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目夷醒过来已经是近午时了,外面雨打芭蕉叶的声音很响。她抬眼看了看榻边的衣袖,上面并不平整,有些褶皱,但是那个将衣袖压成这样的人却并不在眼前。
披了件外衫起身,脚落在地板上,还有些冷,弄得公主目夷轻轻吐出了一口寒气。也是,再有些日子,也该下雪了。
暴雨倾盆,天色很黑。
乌云盖雪的猫儿熟练地滚到公主目夷的脚边,而公主目夷将其抱起来,一边往日晞阁外面走,一边在视线所及的地方寻找田昌意的身影。
其实公主目夷大可以唤人来问。但这般静谧的氛围过于安全和熟悉,一时间让她不想打破。待行到正殿门口,公主目夷忽然发现雨里站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
“这又是什么雅兴……”公主目夷抱着猫儿的手紧了紧,怀里的猫儿发出柔弱可怜的声音后她才放松了身体。左右看看:田昌意旁边没有人,其人也没有撑伞。
公主目夷犹豫了一下便是冲进了雨里,当然,在此之前,她放下了怀里的猫。
“你这是在做什么?”没有碍事的足履,直接光脚踩在湿地上,这种感受让公主目夷有些新奇,但与此同时劈头盖脸的雨让她第一口气都没喘上来,“咳,咳,咳咳咳……”几乎是要心脏从嗓子里咳出来,但她仍是努力睁大双眼往雨中黑影的方向奔去。
而田昌意隐约听见了喊声,扭头一看来人,愣了愣就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扶住了要摔倒在地的公主目夷,表情放松,声音较往常也柔和了不少:“怎么就跑出来了,不再多睡会儿?”
“这时候怎么可能睡得安心,正是紧要关头。”公主目夷摇摇头,闭上眼睛,任由田昌意将她再度抱在怀里,“倒是你,雨中听雨声,真是好雅兴。”
田昌意将头低到不能再低,几乎要将下颌点到锁骨上,她尽可能地让雨滴不落到公主目夷的脸上:“我才从蓬莱殿过来,身上都是血腥气,恰好用这大雨洗一洗。没想到还没站上一会儿,公主殿下您便出来了。”
这谎撒的委实不用心。若是真的才从蓬莱殿过来,公主目夷那放在被子外的衣袖又是被谁压得那么乱七八糟的?难道是说碰到阴间哪个不识相的鬼神?以她这么多年的警惕性,哪怕是处于睡梦中,也不是谁都能够轻易进到身前三寸地的。
田昌意的步子走得不急不忙,公主目夷感受到了那种妥帖感,睁开眼,发现视野狭窄得可怜,自身的大半张脸都被紧紧压在对方的胸前,那种微妙的柔软感实在让人难以这将所谓的‘男子胸膛’联系在一起,视线尽可能地上移,对方低着头,但目光显然是落在她的头顶上,两人的视线并不相交,所以公主目夷能够肆无忌惮地透过田昌意湿透的衣衫看到优美而富有曲线的轮廓,那被雨水打湿的小半张脸竟然凭空就有了种艳丽,感。
公主目夷忽然感觉额头上多了个温暖的物体,嘴唇细腻纤薄的触感让她瞬间僵硬了身体,无法言语。公主目夷不知道这个这记如羽毛般轻盈的吻持续了多久,只是田昌意的目光与她相接时,大雨早已被隔绝在屋檐之外。
“就不要计较这些了嘛。”田昌意的声音更加轻柔,仿佛被加热过度的粘稠糖汁,一字一句也能拉出绵延不断的丝来,“拜托了。”
田昌意的右手有点无力地落在公主目夷的脸侧,拇指以极轻的力道划过公主目夷的嘴唇,下颌线,然后准确无误地在咽喉正中的位置停下,与此同时,她的眼神一直都晦暗幽明,盛着谁也读不懂的光芒。然后她满意地看见了公主目夷因为这一系列动作而大惊失色的脸。
公主目夷一把推开田昌意的怀抱独自站起身,一时脚打滑,差点踩了将要靠过来的猫头,扶住门框,她惊魂未定:“你别这样,我不适应。”
田昌意就像没听到,她长手一捞,极为自然地又将公主目夷捞在了怀里,抬脚时,顺便将那只不知好歹又粘过来的猫划拉到正殿里面。由曲折的长廊往前,田昌意凭借着上次的记忆迈开了步子。
这是去汤浴池的路。
公主目夷收回视线,声音认真了些:“怎么了?你很反常。”
“不以方法来论合不合适,你不是挺吃这套的么?陈目夷,你刚才,脸红了。”说到后面,田昌意故意抑扬顿挫来恶心人。
“那是你眼花了。”只是一瞬间,公主目夷就恢复了往常风淡云轻的模样。
“是吗?”田昌意不以为然。
“算了。你要是愿意这么想,就随你。”公主目夷意识到这样下去会被拖进田昌意的节奏里,她很快妥协。
但田昌意显然不愿意在这边放过公主目夷。
“仔细想一想,我又不是不了解你。哪怕这些年变了许多。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田昌意的声音也认真起来,但还带着一点得意洋洋,“越是崇敬的,你越是轻贱;越是信任的,你越是背叛。我之所以你能够喜欢,多半是因为我向来喜欢将错就错。就和我喜欢明知故问一个道理。”
“在明知我下一步行动的时候顺水推舟么?将错就错的情况下,就算我背叛了,你也能制造出最有利于你的局势。这样的话……”说到这里,公主目夷忽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凌厉起来,“我的背叛也能算作是背叛吗?”
