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戟》第1章 No.1

    黄昏把这个缅甸边陲村落的天际渲染成一片火烧的暗红，日暮下，凌乱散落在山间的是一间间简陋破旧的茅草屋，在高原一片起伏的山谷中，漫山盛开的粉白妖红一望无边，已和染红的天际相接。
    微风佛过，微甜苦涩的气息混杂着潮腻扑鼻而来，这样绚丽繁盛的姿态与那个破败毫无生气的村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那个破败的村落是埋在土里的根，它耗尽了自身所有的营养滋养着这片茂盛的花田。
    天际的光影不断变换，太阳沉至地底，浓稠的墨色中，山间的一抹火光伴随着一声巨响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着……着火了！快跑！！条子来了！！”
    “条子已经把整座山都包围了！快下水跑！！”
    “有谁见到迪卡先生了吗？快点通知迪卡先生！！”
    突然着火的制毒仓库引起了慌乱，似近似远的警笛声在每一个毒贩脑中疯狂作响，再也顾不上手边价值上亿的白色财富，仓惶的跑出火势蔓延极快的制毒仓库。
    “砰！”
    一声巨响，仓库里的化学品和火/药发生了二次爆炸，火光一瞬间蹿高，仓库顶端的塑料扣板完全被掀翻，还没跑出仓库的人瞬间被火蛇撕裂，残骸随着冲击力四处飞散，灰白色的浓烟缓缓上升，腥臭混着化学品刺鼻的味道随风四散。
    仓库炸了，价值上亿的毒品身葬火海。
    闪烁着红蓝/灯光的警用越野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包围了这个火光冲天的制毒窝点。
    而离深山制毒仓库的十几公里之远萨尔温江上，一艘中型渔船夜间出行，缓缓从码头滑向江面，一名身穿佤族服饰的中年男人坐在驾驶室里，他身侧的的两名健壮的男人不时看向窗外，表情异常警惕。
    此人正是被中缅警方通缉的毒枭迪卡，此时他已经伪装成村民的模样逃出了警方的围捕，正阴沉的盯着一个浑身是血跪在他面前的青年男人。
    “咔哒——”
    驾驶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莫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从甲板上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肤色黢黑的亚裔保镖，他轻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淡淡开口：“有消息说条子已经在前江段设置了卡口临检，按现在的速度，十分钟左右我们就会遇上他们。”
    迪卡闻言愤怒的拍着座椅扶手起身，顺手拔出了身侧保镖腰间的手/枪对准了跟前那个青年男人的头。
    跪在地上的人面露骇色，不顾口中的巨痛想说些什么，但他只能勉强发出呜呜的低音，一开口就有大量的血液从中溢出，胸前的衣襟已被染红大半，如果仔细看他被暗红色填满的嘴，会发现他的舌头已经被人割断，腥红的切口让人发怵。
    “砰——”
    愤怒的毒枭无视了他悲戚的求饶，子弹穿透颅骨的瞬间带出一条鲜红的血注，男人倒地抽搐了两下再没了生息。
    年轻男人左脸颊上被喷溅到了血液，衬得肤色更加苍白，船仓内昏黄摇晃的吊灯从上而下在他脸上投出一片阴影，黑色的碎发散落额间，密长笔直的睫毛遮住了他大半眼眸，薄唇轻抿眉间淡淡，这是一张标准的东方面孔，一张非常好看的东方男性面孔。
    “颂耶少爷。”
    颂耶抬手接过了身后保镖递来的手帕，轻轻擦拭着脸上的血迹，眼前血腥的一幕丝毫没有影响他，擦拭的动作优雅从容。
    刚杀了警方卧底的迪卡眼色阴郁，他的制毒仓库能被警方捣毁全都靠这个卧底传出去的消息，幸亏山下的眼线及时发现了问题，不然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处！
    眼里没有一丝泄愤的愉悦感，迪卡从尸体上抬起眼对上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浅棕色瞳孔，说到：“先减缓船速，已经有人在来接应的路上了，用不上十分钟，我们就可以安全的离开这里。”说着把手上的枪向右一抛，身侧保镖稳稳接住，面无表情的别回腰间，迪卡又示意手下把尸体处理掉，毕竟渔船的驾驶室并不大，就仅仅几分钟已经被血腥味占满，着实让人不适。
