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戟》第10章 No.10

    “警官，我跟王超真的就是......就是谈过恋爱而已，而且一周前我就已经跟他分手了，他的死我也很意外。”
    一号审讯室内，坐在铁桌后的年轻男人咬着唇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精心打理的头发下是副精致面孔，眼眶通红，他身上套着件奶油色毛衣，因为四肢纤细，怯懦的气质灌满全身，整个人从头到尾看下来都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要说得直白一点，那就是娘。
    坐在他对面看手机的童肖闻言抬起头，正巧看见他额角的冷汗，笑到：“你不用这么紧张，来，先喝口水。”说完便把一次性纸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年轻男人盯着水杯，见面前这位警官并还不打算开始问话，整个人显得有点局促不安，搁在桌上的白皙双手微微搓动。
    “我......我晚上还要有课，现在还不能开始吗？”
    一种清淡的男士香水味萦绕在鼻尖，童肖再一次从手机上抬起眼。
    别看这人娘们唧唧一副小白兔受惊的模样，这可是新师大正儿八经的心理系硕士，心理素质哪儿能这么差？肯定都是装的！童肖心想。上次审一企业高管就把他折腾的够呛了，再现在这个满脸写着‘我配合，我无辜’的高材生，一会真审起来还不知道要周旋多久。
    不过说起来，他们的确已经这样对坐了很久。
    过去数秒，耳返里并未传出任何指令，童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得继续安抚道，“倪锦对吧？你别紧张，先缓缓，等平静了我们在聊。”
    单向镜后。
    “闵局您来怎么不说一声。”郝岳洋端上一杯刚泡好的毛峰，端正的站在一旁，语气恭恭敬敬甚至有一丝丝微颤。
    坐在审讯监控室里的中年男人一身藏青色公安常服，肩膀上的金属肩章反着微光威严凛然，经过时间沉淀的面容更加硬朗坚毅，此人正是新南公安局副局长闵行文，他可以说是新南市局的一个传奇，当他还是缉毒警时就拿下无数功勋，无数贩毒集团在他手里被连根拔起，缴获的枪支毒品不计其数，也是现在新南公安体制内正处级干部里唯一一个能打能抗，说句话能让全市硬汉刑警发自内心抖三抖的强悍存在。
    闵局抬眼扫过郝岳洋和林楠两人，不徐不疾的端起茶杯吹了吹，笑到，“我刚巧在附近分局开会，结束了就想着过来看看进展，你们贺队呢？”
    郝岳洋立马答到：“贺队他马上就到！闵局您坐会，队长马上就来，很快！”
    屁！说好十分钟后一号审讯室，这都过去多久了？他把闵局都等来了都没等到自己的顶头上司！
    郝岳洋忙在背后给林楠打了个手势，林楠心领神会，准备亲自上楼请正主下来，结果刚转身，‘咔’的一声，监控室的门已经被打开了，一条修长有力的腿率先迈了进。
    贺恂进来第一眼就是看向那张巨大的单向镜，沉声问到，“我怎么看隔壁的审讯灯是亮的，不是说等我来再开始？”看见里面的背影又皱了皱眉，“怎么童肖一个人在里面？”
    郝副队看着自家队长丝毫没有发现领导在场，于是握着拳头放到嘴边轻轻咳了几声。
    “怎么了？哑巴了？我问你话——”贺恂这才扭过头看向他，注意到郝岳洋身后转椅上的人声音戛然而止，贺恂喊到，“闵局，您怎么来了？”
    “我刚好路过，来看看案子的进展。”闵局淡笑着点头，没等贺恂说话目光就落向他身后。
    郝岳洋和林楠这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门口这人站姿笔挺，双手被一副手铐固定在身前，看见端坐在内的领导脸上没有出现紧张或者谄媚的表情，甚至可以用‘目中无人’来形容。
    这人不是九合监狱的那个犯人吗？
    他怎么在这？？
    “你……你？”郝岳洋违章者嘴像是受了某种惊吓，声音有些不稳，抬手指着祁霏白‘你’了半天没有下文。
    另一旁林楠相对平静的推了推镜框，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个早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同时在心里对他的冷静打出了一个高分。
    郝岳洋扭头看向贺恂，面色有些扭曲，“...大哥，你这是？”
    这人怎么还往审讯室带呢？关你办公室不挺好的吗？
    搭档多年的默契没有白费，贺恂一眼就看透了郝岳洋的潜台词，但他未觉不妥，淡淡道，“我是让他尽快跟上进度。”
    郝岳洋：为了跟上进度就让他这么旁听审讯不好的吧……
    “既然人到了就别耽误时间了，开始吧。”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连带祁霏白在内的四人一同看向声源，只见闵局正着坐姿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看向单向镜后的审讯室。
    闵局默认了？郝岳洋满脸疑惑，他记得没错的话，这个祁霏白以前是个毒......
