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戟》第9章 No.9

    凶手的动机是他们一直未提及的一个问题。
    既不劫色也不敛财，那凶手是为什么要杀人？
    祁霏白微微愣怔，想了片刻然后很诚实的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四个受害人生前生活轨迹完全没有交集，认识同一个人并结仇的几率很小，但是从四起案受害者的死法来看，我觉得凶手似乎很享受施暴的过程。”
    贺恂弯腰打开桌下的柜子拿出一包硬玉溪，边开烟盒边说到，“因为快感杀人吗？”
    随机杀人很难通过社会关系查出线索，从凶手几次的作案现场来看，凶手杀人计划完整，准备充分还具备一定的反侦查能力，这类高智商罪犯很有可能在社会上有一定成就，有稳定的收入幸福的家庭，这种粗暴简单的把活人当成沙袋的施暴方式，也存在发泄某种情绪的嫌疑。
    当然，如果这个凶手有什么没查出来的精神疾病就麻烦了。
    祁霏白看着他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印字都已经被磨花了的塑料打火机，他垂着眼眸，火苗蹿出的一瞬间照亮了他刚毅冷峻的脸部轮廓。
    柔和的烟草味开始在办公室里蔓延，祁霏白看着烟雾后的人说到，“很有可能，不过我发现了一些问题。”
    贺恂点点头，“你说。”
    郝岳洋刚带人出去‘请’王超的男友了，这段时间他正好可以和祁霏白聊一聊案情。
    祁霏白的声音算是很符合他长相的那种，温和平稳带着一丝疏离的温凉，确是非常好听。
    “何远滔，三十岁，信开银行职员，已婚，也就是当晚农家乐里撒谎说不认识秦丽的人。他实际和秦丽是情人关系，据何远滔的笔录，他撒谎完全是因为不想引火上身，因为他现在正临升职，而且在饭局前一天他就表示自己已经跟秦丽分手，理由是不合适，但是秦丽似乎不同意，而他也无意中跟秦丽提起过国庆晚上的饭局，所以秦丽极有可能是在去找何远滔的时候被凶手盯上并杀害的。”
    祁霏白停顿了一下继续到，“何远滔有嫌疑但他没有作案时间，据他几个同事证明，何远滔当晚全程都在陪领导喝酒没有离开过包间一步，到最后饭局结束都是被人送回去的。”
    贺恂看着手上的烟‘哼’了一声，说，“何远滔不是凶手，他穿四十码的鞋，凶手穿四十三码的鞋，除了鞋码对不上之外，他那个身板踢倒一个稍微大点的垃圾桶都困难，更别说短时间里踹死一个活人了。”
    祁霏白注意到贺恂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不屑。
    “秦丽出事当天背的包，容量看着很大。”
    贺恂愣了一秒，脑子里想起那个价值两万人民币的LV女士包，案发后这种包的出处第一时间就被技术侦查找出来了。
    非他人馈赠，那只包是秦丽死之前不久自己购买的，虽然刷的是信用卡但是秦丽完全有余力还上。而专卖店那边的柜姐对秦丽这样爽快的顾客印象非常深刻，几乎是看见照片就想了起来，据她说这是秦丽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贺恂看着祁霏白笑到，“是不小，也不便宜，你觉得有问题？”
    普通人看见那包上的logo第一反应多是那高上天的价格，他们刑警看见这种名牌包第一反应是查消费记录，但没想到祁霏白看见它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它的容量。
    “那么大的包，里面却只有手机钱包和两件体积很小的化妆品，你不觉得奇怪吗？”
    祁霏白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褐色单肩包，按照片上的比例来看，那个包至少还能再放进去一台笔记本电脑。
    对于他的这种问题贺恂了然一笑，心想他十八岁就入狱怕是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交过，于是用过来人的口气缓缓说到，“你不懂女人，她们就喜欢……”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祁霏白打断了。
    “包的皮质也很新，五金光亮没有划痕，包底边缘均没有磨损迹象，这应该是个新包，或者是一个不常用的包，我看了秦丽在酒吧里私人储物柜的照片，那是个窄小的铁皮柜，边缘锐利还有点上锈，底部也已经生锈但是没有灰尘说明经常存放物品，里面还挂有秦丽的工作服。”说到这祁霏白停下看向贺恂。
    贺恂表情三百六度反转，被打断的不爽立马抛之脑后，他正色道，“如果秦丽当晚把包放进那个储物柜，那包的底部就会沾上铁锈或者多多少少会被凸起的铁皮钩到留下划痕，但那个包却很干净，秦丽换了大包却没有把包像平常一样放进储物柜，并不是因为包贵，而是因为包里的东西她要亲自看管。”
    这样的话就说明秦丽的社会关系还要再深挖。
    祁霏白似笑非笑，心想这领导脑子转的挺快。
    他说：“如果她真是十一当天换的大包，那我想凶手杀了她之后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拿走。”
    “这个我会去证实，那如果这么说，秦丽就有可能不是随机被凶手选中的受害人？”贺恂飞快的拿起手机拉出一个联系人编辑了一条信息发出去。