    颂耶眉梢一挑，有人接应这一环他并不知道，勾起唇抬起头看了眼不停摇晃的吊灯，正面对光让瞳孔霎时间缩小，比例变多的浅色虹膜显得冰冷异常，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许可惜：“我以为这一次可以和那些条子彻底正面刚上了，可没想到你却把货弃了急着跑路，难道你平时养的人都白养了吗？韩慎，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丧心病狂的话让船仓内的众人为之一惊，就连搬尸体的两名缅甸人都诧异的抬起头，愣怔的看着这个敢直呼毒枭姓名的年轻人。
    迪卡眼神阴鹫，却没有怒色，“你以为交火我们就能赢？这次来的除了中缅警方还有不少国际刑警，如果不是消息传回来的及时，不然我们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颂耶微微眯起眼眸刚想说什么，隔绝甲板与驾驶室的半透明门上就映出一大片血痕，颂耶一惊，而他身后的保镖直接抽枪击碎了不停摇晃的黄色吊灯，然后压下他的身体转移到了角落。
    搬运尸体出去的两名缅甸人已经死了，同时看守在甲板上的一名看守也扑通倒地，三人脑门上均是一枚圆形的弹孔，正徐徐往外冒着血。
    “是狙击手！条子发现我们了！”
    众人神色聚变，又是一声闷响，透过发黄的玻璃看向后方甲板已经空无一人。迪卡身侧的一名亚裔保镖拼命把渔船调头开进一条狭窄的支流，船仓内众人则蹲在角落用掩体隐藏着自己的身躯。
    迪卡手中的定位器开始闪着光点，一侧小型雷达的液晶屏上开始显示一个从正上方接近中心的光点，速度极快。
    黑暗中颂耶斜眼一瞟，是快艇？他的增援居然来的这么快？耳边一阵轰鸣，然后听见后方传来中缅双语的停船喊话。
    支流越往深，两边的芦苇就越来越高，逐渐没过了驾驶室。
    “老板，狙击手现在在转移位置，这条支流的宽度只能通过一条船，只要在这里堵死条子我们就能跑！”迪卡身边的那名亚裔保镖冷静开口。
    迪卡点了点头，这次被警方卧底成功偷袭让他措手不及，仓惶从深山撤离的路上折损了不少人手，上船的时候只剩下了七名手下和一名警方卧底，现在又只剩巴泰，阿飓和纳帕三人，加上颂耶，他们一共五人，这条支流较窄，来接应他们的快艇应该只有一艘。
    毒枭阴鹫的目光在剩下的三名手下身上巡视了一圈，在黑暗中开口：“巴泰你留下来拖时间，阿飓和纳帕保护我和颂耶撤离。”
    “……是！”
    选择被牺牲的巴泰没有任何怨言，低声应到。
    “不行！”
    “颂…...”巴泰试图阻止他即将说出口的话，却被颂耶一把拦开。
    颂耶蹙着眉在黑暗里看向迪卡所在的方向，极为不解的开口：“巴泰是他们三个人中最能打的，你凭什么选择他留下来送死让这两个废物继续保护我们撤离？”
    毒枭身侧两位保镖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冰冷，能在刀尖上滚到现在还能活着都是有本事的，颂耶居然说他们是废物？
    颂耶继续道，“只是堵住条子的路而已，我们炸了渔船不就可以堵了他们的路！”
    迪卡沉默了一秒，淡淡道：“巴泰的水性最好，留下他也不一定就是死路一条，如果我们全数撤离炸了渔船堵住了路，那势必会有更多警察看见火光往这边聚拢，到时候别说四个人，我们一个都不能活着出去！趁着前面现在还是警方的盲区，我们上了快艇，巴泰他开渔船引开他们才是最保险的选择。”
    颂耶闻言在巴泰的惊呼声中愤怒起身，眼底结满了冰霜，一字一顿的说到：“让那两个废物其中的一个去死，巴泰我必、须、留、下！”
    颂耶被接到缅甸之后就是巴泰一直照顾他，有感情是自然的，迪卡也明白，而就在他考虑的时候，一枚子弹擦着颂耶的后脑勺击穿了他身侧的控制台！
    “少爷小心！”巴泰高呼一声，直接用身体扑倒了站着的颂耶，作为掩护。
    被击中的控制台冒出一股黑烟，塑料燃烧的焦味充斥在鼻尖，突然船体猛地一阵加速，随后就彻底失去了动力，随着惯性向前移动了一会就停了下来。
    众人一愣。
    “操！”阿飓用中文低骂一声，抽出腰间的枪阴狠的看了一眼黑暗中神色不明的颂耶，只委屈他是老板的儿子不好发作。
    就在这时渔船前段传来了快艇的发动机声，因为刚才船体的加速，狙击手再次转移位置势必要花上一点时间，所以现在是撤离的最佳时机！
    颂耶一把拉住巴泰闪身破门而出直冲向甲板下方的快艇，迪卡阴沉着脸紧跟其后。