“嗯?”
“你明明知晓,我有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
“知晓,便需要默许你的背叛吗?我是神明,可我不是予取予求的圣人。”
“是。”公主目夷咬牙吐出一个字,然后道,“事实便是事实,我不否认。若不是我将神明台的位置透露出去,齐人不会攻进神明台。若不是我将你送回宋国,田不礼不会那般与你针锋相对。若不是……我让你去宋地平叛,你不会被迫拾起身为神明的记忆。但是,你有千百种方法避免这一切。”
“但那都是神明昌意才能做到的事情。”田昌意笑了笑,“我说我是神明,但那理所应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才对吧?”
“……”
“所以我会放任你对我做的一切。不管是杀死我,将我抛尸于荒郊野外。还是让我做太子无亏的侍卫,许下那不讲道理的诺言。还是做回宋公子戴昌意,以宋地铸你齐国公主的实权。还是做这安平君替你杀掉你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甚至替你弑父。陈目夷,但凡你想做的,我全部都会帮你做到。”田昌意轻柔的声音在此时犹如夺命连环,一句比一句诛心,以至于在热气氤氲的这偌大空间中,公主目夷的脸色也如雪花一般苍白。
“我说到做到。”田昌意接着一句,加重了语气。
而公主目夷坐在水中,单薄的衣衫与她的肌肤紧贴,已然是沉稳不再:“虽说昨夜你那般说了之后我便知道在你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但这样实际再听你讲出来,我果然还是难以忍受。”
公主目夷说出了那句她一直想说,却又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你这样的也能算是个神明吗?”你连我实际上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说,我怎么样才算是个神明呢?永远先你一步,将你的想法与举动都掌握在手中?你将不会有任何犯错的机会。而我会将你塑造成为我自以为完美的那副样子?陈目夷,扪心自问,这样不过是你在用假装的样子喜欢我,同理,我也是用一副假装的样子在喜欢你。最后我们互相喜欢的都是对方的那层假面,这样真的有什么意义吗?”田昌意笑起来,脸上像是戴了副玉质的面具,让人看了非常不适,“就算是明知故问,我也想要你给我意料之外,我想要的那个答案,这样的要求,难道很高吗?”
“你不觉得这么问我的你就是在强人所难吗?你是神明,而我是一介凡人,我要怎么才能够在你明知道答案的情况下去给你想要的答案?”公主目夷觉得田昌意这么说简直是不可理喻。
“骗我就可以了。”但田昌意给出的回答却非常简单。
“什么?”
“我会信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信。”
“你在说什……”
“哪怕你说你喜欢我,我也会信。”田昌意抢断时的表情,是笑却哀。
受此影响的公主目夷便是脱口而出:“我喜欢你是事实——”话音戛然而止,回过神来后,田昌意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哀思。
“田昌意,你真无聊。”憋了半天后,公主目夷只能连忙撇过头,小声吐出一句话。
“因为要是不以这样轻松的玩笑结束话题,事态就该无法收尾了。”田昌意再次摇头,“我又不是来找公主殿下您来吵架的。”
“……。”
“也算是做做心理准备,我是知道实情的还会这么想您,以后捕风捉影的人会更多……”
“嗯?”
“桓公台那边的叛乱结束了,齐王田朝没能亲自上战场,被您贬斥,被逐出临淄,逃到莒城……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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