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碗黑糊糊又苦又涩的药,乔斯年赶紧用茶水漱口。
“少爷,我留下守夜吧,”青竹期期艾艾,“辛亥去问了,靳将军大概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比靳云庭离开时告诉他的归期早,乔斯年滑进被子里,“软塌上冷,你受得住就留下吧!”
“哎!”青竹高高兴兴应下,这有什么受不住的,以前没到少爷身边的时候他和五个人住一间下人房,冬日里被子薄和人挤一个被窝都是常事,现在他不仅有厚被子,还有好几床呢。
青竹收了软塌上的矮桌,卷起垫着的棉絮和皮毛,回倒座房拿来被褥铺上,又拧了布巾要给乔斯年擦汗,被乔斯年抬手接过。
“你去取两套中衣放在床上,汗湿了我会换,不用守在这里,”乔斯年擦了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珠,将布巾还给青竹,“屋里有夜明珠,蜡烛熄了吧!”
“是,少爷!”
等青竹睡下,乔斯年从被子里拿出铜铸枪头,提着尾部的红绳荡来荡去,一双眼睛紧盯着上面的“靳”字。
盯累了抓在手里描绘,人也变成了背朝床外侧卧。
现世他身体不好,营养餐都是定时定量,还会根据身体状况及时调整质和量,真是越吃越没味儿。他也是找虐,几个社交软件里关注着一溜美食UP、旅游达人,看着别人各种吃玩玩吃,眼泪从嘴角流出。
乔斯年记得小时候参加宴会偷吃了一块蛋糕,积食发烧引起并发症,又一次住进ICU,大哥让他听话,别总是让妈妈哭。后来他真的很乖,可是妈妈还是会偷偷哭红眼,他问大哥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大哥说你多笑一笑妈妈就会开心,后来他成了家里的开心果。
乔斯年翻身卧伏,希望妈妈哭过这一次再也不要为他流眼泪。
青竹听见床上似有动静起身披上外衣,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拨开雨过天晴色软烟罗帐,小声喊道,“少爷。”
乔斯年早在他下床的时候就收了声,屏住呼吸假装自己已经睡着,青竹见他没有反应,以为自己听错了,更是放轻手脚回了软踏。
院子里辛亥和丙叁对视一眼,一个暗道青竹真是好骗,另一个寻思着怎么跟靳云庭交代。
此时,靳云庭离忠义关已经不远,他少见地穿着一身白衣坐在对叠的睡袋上,与莽莽雪原融为一体。
靳琛穿着斗篷爬出帐篷,一阵刺骨寒风袭来不由缩了缩脖子,赶紧戴上帽子。
辛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小少爷是要起夜吗?属下陪你去!”
“我要找小叔叔。”
地上的“雪”有几处隆起,两人钻出睡袋,卷了睡袋塞进盖着白布的杷车,然后一跃而起。
杷车又叫狗车,用木材做的,形状像船一样,长一丈,宽二尺多,是镇北军冬季运送物资最为重要的工具。
这次运送三弓床弩的部件,去的路上都是昼伏夜出,避人耳目,自然不能用狗拉车,都是这些人乘木马生拉硬拽推过去的。
至于睡袋和他的牛皮小帐篷,靳琛呼出一口热气,乔斯年的杰作。睡袋里铺着棉絮有一层桐油布防水挡风,帐篷取下一根横木就能收起来,都轻省简便又实用。
“小叔叔,”靳琛在靳云庭旁边坐下,“你看星星怎么不叫我?”
无边天幕上群星璀璨,清冷静谧,很合小叔叔的冷艳孤寂。
靳琛忍不住想,小叔叔的柔软都在骨子里,只给乔斯年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个人就像雪后的暖阳,在小叔叔的世界里肆无忌惮地光芒万丈。
靳云庭将他的帽子往下压,“怎么起来了,外面冷,回去吧!”
小叔叔对他也很好,前世没有在小叔叔身边待过,他根本不理解小叔叔。靳琛仰头透过帽檐皮毛看向靳云庭,“小叔叔,回去了我也要吃一根面,乔斯文说吃了能度过寒冬,长长久久。”
“什么一根面?”靳云庭抱起他,往营地走。
“像长寿面一样,一碗只有一根面,叔叔入冬了就会吃一回。”
靳云庭驻足问道,“入冬哪一日?”
“昨天,二十日。”前世他还陪乔斯文吃过几次一根面,也是昨日大皇子赵意欢难产而死,驸马池渊火烧大皇子府殉情。
今生有大公子阮致臻在耀京,大皇子如果还是不能活便再难有人救得了他们了。
“辛戌!”靳云庭转向忠义关的方向。
“是,将军!”辛戌大声喊道,“起营。”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天亮再赶路吗?