    这艘渔船已经废了，没有了引开警方注意力的工具，巴泰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砰——’
    突然先行的两人在靠近船头的瞬间，颂耶身边的巴泰猛然抽枪迅速对准快艇上的毒贩开了一枪！
    始料未及的一幕让迪卡瞪大了双眼，身侧的两名保镖愣怔了一秒后齐齐拔枪对准了巴泰。
    但巴泰却是更快一步，只见他迅速扳过颂耶的肩膀牢牢把他锁在身前！还在冒着烟的枪口顺势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你干什么？！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事态转变的太快，颂耶惊呼一声后便开始挣扎，无奈于力量的悬殊，几度挣扎间他白皙的脖颈上便浮出大片红色的勒痕。
    “把枪放下！双手抱头转过去！”字正腔圆的发音咬字从巴泰口中倾泻而出。
    迪卡也瞬间从惊诧中回神，这才明白这个早就被他排除在卧底名单外的巴泰，才是真正泄漏消息的警方卧底！
    “快把枪放下！不然我就打死他！”颂耶的头被枪顶的偏向一侧，他不再挣扎，只是死死扒着横在自己脖间的手臂。
    迪卡眼底划过一丝狠戾，并没有示意两侧的保镖放下枪，反而露出了一种从容的表情。
    “你确定要打死他？”
    巴泰一惊，没懂毒枭这句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然而并上天并没有给他时间思考迪卡这话的意义，快艇上的毒贩挣扎着从短暂的昏迷中醒了过来！显然刚刚那一枪没有要了他的命，他抄起手边的步/枪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朝背对着他的巴泰扣下扳机。
    一声枪响，子弹贯穿了巴泰的大腿，血瞬间涌了出来，惯性让他顿时屈膝半跪了下去。
    “……！”
    颂耶一声闷哼卡在喉中，感觉到脖间的力道变松，颂耶猛的转身一把捞住了巴泰下沉的身体，顺势夺过了他手中的手/枪。
    就在这时，渔船后方的射过来的强光灯穿透了驾驶室熏黄的挡风玻璃，照在甲板上的几人身上，刺耳的喊话在耳畔轰鸣。
    警方的增援到了！
    就在迪卡眼神一凛，正当他打算亲手解决这个真正的警方卧底时，颂耶却伸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只见他拖着巴泰艰难的站起身，做出了一个决定：“他现在还不能死，你们上船，快！”
    最后几个字让迪卡眉头一紧直直看向颂耶，连阿飓和纳帕两人都为之一惊。
    “巴泰还没死，我可以用他拖时间，你们趁现在狙击手还没到位快走！”颂耶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次，说完就拖着巴泰往后甲板的方向走去，蛮力的拖拽硬生生在地上拉出一条让人毛骨悚然的血痕。
    迪卡正欲开口，却突然看见了他被血浸透的裤腿，顿时到口的话硬生生忍住了。
    把迪卡那点想法全都看在眼里的颂耶嘲讽道：“你不用摆出这副表情。我只能转移他们一点注意力，你如果不走，几分钟后条子就会把唯一的出口堵住。”
    颂耶垂着头用余光看着他，“现在这种情况只不过比你预期的计划多死一个人而已，或者换个说法，这种时候只要你不死，死的是谁都没关系不是吗？我欠你的，还清了。”
    忽的他抬高了音调，朝迪卡身侧两人厉声道，“看什么！？还不带你们老板快走！”
    两名保镖相觑一眼，不敢再耽误时间，一左一右搀扶着迪卡顺着地上的血路往船头走去。
    慌乱中，没走出几步迪卡又突然回头看向颂耶的背影，眼神复杂，“小忱他……被留在了仓库，没能出来。”
    颂耶闻言脚下一顿，背对着迪卡看不清表情，良久后他咬着牙吐出一个字，“滚！”
    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拖着巴泰继续向前，鞋底与地板摩擦发出‘沙沙’声在此时就像是某种结果的倒计时，一旦停下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该走了，老板！”何飓皱着眉看着这一幕催促到。
    迪卡最后看了一眼颂耶的背影，决然转身跳上了快艇，两名保镖合力把死透了的毒贩扔进河里后迅速发动快艇朝出口驶去。
    “砰——”
    没开出多远，快艇后方传来的枪声响彻天际，在支流狭隘的水面上回荡着，久久不停。