    如果凶手是有目的杀害秦丽，那后面几起案件就极有可能是凶手混淆视听想遮掩什么。
    祁霏白摇摇头，“这个问题我觉得可以问问何远滔，他应该是知道秦丽包里被拿走的东西是什么，因为不合适要跟情人分手这种借口我想你也不会信吧？”
    贺恂捏着烟蒂正要丢进烟灰缸的手一顿，哭笑不得的点点头，“他那种废话当然没人信，外勤有人在跟，如果当真秦丽是十一当天换的包，那就有理由叫他回来再次接受问话了。”
    窗外的雨声渐停，微光破云而出，贺恂站起身拉开窗户，一阵风就势吹了进来，混着雨水和泥土的冰凉气息一点点盖过了满屋的烟草味。
    祁霏白深呼了一口新鲜空气，盯着贺恂的背影继续说到，“还有就是我发现第二起案件受害人赵岩身上虽然有被殴打的痕迹但是最后却被钝器打击致死，而第三起案件的受害人徐沁鹏则和秦丽一样是被殴打致死。赵岩身上的外伤范围广阔遍及全身，多根肋骨断裂但却没有致命伤，相比之下徐沁鹏身上的外伤在胸腹部集中，凶手力道很大，肋骨外翻穿出肌理，死亡过程也很短暂。”
    贺恂吹着冷风感觉又清醒了几分，这几起案子之所以这么久都没有并案处理，就是因为第二起案件凶手的杀人手法和其他几起不同，虽然同样有过暴力殴打受害者的过程，但和其他几起案件相比，施暴的力度差距太大并且还动用了辅助工具至受害者死亡，这和第一第二第四起案件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祁霏白：“第四案件的受害人王超死法则和第一起和第三起案件的受害人一致，只有这第二起有些不同。”
    凶手能徒手打死一个健身教练，并且对方还毫无还手之力，但是第二起案件的受害者只是一个十六岁的薄弱少年，外伤很多却没有一处致命，施暴力度完全比不上其余三起案件，凶手最后还动用了武器。
    但是明显第二起案子凶手在施暴过程中也用尽了全力，那这是为什么？
    力气这种东西还可以忽大忽小的吗？
    想到这祁霏白突然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原地不动，抿着唇眉间一紧，脸色猛然白了两分。
    “也许是凶手——”贺恂转过身突然顿住，入眼的就是祁霏白反常的脸色，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现在已经将近下午两点了，虽然平常自己办案子都差不多是这个点吃饭或者干脆不吃晚上一起，但现在多带着个人，总不能带着他也过自己这种没有规律的作息。
    “先到这吧。”
    贺恂说完就拿起手机给童肖发信息让他买两份盒饭，不管祁霏白是什么身份，他现在是来协助办案的，那吃喝上贺恂都是一视同仁按照外勤的标准来，然而信息刚编辑到一半贺恂指尖一顿，他想起来现在整个支队的人差不多都在外面出外勤，无奈把手机揣回袋里，打开一侧的铁皮文件柜，熟稔的在一堆各式各样的泡面中挑挑拣拣拿出两桶，看向祁霏白，说，“我们这没有食堂，今天你只能凑合跟我吃泡面了。”
    祁霏白回过神，看着他僵硬的点了点头，“好。”
    贺恂从他身上撤回视线，开始拆着手上泡面的透明塑料膜。
    他其实对祁霏白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偏见，现在社会失足走上弯路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就算杨监的话已经很明显是在给祁霏白做担保，贺恂也没那么快全然相信，毕竟他是干刑侦的，多疑本就是职业病。
    市区的这四起案件摞起来的调查材料不算少，祁霏白能在短短几个小时里看完，并且全部记下来还能找出问题，这恐怕整个刑警支队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若真如他所说，秦丽的包真查出有问题，加上之前预测第四个受害人一起，他的减刑申请基本算是已经稳了。
    不过这一点贺恂并不打算告诉他。
    麻利的拆开泡面的酱料包一股脑全放了进去，加水泡好一桶之后，贺恂才动手去拆另外一桶，却没发现身后一直有道眼神注视着他......的手。
    当两桶泡面被搁在沙发中间的矮桌上时祁霏白已经恢复之前的状态，他轻声道谢之后就再无声音。
    不谈案件，两个身份悬殊的人相对无言，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在等待泡面泡好的这几分钟里陷入了一种无声的尴尬。
    ‘嗒—嗒—嗒—嗒—’
    秒针的齿轮音清晰的传入贺恂耳内。
    我为什么不把泡面端到办公桌上去吃？贺恂在心里质问自己。
    但是越希望时间快点过去的时候它走的就越慢。不知怎么的嗓子眼里突然干涩难耐，贺恂看向桌子上的烟盒，腿又像灌了铅一样钉在原地，挣扎数秒后贺恂果断选择一把端起泡面桶掀开了带着水蒸气的塑料膜。
    “是不是还要再泡会？”祁霏白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开口。
    “......”这要你说？
    用叉子搅拌着还有些生硬的面饼，贺恂抬起眼，却发现祁霏白正襟危坐的看着他面前那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眼里还有些许紧张。
    紧张？吃个泡面他紧张什么？忽的一个想法在贺恂脑中形成。
    他不会没吃过泡面吧？不可能吧，还会有人没吃过泡面？
    贺恂：“你......”