靳琛被塞进杷车的时候终于想通,小叔叔想陪叔叔吃面。
耀京,东宫。
出生才一日的皇太孙赵逐刚有醒来的迹象,静候在旁的奶娘一个连忙抱起他轻声哄着喂奶,一个打开襁褓给他换尿布,生怕扰了正殿的正君。
昨日若不是有人拦着,三皇子只怕是要血溅当场,她们这些宫人能分到东宫当差是天大的造化,想往上爬首要就是察言观色谨小慎微。
赵逐似乎因为出生用尽了力气,除了吃喝拉撒会哼唧几声,也就从池渊肚子里拿出来的时候睁过眼,嚎过一嗓子。
甲壹推开东配殿的雕花门,赵意欢进殿后他紧随其后随手合上门。
殿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宫人纷纷跪地,奶娘放下赵逐整理衣襟伏地。
赵意欢没看她们一眼,等甲壹熟练地用被子裹紧赵逐,赵意欢抱进怀里转身离开。
“阿渊你看,”一出一进赵意欢和赵逐里里外外从上到下都换了一身,“眼睛像你,又黑又亮。”
池渊看着赵逐红彤彤的小脸眼泪刷地流下来,笑道,“真好!”
赵意欢将赵逐塞给一旁的唐三千,手伸进袖子里才想起来换了几次衣裳帕子早就不知道搁哪里去了,手忙脚乱道,“阿渊不要哭,伤了眼睛以后就没憬儿的眼睛漂亮了。”
见他手足无措,之前又担惊受怕怪可怜的,阮致臻递给他一块细布巾,“用这个。”
“谢谢!”赵意欢接过给池渊擦眼泪和因为刀口疼出的一身虚汗,他心痛不已,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自己。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池渊手指轻轻拍着身边的位置,“休息一会儿。”
赵意欢看向正在逗赵遂的阮致臻,见他点头才敢坐下。
“我是怕影响你养伤,”他把池渊的手放回被子里,“你看我是不是换了一身衣裳,之前的衣裳穿到外面去了,会带回来灰尘,换一身干净的能减少你伤口感染的风险。”
“让殿下担心了,”赵意欢下巴上冒着胡渣,神情憔悴,池渊一看就知道从前天开始他就没合过眼。
“是阿渊受苦了,”见他看向唐三千手里的赵逐,赵意欢笑道,“父皇给憬儿赐名赵逐,难听的很,我们还是叫他憬儿!”
“赵逐挺好的,憬儿做乳名吧。”
“都听阿渊的,”赵意欢不管旁人在场,假装吃醋道,“你看憬儿也没用,别想着让他上床,他一会儿吃一会儿尿,出恭更是臭不可闻。”
“嗯,”池渊也笑了,他还很虚弱,几句话就有些撑不住了。
“困了就睡,致臻和唐院判在这里,你不要害怕,我也会一直守着你。”
本想让赵意欢也去休息,还没说出口池渊就昏睡过去。
“止住了血,人也醒了,小心调养半载。”阮致臻也不敢说能恢复如初,毕竟天牢里情况最好的那个人还下不得床。
“多谢二位,”赵意欢拱手一拜。
阮致臻手快没让他拜下去,“大家认识这么久,不必如此。”
唐三千可没有阮致臻的底气,他附和道,“大公子说的对,殿下如此,真是折煞老臣了。”
“一码归一码,”赵意欢沉了脸,“唐院判悉心照顾好阿渊,以前的事本宫可以既往不咎。”
“谢殿下!”唐三千心中叹气,这宫里的差事真是不好当,神仙斗法小鬼遭殃,前个儿他真怕陛下拿他满门开刀,看现在的样子命算是保住了。
“这孩子真能睡!”阮致臻逗了半天,赵逐眉头都不带动一下。
“等大公子有了孩子就会知道,刚出生的婴儿多睡多吃长得快,”见赵意欢伸手,唐三千将赵逐还给他,“一天一个样。”
城南的小院里,钱盛拥着乔素岚不让她起身,“时候还早,今天不起了,我去外面吃。”
买了婆子乔素岚还是每天早起给他做饭,虽然心疼她,钱盛心里还是忍不住高兴,“素岚,我想你。”
不管多少次,乔素岚听他这么说脸上都会像火烧一样,按住他钻进衣服里的手,“俊儿一会儿醒了。”
“我轻些,”察觉手上的力道轻了,钱盛钻进被子里。
云消雨歇,钱盛站在床头一身圆领绿袍官服绣着雀鸟,让乔素岚想起衣冠禽兽,不由笑出声。
“我去叫钱婆子送水来,”钱盛不想去翰林院了,“放衙我就回来。”
“嗯,”乔素岚忍不住叮嘱,“兄长说了……”
“我知道,不管听见什么风声,大舅哥没有送来消息就不要相信。”钱盛暗道估计大舅哥也没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我能在书库待三年,这种时候更是能按耐不动。”
钱盛打开西厢房的门,东厢房的窗户发出砰的一声,他用舌尖扫过牙根拍拍衣袍去厨房找钱婆子。
钱婆子毕恭毕敬送他出门,关上门一口啐在地上,“贱妾生养的就是没脸没皮,当不得正妻。”
门外忘带钱袋折返回来的钱盛握紧拳,直到院子里的脚步声走远才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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