们一个个都正在用关切的眼神望着她。那是人类世界的人所没有的眼神——千寻仿佛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那么有温度的眼神了。她望着他们，心里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小千，你吓死我了！”刚才那个清脆的女声再度响起，千寻将目光定格在眼前的这个女子的身上。她此刻正跪坐在她身旁的木质地板上，身体因为急切的情绪而微微向前倾着。看得出来，她比其他的妖怪们更加心焦。
    “你是……”千寻十分疑惑地望向了眼前的女子——她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
    “我你都不认得了？！”女子表情夸张地张了张嘴。
    “哦……也对……”不等千寻回答，那女子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眼睛里的光黯了黯。
    “玲……”旁边一个女鬼用眼神示意女子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就好像是他们有个什么众所周知的秘密不能让千寻知道似的。
    “请问你们是谁呀？这里是哪里？”千寻慢慢开口问道——她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大家……有看到我的朋友森川彻吗？他是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大概……这么高。”说着千寻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下森川彻的身高——他好像是这么高的吧——大概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样子。
    那群妖怪们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一般面面相觑地互相对望着。
    “汤婆婆只是安排人把你一个人送来了这里啊……她还吩咐说让你醒了就去一趟她的办公室呢。至于你说的这个森川彻——我们大家都没有见过呢。”刚刚那个被称作玲的女子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回答道。
    “请问汤婆婆是……”千寻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那是一个让她觉得仿佛既畏惧又亲切的名字。
    “她是掌管这里的魔女，见到她你就知道了。”玲继续回答道。这句话……更是戳心一般地熟悉——是谁对她说过呢……想不起来了……她只隐隐觉得，记忆里的那个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是梦里的那个匿名的声音。对了，在她失去意识前那个穿着紫色狩衣的美艳女孩好像也提起过汤婆婆——听她口气，她仿佛是听命于这个叫汤婆婆的魔女。
    “既然千已经醒了，就赶紧让她去汤婆婆那里吧。”青蛙一脸紧张地瞥了一眼众人——它的神色里分明写着“让汤婆婆等太久了可不妙”。
    “别叫她千，”一个女鬼压低了声音，用警告的眼神望向青蛙，“别冲撞了宇贺神大人的名讳。”
    人群中出现了小声的议论声。他们的眼神里是什么……千寻看不真切。害怕？紧张？仿佛都不是……答案似乎就在那里，可是她捉摸不透。她看向了角落里围在一起的几个女鬼——她们没有议论，只是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迷离着的目光里，仿佛揉杂着同情的意味。
    千寻到汤婆婆的办公室的时候，汤屋已经忙碌了起来，她默默地跟在玲的身后，搭乘了好几道电梯，才到达天居——汤屋顶层汤婆婆的办公室。
    汤屋。往天居走的一路上，千寻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雾气缭绕的水蒸气当中。千寻直观地觉得，那种奇特的浓浓草药香将她的灵魂填充得满满当当的，留不出一丝一毫的空隙。她的头因为甩不开的眩晕感而有些沉沉的——大概是升降梯运行太快的缘故吧——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汤屋内过于富丽堂皇的装饰物让她不由得觉得眼花缭乱。这个鬼怪的世界——这个在人世被称作是彼岸的另一方土地的地方——奢华得令人心醉，奢侈得令人不安。千寻似乎在这里看到了纯粹和隐伪的交界点——它们就像是两股拧扭在一起的长绳，共同延伸向某个她说不出名字的地方——它主导着这个世界，打破了一些，预留了一些，消耗了一些，更停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