    “我看食用说明要泡五分钟，是不是还要再等等？”祁霏白抬起头满脸认真。
    祁霏白的肤质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长过青春痘的，整张脸干净平滑不见瑕疵，俊秀端正的五官更是没得挑剔，本来脸上干净就显得年轻，现在他一身运动服表情认真的端坐在那里更是像极了虚心求教的学生。
    贺恂一顿，被他这种眼神看的有些局促，这小子坐牢之前难道真的没吃过泡面？
    贺恂看着他正襟危坐的样子数秒，干脆直接伸手帮他掀开了泡面桶上的那层塑料膜，顿时香气逼人，桶内面饼松软面汤颜色均匀，他的这桶是先泡的。
    他漫不经心道，“没那么讲究，这玩意泡开就能吃。”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柔和了几分。
    祁霏白抬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缓缓伸出双手去端那碗泡面。
    ‘嗡嗡——’
    贺恂感觉大腿右侧一麻，他掏出手机，是郝岳洋发来的短信。
    【人接到了，十分钟后一号室，来不来？】
    贺恂一愣，人这么快就找着了？
    贺恂抬眼看了眼正在吃泡面的祁霏白，迅速编辑了几个字发了过去。
    【等我到了再问话。】
    刚发出去没几秒那边就回了消息。
    【行。】
    ·
    新南师范大学，新南唯一一所坐落于市中心的大学，左临新南最大的图书馆右临市硬件设施最齐全的体育馆，无形中就给新师大省掉了一大笔建筑费用。
    新师大庄严的校门前，莘莘学子陆续进出，一个身形修长，戴着棒球帽一身运动装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走进校内，然而没走出几步就被门口的门卫大叔拦了下来。
    “等等！那个戴帽子的，等一下！”
    那个年轻人恍若未闻并没有回头，脚下还有稍稍加快步伐的趋势。
    “诶！等等！”门卫大叔有提高音量高呼一声。
    年轻人这才脚下一顿，摘下耳朵里的肤色耳机，缓缓转过身伸出一根手指着自己，用不太熟练的中文朝一身蓝色制服的中年男人问到，“你在叫我吗？”
    棒球帽下一张年轻秀气的娃娃脸呈现在门卫眼前，他在新师大当门卫已经有快十年了，这期间也见过不少留学生，于是果断就把这个带着外国口音的少年当成了他们学校的留学生，笑吟吟的问到，“你是哪个系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年轻人闻言微微笑了笑，一对虎牙露了出来，帅气的面容上又有些邻家男孩的腼腆，只是他的声音跟年轻帅气的长相相反，是一种非常成熟且很磁性的低音，“我是中文系的，今天刚到，可以请问一下中文系怎么走吗？”
    单纯的学生脸往往可以瞬间博得好感，更何况这还是通过层层选拔挑来的留学生，门卫大叔不再怀疑，热情的说到，“噢！你往前走到路口右转，砖红色的大楼就是。”
    年轻人微微欠身，“好的，非常感谢。”
    “客气什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快去吧。”门卫大叔满脸笑容，心里猜想着他是哪国来的留学生这么懂礼貌，看他的五官肤色偏向于亚洲人，韩国人？
    雨后天晴，秋风佛过新师大道路两旁的银杏，随风洒下的点点金黄如诗如画，年轻人淡笑着，礼貌的再次谢过门卫，画面美好充满蓬勃向上的朝气。
    而当他转过身把耳机放回耳内，眼底腼腆的笑意顷刻间变换成一种骇人的冷意，不属于学生的肃杀之色在他脸上浮现，耳机里呲呲几声电流声后响起一道男声，“人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知道了。”年轻人面色阴沉，低声应了一句，然后抬手压了压黑色的帽檐径直朝一片蓝色建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