    ·
    十年后。
    泰国清莱北部。
    群山连绵出的兽脊一望无边，满眼岚烟的山体上已无绚丽多彩摇曳在风中的花田，取代它们的是一片片翠绿和一片片白茫的茶田和棉花，平如镜面的湖上，渔民们踩着扁舟，缓缓划向湖的深处，太阳东升，照耀着这片生机盎然的山脉，如镜的湖面上泛着金光，映射出一道道劳作的剪影。
    而不远处的山脚下，数量改装越野颠簸进山，在本无路的深山老林中硬生生碾出一条数米宽的小道。
    “这什么破车悬挂这么硬？！你们改车不装减震器是吧？”
    车队中间的一辆车内，坐在后座险些被山路颠出胆汁的中年男人拍着前座椅背吼到。
    副驾上负责来接应的保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上一秒还抱着纸袋吐的七荤八素的男人，面无表情道：“周老板，我们用的都是赛车减震，山路就是这样，您再忍忍，马上就要到了。”
    周衡闻言翻个了白眼，马上？这一路都多少个马上了！从开进这鸟不生蛋的深山到现在都两个多小时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骂到：“忍个屁！再颠下去你们老板我还没见着就先把胃吐出来了！停车休息！”
    保镖充耳未闻，反而让开车的人加快了速度，这一举动引起周衡严重不满。
    “你妈逼的加什么速！给老子停车没听见？！迪卡他就这么教你们的？他现在还没有吃下整个东南亚的货，手底下的人就已经都他妈这么嚣张了？！”
    自从十年前迪卡在佤邦逃出中缅警方围捕的事迹一出，迪卡就在贩毒界一跃成名，而也就在那之后迪卡就突然消声匿迹不再出现，直到近些年他才又开始活动，当然，以前打下的老名号依旧好用，短短几年他就位于了贩毒界金字塔的上半部分，甚至还极有可能凭借他的新型‘药’站上顶端！
    保镖眼色一深，余光扫过后视镜轻呼出一口气，缓缓将左臂伸出窗外举起，握拳，做出了一个停车休整的手势。
    四辆越野缓缓停止，周衡再也忍不住拉开车门想去方便，结果刚下了车向右边的山林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了那个保镖的声音：“我建议您不要再往前走了，那边是前战区留下雷林，至今还有真弹，当然如果您不信的话，我也不介意带着您的尸体碎片去见迪卡先生。”
    周衡一听尿都吓回去了，转头一看，坐在副驾的保镖正噙着笑看着他，低骂一句朝着车的另一侧走去。
    等他方便完回来，正好看见那个保镖靠正在车门上抽着烟迎接他回来。
    飘荡在空气中焦油的味道勾起了周衡的烟瘾，随身一模，又发现身上所有的物品已经都被这个保镖收走了，而靠在车门的人已经从他的动作里了解他想干什么，径自从带里掏出了一包香烟丢给他，说到：“上车抽，我们出发。”
    重新回到车内，周衡迫不及待点燃一支香烟，随之觉得颠簸的路段好像也没那么难忍了，吐出一口烟雾，他饶有兴趣的看着一直看向窗外的亚裔保镖：“迪卡先生跟我说过你的名字，阿……阿飓，是吧？”
    何飓继续看着窗外头也不回的说到：“很荣幸周老板能记住我的名字。”
    周衡也没生气，叼着烟眼睛转了一圈，问到：“听说你们老板现在不做□□了在做一种‘合法药’？”
    何飓微微动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这个问题我们老板晚些时候会跟您说的。”
    周衡这就不乐意了，明显开始有些不耐烦：“我又不卖那玩意儿，你怕什么？还能跟他抢生意吗？”
    何飓闻言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啧’了一声，周衡问：“那你知道这次你们老板大老远把我召唤过来是干什么？”
    他跟迪卡合作五年中间只见过一面，此后的供货一直都是有人接应，也从未出过差错。这次接到迪卡的电话他也很惊讶，第一是迪卡从未自己主动联系过自己，第二是迪卡从来不会邀请别人到他的地盘做客，所以这次见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老板是做什么行当的？”何飓不答反问。
    周衡对这句问话非常疑惑，蹙了蹙眉，心想这些毒贩是抽多了健忘？
    他做什么行当？他们不知道？
    见他不解，何飓回过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周老板的人脉遍布东亚，我们老板想请您帮忙找个人。”