    噢！对！这个祁霏白还是闵局以前的半个线人！
    郝岳洋更纠结了，这算不算是‘关系户’？但是这个祁霏白可是实打实坐了十多年牢，哪有混的这么惨的‘关系户’啊......
    得到了许可，祁霏白盯着这位闵局看了数秒，只是他似乎并不太关心自己的存在，于是敛下眸迈步走了进去站到了贺恂身边。
    贺恂斜睨过一眼身边的祁霏白，眼底暗光闪烁。收回视线，他指着坐在审讯室的年轻男人，朝郝岳洋问到，“这个就是王超的那个男朋友？”
    被问到嫌疑人，郝岳洋立马把祁霏白该不该旁听这件事抛之脑后，“前男友了，叫倪锦，新师大心理系硕士。”
    “前？”
    郝岳洋应了声，“对，前男友。这个倪锦胆子挺小，路上就一股脑交代了，据他说是他和王超一周前就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
    贺恂若有所思，目光停在童肖的背影上，问到，“怎么就童肖一个人？”
    “别提了，一开始是林楠也在，但是林楠那张面瘫脸你知道吧——”
    说罢郝岳洋回头看了眼靠在门边的林楠，后者面无表情的耸耸肩，郝岳洋狠狠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他那副冰山脸给人吓得话都说不完整，差点就哭了！你没看见这小子当时那个表情，整的我们是凶手似的！”
    新师大的心理系硕士能被林楠吓哭？胆子这么小？就算林楠那张脸再怎么不苟言笑，被吓哭还是夸张了些。
    郝岳洋：“不过杀人的嫌疑不是很大，第一他穿的不是四十三码的鞋，第二你再看他那身板，赤手空拳打死一只老鼠都难！更别说打死一个身形精壮健身教练了。”
    贺恂环着手臂，视线从倪锦的鞋子一路向上，跟女人一样细长的双腿，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体型，精致的头发阴柔的长相，娇弱的外形深入人心。虽然他心里也开始偏向郝岳洋的看法，但是凡事都有可能。
    “话别说太早，先听听他有什么想说的。”
    郝岳洋点头‘嗯’了一声，按下连接童肖耳返的通话键，对着麦克风给出三字讯号，“开始吧。”顿了顿又补了句，“注意他的情绪。”
    单向镜另一边，童肖听着耳返内副队的声音自然的收起手机，拿出几张笔录纸，又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垫在下面，对焦躁不安的倪锦笑了笑。
    童肖的脸本就有些婴儿肥，笑起来非常具有亲和力，不过审讯一般不会这么和颜悦色，但是每种审讯的方式都有其意义存在。
    就比如这个心理系的高材生，万一他学以致用，威慑类审讯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童肖把脖子上的工作证拎起来伸到倪锦面前，说到：“我姓童，你可以叫我童警官，你心情绪要是稳定了的话，我们就开始吧。”
    倪锦心里有些吃惊这个警官如此友好的态度，看了一眼他身后正在工作的录像机，轻声应到，“好。”
    “姓名，年龄，出生年月。”
    “倪锦，二十四岁，90年10月1号。”
    “有曾用名吗？”
    “没有。”
    “民族，是新南本地人吗？”
    “汉族。我不是新南本地人，只是念大学就迁到了新南姑妈家，我是南范人。”
    童肖点点头，“家里都有谁？你现在还是新师大的学生？”
    “父母，我是独生子。我已经毕业了，等过阵子拿到新加坡一家心理咨询事务所的邀请函就准备离开新南。”倪锦说到这情绪稍稍有些激动，他满眼通红的看向童肖，“警官，那个视频可以删掉吗？我跟王超真的是和平分手，但是我没想到他会录那种视频。”
    知情的几人心照不宣，都知晓倪锦口中的视频是指什么，但想着还有两人不知道，郝岳洋再一次承担起解说的责任，“技侦在第四起案件死者王超的笔记本电脑里发现一个不雅视频，内容的主角正是死者王超和他这位前男友倪锦。”
    “抱歉，这个现在恐怕不行。”童肖说到，“你既然在新南有亲戚，那为什么还要住校？”
    倪锦被拒绝后眼神里的不安更加浓烈，以至于有些心不在焉，“啊……？噢，一开始是学校要求住校，后来住习惯了，就没再换地方，反正，反正住校费用也不贵。”
    据童肖所知，新师大的研究生宿舍几本都是双人间，半年就要两千，对于一个没有经济来源的大学生来说这不算贵？看样子这个倪锦家里还挺有钱。
    “你是怎么认识王超的？”
    提起王超，倪锦眼里浮现出一抹痛苦的神色，“我认识他是一年前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健身房里，那时候我想健身，但是身体不太好不敢瞎练，就找了个私教，就是王超。”
    童肖看了眼他瘦弱的身型，倒是没觉得他说的话有问题，问到，“你跟王超那个时候就确定关系了？”
    “不是，我跟着他上了三个多月的课，然后突然有一天他跟我表白，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三个月？一周去一次？”
    倪锦摇摇头，“基本每天都去，如果有事会休息一天，我当时比较闲，所以没怎么休息，也就两三天的样子吧。”
    找私教还这么频繁？童肖瞬间把‘他家里有钱’升级成了‘他家里有矿’。
    单向镜后的郝岳洋惊了，“人家都是勤工俭学，他这还请私教健身。新师大可是在市中心，那附近的健身房私教得多少钱一节课？就算有钱请私教也顶多是一个月上个十来节，他这一上就是三个月不带停的。他哪来那么多钱？”
    贺恂扫了一眼这个倪锦全身上下没一件便宜的衣服，说到：“现在市中心附近的健身房私教普遍在三百到六百之间一节课，就按最低的三百算，三个月按九十天，最低也要两万七。”
    一个学生花在健身上的钱就这么多，这怕是有点奢侈了吧？
    然而这个两万七下一秒就被证实是贺恂算少了。
    童肖：“王超的私教课多少钱一节？”
    倪锦狐疑的看了面前这位警官一眼，心想这个问题好像跟案情没什么关系，但也老实的回答了，“他有CPT证书，算是当时那个健身房的明星教练吧，我是一次性付款，单节课具体多少钱我记不太清了，就记得七七八八买些辅助食品我大概给了五万左右。”
    五万？
    这么多！？
    贺恂和郝岳洋对视一眼。
    童肖在另一边同样也是非常震惊，但这种震惊并没有过多的表现于脸上，他尾调稍稍拔高，问到，“这么多？”
    倪锦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消费水平在普通大学生里的确有些高，怕童肖想歪，连忙解释到，“警官您不要误会！我的钱都是家里给的，我爸妈都在国外做生意，我一个人在国内，所以他们每次打钱的时候都……会稍微多给一点，您放心！这钱肯定是干净的！银行都有转账记录你们可以查！要是还不行我可以把我父母电话给你们！只要......只要你们别提视频的事......”
    童肖看着他，半响说到：“这个我们会去银行查证的。你说你父母因为离得远，会‘稍微’多给一点钱给你，这个‘稍微’是多少？”
    倪锦双手交叉相握，大拇指相互抵着不安的搓动，他轻声答到：“其实对我们家来说不算多......他们零零总总的一学期会给个十几二十万吧，临近年关的话会再多一点……”
    这个数字直接让童肖呆愣了数秒，也让郝岳洋全然忘记闵局的存在直接爆了粗口，“我操，二十万？！这么多？！”
    贺恂眼底的惊讶显而易见，他也没想到这个倪锦竟然如此有钱。
    如果是这种家庭环境，花五万去请健身私教也不是那么难以让人理解了。
    “那你们为什么原因分手？”
    “我要出国了，不想异地，就分了。”
    “谁提出来的。”
    “是我。”
    “王超同意了？”
    倪锦眼神微闪，“嗯...我们是和平分手。”
    “但据我所知，旭日健身房的前台主管一周前在健身房门口看见你和王超在争吵，似乎还很激烈，这样看来你们其中有一方可能并不赞成分手的提议。”说到这童肖紧紧盯着倪锦的双眼，问题也开始变得凌厉，“王超他不同意分手，并拿出视频威胁你，对吗？”。
    倪锦一个愣怔，半秒后斩钉截铁到：“没有！他没有威胁我！”
    监控室里的电视屏幕上，倪锦的眼眶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变红，细微抖动的双肩已然出卖了他。
    “他在撒谎。”贺恂毫不犹豫摁下了通话键说到。
    祁霏白闻声下意识扭头去看贺恂，忽的感觉到另一侧传来的灼热视线，他余光一扫，又把视线转回审讯室。
    耳返传递而来的信息让童肖眼皮动了动，他表情温和，话中却是处处带刃：“从视频的拍摄角度来看明显是偷拍，‘但是我没想到他会录那种视频’这句话是你刚刚说的吧，足以证明你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偷拍的。再加上一提及视频，你明显会出现较大的情绪波动，是不是这个视频给你留下一些不好的回忆，比如威胁，勒索——”
    倪锦咬着嘴唇不作回答。
    “据我们了解，十月二十四晚六点你就已经出了学校大门，并且一夜未归。”童肖继续道，“因为不堪被王超长期威胁与勒索，所以你就选择杀了他以绝后患，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